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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焚风 ...

  •   我不止一次在地理试卷中看到这个名词,焚风——背风坡的风。那是因高大山脉的阻挡而形成的干燥而炎热的气流。我暂时还没有找出我们之间的共通之处,却坚定的认为,它是只属于我的形容词。
      我不止一次在偌大的校园奔跑,那时吹来的风,要么是温暖快意的,要么是寒冷刺骨的,至于干燥和湿润,我无法分辨其中区别。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我未曾见到属于我的那一阵。
      我是网球部的一名半挂牌经理,等今年过去,便打算理直气壮的撂挑子去文学社。A同学,本人弟弟,一定能挑起网球部的顶梁柱的,我不知所谓的坚信着。
      本校最与众不同的就是,胜者为王的治理观。每一位正选或非正选,事实上都是那人的爪牙,连我这个经理也不例外。若是你见了他,定会心甘情愿拜倒在他的鞋底。按历史书的话来说,我们网球部就是神权至上,副部长和军师作左右护法,各人的工作都从他们手中分发。今天干掉这个,明天抹杀那个,这是我们职责所在。
      我们常年连胜的战绩被一个校服像白菜一样的学校抹上一笔败绩,按理来说,比赛就应该是有输有赢的,但这确实是我们的头一回。
      已经完全陷入文学的漩涡中的国文老师总是会用一个很有感觉的比喻——思想的元气的泡泡。他一直希望我们能找到这样东西,我也同样期待能看到这种五彩斑斓的泡泡的一天。
      我还是忍不住提前加入了文学社,每天都写不同的三题故事以训练写作能力是文学社的标志,不过我第一次在这里写文章,并没有使用三题。前辈们告诉我,只是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就行了。
      “烦请尽管表达出内心的感觉吧。”大概是这样说的。
      我的标题如下:
      《被神灵偏爱的鬼魂》
      一开始只对主角有点构思,后来却越想越怪,但是我们就喜欢看怪的东西,于是有了这篇文章。
      「我永远的停留在了12岁,我喜欢用“永远停留”这种算法。
      并不是因为意外而亡故,而是源于我几近自杀式的无节制行为。听起来可能有些好笑,我确实是被自己撑死的。
      每每眼前有精美的食物出现,手指就会不由自主伸出去想要拿一个。可我本来就是懦弱的人,这些东西对于我的吸引力远远没有如此之大。当我意识到可能会被在背后说「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微微把手收回来的时候,身边的大人就会走过去把食物拿到我的面前。或许这助长了内心的气焰,伸手拿食物的动作一年比一年自然。
      “要吃吗?”无论是学校里的同学还是家中的长辈,甚至乎我的弟弟,只要接收到我对食物流连的目光,都会下意识的问一句。我摇摇头,他们便把食物塞到我的嘴边。
      就算是珍馐,吃多了也总会腻的。我对这些东西不再有什么胃口,于是机械般的嚼巴嚼巴,却不知怎么又停不住嘴。饭团,糕点,茶汤,全都被我一扫而空。
      象征性的打了个饱嗝。
      母亲大人忽然开口道,“我在生你之前,做过一个梦。”她微微抬头,看着我扬起的脸颊。“那里云雾缭绕,看不清前路,只听到一个声音,‘这可是天上的仙女,你要好生照料啊。’然后一阵金光闪过。第二天,你便降生了。”她回忆似的若有所思,“我向来是不信这个的,不过现在看来,没准是仙女前一世没吃好呢~”或许母亲大人说这段话只是为了打趣。
      但那一瞬间,我清楚的听到了心跳声。
      如果没有生在这个家里,现在可不是仙女没吃好,而是饿死鬼投胎了。我想着,却怎么也止不住脚下的颤抖。
      我和往常一样同青梅竹马一起上下学,手里还捧着刚买的可丽饼。纯白色的奶油上点缀着鲜红色的草莓,看起来很诱人,可多少有些食之无味的意思。
      我察觉到了什么,咬了一口可丽饼,等着隔壁的人切入话题。
      “我一直觉得你吃东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幸福,像在发光一样。”青梅竹马说着说着,手指头还戳了戳我的脸。我不喜欢别人动手动脚,烦躁的把他的手架开,“然后?”
      “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忠于天性」吧,在那个时候,没有人的视线可以从你的身上移走。” 身上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仅仅只是换了个词,世人就能把陋习转为美德。
      他弹了一下我的手指,“嘛,毕竟是仙女下凡,对吧?”一定是嘴碎的弟弟告诉他的。
      “……我想,你一定是被神灵偏爱的,你有黑曜石一样的眼睛。”
      尽管他这么说……我想,刚刚应该没有露出幸福的表情吧?我对他的言论表示怀疑。那种东西怎么能叫「忠于天性」,应该叫「纯粹的欲望」,虽然也是天性的一部分,但单独拎出来看,完全没有他所说的那么美好。
      我常常坐在天台的楼梯口处,从背后传来的风言风语将我淹没。我转过头,耳边传来呼呼的声响,这里是校园里为数不多没有人流的地方。在走廊中穿行的感觉,并不是那么的自在,于是行走的速度也变得像背后的风。众人的视线总是聚焦于我的身上,明明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偏偏乐此不疲,我只好当做熟视无睹。久而久之,背后被贴上了很多形容词,「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这一切都是笑话。
      那明明是不愿受人指摘的目不斜视!!!我讨厌他们曲解我,却又压着不好发作。
      希望背后的风能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吹走。
      在一次又一次因为吃撑了在厕所催吐的情况下,头脑中某根弦终于被磨断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吃自助餐,断断续续分好几次把食物扫荡进包间,期间不断有陌生人的眼神瞄过来。我真正的能够做到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了。
      内心虽然有点压抑,但有种久违的轻松。
      我一块接一块的把食物送到嘴里,球状的寿司,可乐和橙汁的交融物,淋满芥末的不知名肉块,底下有梅子的味噌汤,甜品盘上的雕花香蕉,这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全都在好奇心驱使下囫囵吞枣的消失了。
      我咬下虾头不停的咀嚼,舌头上传来刺痛感,里面的汁液却是巧克力的味道。
      我切实的感受到了痛苦和寂寞,明明早就装不下了,手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停不下来。我恨没有自制力的自己,几乎是哭咽着把眼前还有一大半的食物吃下去,那是我的断头饭。内心与言行不一致的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了。
      我收不住手,我停不了嘴,我不是我。我终于从痛苦抽身出来,像个游魂一样观察着倒在饭桌上的自己被发现后送进医院。
      走马灯一般轮了一轮我短暂的一生,这才看见,本来在病床上悄无声息的我,动了动手指。
      母亲大人推开了病房的门,她冷眼看着屏幕上的心电图,然后环顾四周,将目光定格在了我所站立的位置。眼睛却没有焦距,她看不到我。
      “她还在吗?”母亲大人问着身后的女人。
      “她在。”
      “为什么还不走呢?”
      “瞧您说的,兴许是还没待够吧。”
      我每天都能见到的熟悉脸庞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
      察觉到病床上的实体有所动作后,母亲大人按下了床头上的铃。
      仅仅一个星期,“我”出院了。
      我凑过去细细的看着那雪白的脸庞,如血一般鲜艳的嘴唇,“我”仍在大口大口的吃着可丽饼,和青梅竹马进行日常。那个和我如出一辙的少女,笑得如此开心自在,给人精虫上脑般异样的美感。可这个人,早已失去了那所谓黑曜石般的眼睛。“我”没有了灵魂,“我”不是“我”。
      可笑。
      “他说我被神灵偏爱,只问何处有神灵?”
      惨淡的抬头望天,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
      前辈看完后,不知在想些什么,仅仅指出几处要改进的地方便离开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评价。”她摊摊手,带走了打印的原稿,我也拿走了一份,回到了仍在训练的网球社。
      少年们在场上对练,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发的是什么呆。手中的原稿被风吹得噼里啪啦的响。
      部长慢悠悠的从球场上走过来,额上的汗水为他添了几分烟火气。
      “在看什么呢?”他轻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
      他也并没有在此过多纠缠。
      “经理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我将原稿展平,顿了一顿,最终还是递了过去。
      他一页一页的仔细翻着,脸上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本该到那儿去。”部长伸手将原稿交还给我。
      真的是这样吗?我一时摸不清部长的话。
      原稿被随意的塞进了书包里,再看看吧,再看看。
      我是两边都舍弃不了的。
      “要是经理以后可以帮网球部写稿,我们就不用蒙受新闻社的编排了。”部长显然对校报上的八卦新闻有所不满,想起来便随口一提。
      “你总不会想弄个立海网球月刊吧?”我将手插进了裙袋,颇不自然的出声。
      鸢紫色的眼珠流转了一下,“如果经理有这个企划,我会大力支持的。”
      他转身向球场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我总是会忽然意识到,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他们是真正能被我称为朋友的人。
      我知道我生来便是属于文学的。这是一条我能毫无怨言走下去的路,即使背井离乡、身负骂名也仍能坚定不移。
      因为我从文学中得到的美丽事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舍不得放弃。与网球部众人的情谊,大概也是同理。
      第二天回到班上,抽屉里发现一个信封,带着牛皮纸独有的气味。
      「To Kaze」
      除了情书以外,也只有文学社的那位前辈会干出这种事情了。
      这信封拿在手里对我来说有些许沉重,难以言喻的正式待遇。
      「我无法对你的文章提出异议。你所表达的东西,有一些是我看不大懂的。这其中必然有各种可以改进的地方,没有文章是十全十美的,但是只要能从文章中找到一点能触动心灵的东西,那么这篇文章就是有价值的。我被你的文章所触动到了,那是我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要是真的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意思便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了。于是只能这样鼓励你,加油!!!
      祝Kaze同学平安快乐
      来自文学社的社恐Maki前辈」
      舔了舔嘴上结成一块一块的死皮,我有点难以控制我的面部表情。我既希望被评价,又不希望被评价。因为能看到我的拙作的人大多都是熟识,若是被臭骂了一通流水账,下次见到的时候自然对此人没有好脸色看。不过这位前辈,兴许深谙此道,一通乱夸,生怕把水搅浑了。摊上这么一位前辈,挺好的。
      我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不自觉把牙齿微微露出来,半白不白的牙,也没什么好炫耀的。或许我觉得这样笑起来更具真情实感,便一直沿用了。
      隔壁桌子上A同学的水瓶被随意的放置在角落,就连杯盖也没关上。他怎么还没回来,要是看到我的原稿,会作何表情?
      我的心怦怦直跳。他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窗外的风依旧吹得树叶沙沙。
      A同学大大咧咧的从教室走了进来,轻车熟路的坐到隔壁位置上。
      立足于书桌上的敞开的水杯,同样被A同学的手轻车熟路的碰倒了。
      同在书桌上的原稿渐渐湮没于灰沉的天。
      A同学手忙脚乱的把原稿上的水挥去,水流却凝成一股随着重力滴向地板。
      “Kaze?”他慢慢的将不成人样的原稿放回了我的桌面。
      “没关系。”我摆摆手,似是不放心又多解释了一句,“可以再打印。”
      可内里,却和这桌面的原稿一样,糟透了。
      不给他看也罢……我累了。
      部活室的长椅上突兀的放着一个章鱼,那是「改」,是我当初送给部长的礼物。改这家伙,居然笑得那么开心,天天与部长美人黏在一起的感觉,想必很好。
      莫不是和我在一起久了,全都被磨成了我这副性子……那我可受不了。
      我模棱两可的笑笑,收拾一下准备遁走了。
      我果然是一个不称职的经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时候,却每天无所事事。
      打开房间的门,铺面而来的就是一床的红色章鱼玩偶。
      红色,躁动的颜色。无名火从心头起,我拿起一只,重重的摔在床上。
      我是懦弱的,连摔坏一个杯子都不敢,只能对着毛绒玩具出气。
      将这个那个红色的家伙通通丢到柜子里,眼不见为净。
      在众多邪恶的嘴脸中,唯有那一只章鱼,对我盈满了笑脸,笑得那么傻里傻气,和那孩子一模一样。
      这是我十岁的生日礼物,嘴角明显粗制滥造的走线,出自A同学之手。
      还是不免微微笑了一下,拿起它左右翻看着。
      我突然觉察到了什么,它有一个其他章鱼都没有的拉链,一个同样粗制滥造的小拉链。我先前以为这是装棉花用的,打开来里面是个小口袋,除了一张小纸条外一无所有。
      纸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
      「希望Kaze天天开心」
      ……多么天真的祝愿。
      窗外嘈杂的声响,透过天光传进了房间,滚烫的泪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润湿了乌鸦般深沉的黑。
      我躺在床上,呼呼的风从窗外吹来、刮着。
      「如同你,我们没有归宿。」
      这是我最后想到的形容自己的话。

      “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用来形容Kaze再好不过了。”
      “你愿意听吗?”他用鸢紫色的眸子笑笑。
      “你尽有苍绿。”
      我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眼睛。
      那是绿色的,纯粹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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