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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纠结 ...

  •   水丹给人的印象不外乎咋咋呼呼,没心没肺。岳良形容她是一只“小纸老虎”,其实还是蛮精确的。她会在场上肆意发挥,有时候没上限,但更多的时候是没下限。她可以毫无忌惮的把自己当做强力接应,也会在轮到后排的时候还把自己当做在前排。总之,她有超常的发挥不会让人太意外,她失常的时候也不会让人大跌眼镜。

      但是现在,回到房间的倪思兰注意到了水丹最近两天一直奇奇怪怪的,只是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水丹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自己的奇怪,那股或许是来自岳良的压力在最近这两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想要退缩的想法。在到清原奥体中心进行第一次场地适应训练那天,或许别人没注意到,但是水丹注意到,岳良批评过她以后,和清原的主帅张山海谈了很久。而清原现在在队的两个二传,都进过国青,都是岳良的得意弟子。岳良下赛季,恐怕是要打算换二传了。

      水丹过完年就二十了,她没有青年队可以留级重来,如果在秦山待不下去,除了退役基本没有选择。当初为了说服家人选择职业体育这条路,她打的包票是帮助秦山获得好成绩,换取保送上大学的资格。但是万万没想到,职业体育这条路上的困难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不仅没能如愿帮助秦山,反而是自己一路在拖后腿。

      所以越春时永远要拖着伤痕累累的双膝随时准备给她救场,梅松华抡着钉了三颗钢钉的肩膀弥补她乱七八糟的传球,每一个和她一起上过场的边攻,甚至倪思兰和方天天这两个副攻,都在她无意的陷害下和标志杆有过肢体的接触。就连自由人张桂妹……如果不是张桂妹经验老到反应快,也早不知道和她撞车多少次了。

      倪思兰趴在桌前写她的比赛总结。水丹躺在床上翻微博,秦山对阵清原这场比赛,不过是同时进行的七场比赛之中的一场,加上结果本身就没有什么悬念,所以相关微博并不多。但是每一条下面,都有人点名或者不点名的批评到她。有的话尚算中肯,而更多的则是谩骂与攻讦,甚至捎带上了□□官。水丹没想到这些事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尽管她想等闲视之,但是闭上眼,便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儿环绕在她的身边。

      水丹的爸爸妈妈和老同学都给她发来消息,让她不要在意网上那些言论。但是一个人,活在这个社会中,有社交的需要。那么这些东西是无法回避的。她看到有好事者给她做的传球集锦,里面并不算全面的收录着她的各种失误,下面的评论自然也好听不到哪儿去。

      因为今天上场时间比较久,越春时的膝盖有有了反应,她没有和奚鹏程趁着休息前的一点时间约会,而是在刘大夫的房间做一个简单的理疗。难得空闲的工夫,打开微博的越春时也看到了相关的内容。让她一瞬间想到刚进国家队的自己。

      那时候国家队青黄不接,俨然跌到了低谷。越春时集训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老队员已经指望不上了,直接从小队员开始严抓,说不定还有一点希望。但是女排在国人心目中的分量太重了,即便早已光辉不再,也总有激进的人强行将女排捧上神坛,比过去有进步都不够,只要你不是冠军你就是丧权辱国,罪孽深重。谩骂攻讦包围着当时每一个参加集训的队员。

      二传越春时,是首当其冲的背锅侠。攻手打得好是弥补二传,攻手打不好二传就是王八蛋。即便今天,很多人对排球的概念依然是这样,二传这个场上的大脑就是场上的背锅侠。可是一个二传的成熟,需要无数比赛的积累,相比于其他位置的同龄人,二传永远都显得那么不成熟。最严重的的时候,越春时先是关掉了微博的评论,后来又清空了所有微博。但是每天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私信骂她,各种不堪入耳的话都有,于是她又注销了微博,自己悄悄注册了一个小号,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看新闻和闲时关注明星八卦用。

      但是作为一个排球运动员,她始终无法完全回避有关排球的新闻。在一次与奚鹏程约会被好事者看到之后公布到网上,各种污言秽语与谩骂再一次围绕在相关的微博之下。理智的球迷为她发声,但很快又被不理智的声音淹没。什么不好好训练,什么勾引男助教,各种各样的羞辱,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网络暴力者的狂欢。越春时一度想到退役——国家队已经逐渐走上了正轨,开始了崛起。自己膝伤严重,一个星期往往要跑三四次医院,即便这样只要被人拍到发到微博上,一定会有一种声音控诉她娇气矫情,还有骂她诈伤骗取同情的。那索性一走了之,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可越春时是当时的代理队长,是国家队的精神核心,随着梅松华因伤退回淮昌休养,越春时的存在对国家队前所未有的重要,她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使她不能逃避。她的胸前是国旗,身后是信仰她,爱护她的队友。她没有别的方向可以去。于是只能赴汤蹈火,在烈火中涅槃成世界顶级二传。

      无论是国内,还是亚洲,还是国际排坛,再也没有一个对手敢于轻视越春时这个名字。来自对手的肯定逐渐压倒了国内对她的非议,许多穷尽污言秽语谩骂攻讦她的体育博主一夜之间变了风向,仿佛无尽的奉承与夸赞就可以抵销从前的侮辱与践踏。

      “春时,好了,回去注意别着凉,记得平时也要把护膝带好。”刘大夫小心的拔出扎在越春时膝盖上的银针。奚鹏程一直等在门外,看到刘大夫搬开了理疗仪,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帮着越春时戴好护膝,又帮她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膝盖,才扶她下地回到她的房间。

      “等一下,你扶我去小丹的房间,我有话和她说。”奚鹏程从来不会拗着越春时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敲开了水丹房间的门。开门的是刚写完比赛总结,正对着躲在被子里一言不发的水丹手足无措的倪思兰。奚鹏程不便进屋,见倪思兰已经扶住了越春时,点头示意后就离开了。倪思兰扶着越春时坐在水丹床边,又去将房门关上。她不愿有任何一个人看到或者脑补出水丹无助的样子。

      “岳指说的真没错,小丹就是个小纸老虎。”越春时没有搭理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的水丹,而是笑着和倪思兰开起了玩笑。

      “思兰,你还记不记得你到国家队试训那年,那年是国家队最难的一年。”倪思兰给越春时拿了一盒热在暖气上的牛奶,坐在自己床上点了点头。

      “那你肯定记得那时候都怎么骂我吧。不光是网上那些不着四六的人,有些地方的官媒,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现在功成名就的越春时当然有资格这么说。但是从被谩骂的无力还击,到用成绩粉碎一切无端的职责,这个过程中间越春时经历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任何一个人都没资格说感同身受四个字。

      “那时候我们几个小队员不服气,要骂回去,还是越姐你怕我们说什么出格的话,把我们的手机都收走了。气得我们牙痒痒。”倪思兰也笑了。猫在被窝里的水丹默默听着越春时和倪思兰的对话,她想象不出那个时候的倪思兰,居然还会有骂人的冲动,她始终想象不出倪思兰骂人的样子。

      “是啊,你们骂回去是痛快了,可是一旦被人发现你们是国家队的人,国家队有理也没理,你们的前途就完了。在外人眼里,国家队的队员就得是无欲无求不喜不怒,还要是任劳任怨的圣女,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是不可赦免的罪过。”倪思兰点了点头,现在的她当然已经懂得越春时当初的隐忍并非是因为软弱,有时候想起来也会懊恼当时的冲动和幼稚,庆幸越春时及时出手,才没有让事情扩大化。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啊,圣女是泥捏的,可越春时是肉体凡胎。你们再生气,能有我生气吗?”这是第一次,越春时提到当年的事时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这也是多年的经历下来,她表达不满的最严重的的一种方式。“现在,国家队成绩好起来了,关注排球的人多了,小丹这样的新人自然不能像咱们小时候那样默默无闻,只是跟在大姐姐屁股后头。”

      躲在被窝里的水丹听到越春时提了她的名字,不由得竖起耳朵,但是又不肯掀开被子。她知道越春时那些艰难的过往,几乎所有关注女排的球迷都知道那段艰难的过往。但是过去,她却从没想过,越春时是怎么走出困境的。

      “所以热度始终是一把双刃剑,有更多的人愿意关注这项运动,喜爱这项运动,那我们在场上玩命的初衷就算达到了。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关注的人多了指手画脚的人也就多了。我在奉江的时候就已经看开了,随便别人怎么说吧。”倪思兰的笑容里有点苍凉,伤仲永三个字陪着她走过许多年,后来连这个三个字她都配不上了。虽然进体校的时候很小,真正在课堂上的时间很少,连后来托着国少成绩的福保送上大学那毕业也是胡乱混过去的。但是倪思兰还不至于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质疑和批评从来没有真正远离过她,直到这次,来到秦山。

      “是这个道理。你在奉江坐了这些年冷板凳,日子就比我在国家队见天儿挨骂好过吗?不可能啊,咱们做运动员的,谁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成名的有成名的苦,没成名的有没成名的难。所以运动员的职业生涯,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苦难。”越春时的话说在了倪思兰的心坎上,她重重点了点头。

      “所以嘛,咱们的职业目标是什么,永远向更高,更快,更强挑战。没有什么苦难可以阻挡我们。”越春时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是带着光彩的,手上是抓着水丹的被角的。“好了小丫头片子,别躲着听姐姐们的黑历史了。”越春时手劲儿很大,水丹当然拉扯不过越春时的突然袭击,于是只好一骨碌坐起来,但是噘着嘴,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肯说。

      “还纠结呐?你说你这些跟姐姐我比算什么啊?姐姐我都没被打倒,你个小丫头片子,这就想退缩?”越春时拍了拍水丹的后脑勺。倪思兰在一边“就是,就是”的应和。

      “年轻人,有点朝气好不啦?”越春时学了一句岳良的口音,水丹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倪思兰倒是别过脸笑的很大声。

      “算了算了,拿你没办法,我回去睡了。思兰,扶我一把。”越春时的思想工作显然还是没做通,倪思兰也没想到,同为二传的越春时并没有找准水丹的病根。但是越春时伤病在身,总得让她早些休息。水丹很利索的蹬上鞋,先一把扶住了越春时。倪思兰一摊手,没有再上去帮忙。

      水丹送越春时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再回来时脸色并没有好看许多。“明天一早的高铁,早点睡吧。”水丹声音很低,然后又一咕噜趴上床,一转身卷进被子里看不见脑袋。倪思兰想劝她把脑袋露出来,终究还是没开口。

      “华姐,你什么时候有空,给丹丹做一下思想工作吧,我是真没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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