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路》俞几

7、第 7 章

　　第二天上午从基地离开的时候，连晰一路上心情都有些沉重。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委婉一点的说辞，进家门后，看见家长都在，连晰干脆开门见山道：“爸，妈，我试训通过了，周日下午，你们能陪我去签合同吗？”

　　秦珂的笑容僵在脸上，原先要说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连弘嵩搂了搂老婆的肩，表情一如既往的看不出喜怒：“连晰，你先坐，怎么一回家不跟妈妈打招呼，走了一个多礼拜，她都惦记坏了。”

　　“妈，您坐，”连晰走到沙发跟前，扶住秦珂的手臂，“我们坐下来再说。”

　　他们其实并没有预料到连晰能这么快就进入角色，尽管之前说好商量，可事到临头了，还是让人觉得措手不及。

　　“妈妈刚接到班主任的电话，说你中考成绩出来了，全市第一。”秦珂掩面说道。

　　连晰听到这句话，脑子里霎时“嗡”的一声。
　　这也太有喜剧效果了吧，要他是秦珂，听见自己的状元儿子要去当什么前途未卜的电竞选手，只怕会原地崩溃。

　　“妈，对不起，我……”

　　他一开口道歉，秦珂再也控制不住，小声哭了出来。

　　“你先回自己房间去，”连弘嵩从茶几上揪了几张纸给秦珂擦眼泪，看也没看连晰一眼，“这事儿太突然了，我跟你妈妈商量一下，你也好好想一想，要怎么选。”

　　“好的，爸，您替我安慰一下我妈。”
　　“嗯，去吧。”连晰刚走到门口，连弘嵩又开了口，“中午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出去买菜。”

　　“我都可以。”
　　连弘嵩点点头，便又去哄秦珂了，连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愧疚地躲进自己房间。

　　房间仍旧有些陌生，连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放空，感觉比退役那天还难受。
　　连弘嵩让他选，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没得选，别说全市第一了，自己那点学习水平，能有高中收留他，都是谢天谢地了。

　　这事儿简直太令人迷惑了，他原本一个初中都差点没毕业的人，现在却即将要收到一份顶着全市第一头衔的录取通知书，连晰无语地想，可能老天爷就是为了营造一种讽刺感吧，讽刺他之前高不成低不就的人生。

　　重来一回，他只能保证自己更努力地去抓住自己有能力抓到的东西，让家长尽可能少一点遗憾。

　　看着微信里零零星星的家人，新的教练、经理和队友，以及两个还不太熟悉的老朋友，连晰告诉自己，只要忙起来，就不会分神去想太多事，重新开始就好了，这是一场意外，也是一个机会。

　　正想着，门突然响了两声，他起身过去开门，然后看见眼圈还红着的秦珂。

　　“妈，您怎么过来了？”
　　“你爸出去买菜，妈妈跟你聊一会儿。”

　　“您过来坐。”连晰把桌前的椅子拉出来。
　　秦珂坐过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墙上那一排奖状。

　　连晰看得有点难受，心里越发觉得对不起他们。

　　“小晰，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你看柜子里那个证书，那是你第一次参加奥数竞赛拿的一等奖。”
　　“对不起，妈。”

　　秦珂无声地笑了笑：“干嘛一直道歉啊傻孩子。”

　　“我就是觉得，家里养我这么大，我却突然变成这样……”连晰低着头，说不下去了。

　　“妈妈不是来责怪你的，现在这样，谁也不想的。”秦珂将视线收回，温柔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别看你爸总板着脸，但他也不是老古板，你去外面试训这几天，我们一起了解了很多，这个行业，并不只是学习不好就去打打游戏那么简单，会很辛苦，而且职业寿命极其短，你身体本来就不是特别好，所以我们都希望你想清楚再做决定。”

　　“妈，我很确定，我希望有一天能在那面墙，挂满我的奖牌。”连晰无比坚定地看向秦珂。
　　“小晰，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妈妈相信你的决心，也愿意尊重你的选择。”

　　“您同意了？”看见秦珂点头，他又问，“那我爸那里……”
　　“他跟我是一样的想法，所以你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因为我们也下了很大决心。”

　　连晰忍不住过去抱了抱秦珂：“谢谢妈。”
　　“真是叛逆的小孩子，”秦珂笑笑说，“只有家里顺着你，才愿意跟妈妈亲近。”

　　下午的时候，侯家岐带着周小雯来找他。
　　连晰这阵子有和侯家岐聊微信，所以熟悉了很多，但跟周小雯，只是加好友那天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再没联系了。

　　“你一直忙着没时间，昨天你说要回家了，我立刻就带小雯来了。”侯家岐热情地说道。

　　“怎么样，连晰，你身体都恢复了吗？”周小雯声音很好听，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
　　“都好了，谢谢关心。”

　　侯家岐心里憋着好多话要问，也不管剩下两个人尴尬的气氛，缠着连晰打听试训这段时间的事情。

　　但是他好奇的大部分是八卦，说实话，连晰打了好几年职业，有些问题都不清楚。
　　比如“新课标（XKB）战队”是不是有个漂亮的女领队。
　　比如“杀神”是不是脾气不好，经常在基地骂队友。
　　诸如此类。

　　三人聊了几个小时，当然主要是侯家岐在说，周小雯话尤其少，连晰猜测可能是因为她不打游戏，所以很多时候听不懂他和侯家岐在说什么。

　　考虑到这一点，连晰主动把话题往比较日常的方向引了引，也听他们聊了很多以前的事。

　　得知他俩以后仍在一个学校，连晰操心地吩咐道：“小猴子，去新学校多照顾一下她。”
　　看见周小雯突然揉揉耳朵低下了头，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临走时，连晰出门去送他们。
　　侯家岐念叨了一路，让他给自己要一张‘杀神’的签名，直到连晰再三保证，下次放假一定带给他，才消停下来。

　　连晰把他俩送到了地铁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周小雯轻声地跟侯家岐说道：“感觉连晰突然变成熟了，就，还挺好的。”

　　周日签合同的时候，秦珂和连弘嵩都去了，两人留在基地里吃了一顿晚饭，直到事无巨细地跟经理聊了一遍，才放心把连晰交给俱乐部。

　　托这位经理的福，连晰父母离开不过半小时，整个基地都知道了，新来这批青训生里的辅助位是个大学霸，中考全市第一。

　　在普通中学生里，网吧战队比赛拿个小冠军，都比期末考试考第一更有话题度，但在一堆把游戏当工作的职业选手里，还是考全市第一更值得讨论。

　　一时间，所有人都跑来问他，问他为什么不上高中考大学，为什么进电竞圈子。

　　反倒是一向叽叽喳喳话很多的叶谷，今天难得的安静，默不作声陪着连晰双排。

　　回到宿舍，只剩他们两个人，连晰自己先憋不住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淡定，你不好奇吗？”

　　“你既然来这里试训，说明你以前读书并不是很快乐吧，不快乐的事，为什么还非要让你提呢。”叶谷回答得一本正经。

　　“也是，去市一中读书，肯定不如打排位快乐。”
　　“如果咱俩都去上学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还是同班同学呢。”

　　“你不是在国外读书的吗？”
　　“我爷爷奶奶在欧洲定居，我就是考完试放假出去玩儿，我今年也中考。”

　　连晰以为他也是好学生，毕竟能进市一中的，没有拉胯的，忍不住好奇了一下：“那你中考多少分？”

　　叶谷突然很小声地趴在他耳边：“二百三十五，只有英语及格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我都跟别人说的四百多。”

　　“……哦，”沉默了很久，连晰终于憋出一句安慰的话，“没事，英语成绩好有用，将来出国比赛不用找翻译。”

　　明明让连晰不要提，叶谷自己却忍不住跑去同别人炫耀，跟以前同学和朋友显摆还不够，第二天看见基地里的人，还要再说一遍：“我辅助中考全市第一欸！”

　　大家都知道他跟连晰同岁，而且也是本地人，听完便问他的成绩。
　　然后叶谷就笑嘻嘻地骗人：“我才考四百多，不如我辅助。”

　　别人笑他，他也不在意，只有谈到一个问题，他会不高兴。

　　这问题是二队中单无意中说起的：“你怎么知道连晰就一定是你辅助，战队内部调整，外部转会，谁也说不准哪天哪个人就离开了。”

　　当时仗着连晰不在场，叶谷偷偷编了瞎话：“我俩说好了，他去哪，我就去哪。”

　　二队的中单听完没再说话，只是摇头笑了笑，大约是觉得他说的话太过幼稚。

　　叶谷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这个谎言很容易被戳穿，但他又很想连晰只当他的辅助，于是忍不住给连晰发了条消息。
　　『连晰，咱俩会一直搭档，成为最好的下路组合吧。』

　　连晰消息回得很快，但内容十分不解风情。
　　『看俱乐部怎么安排吧，这不才刚开始青训嘛，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