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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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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香港靠岸两天,这期间需要补充能源和物资,一些乘客也在这里下船。船员们因此得到了逛香港的机会,年轻人们非常开心,他们计划着要玩个痛快。
王嘉龙儿时在香港生活过,虽然那时太小,但他对香港比其他人熟悉得多。众人乘旅游大巴穿过狭窄如肠的街道时,他像个老熟人一样指指点点,给大家介绍他们经过的地方。年轻的船员们像一群好奇的小鸡仔一样东张西望,恨不得马上飞出大巴这个大笼子,王耀不得不一再提醒他们不要把头伸出窗外。亚瑟坐在王嘉龙旁边,笑着听王嘉龙讲解。大家在太平山顶遥望维多利亚港,所有人中只有亚瑟有一台照相机,他毫不吝惜地借给大家使用,还频频帮其他人拍照,他拍得最多的是王嘉龙,把中国青年欢快的笑脸和活跃的身姿都保留在照片上。
下午,船员们去参观海洋馆,只有王耀没与他们同行,这样队伍里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大家玩得更开。亚瑟是第一次来香港,但他发现在香港游玩没有任何障碍,虽然人们都长着亚洲面孔,但是大都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在街头和人交流非常容易。海洋馆和西方的同类游乐场所差不多,亚瑟早就去过类似的地方,但这次却因为有王嘉龙在身边而开心得多。
王耀独自去拜访了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他父亲老友的儿子,名叫任勇洙,是朝鲜族。任勇洙当年也是南洋跑船的,战争结束后定居香港,靠做半导体生意发了财,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再次见到王耀,任勇洙十分热情,非要设宴款待,王耀婉言谢绝了,说晚上必须回船上去,只能坐坐就走。
两人聊起年轻时的往事,都感慨万千。任勇洙忽然问王耀:“对了,你和阿尔还有联系吗?那时候你俩真是九死一生!”
王耀遗憾地叹了口气:“WG时期我挨了整,海外的联系早都断了,老朋友里也就只剩你还联系得上了。”
“原来如此,那你跟阿尔也得几十年没见了。”任勇洙点点头。
“不瞒你说,我本来能见到他的,可惜错过去了。”王耀于是讲起他起航前和阿尔那匆匆一见,两人一个在码头上、一个在船上,只能远远地互看一眼,连句话都没说上。
任勇洙听了也扼腕叹息:“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既然他已经知道你在松江号上了,将来总有办法再见。”
王耀默默点头,他也希望能尽快见到阿尔。
傍晚,外出的船员们陆续回到船上,大副杨沪负责清点人数。年轻人们进船舱时还处于兴奋中,不停地交流在香港的见闻,还互相交换在陆上买的小吃零食。杨沪不得不把他们赶回舱内休息:“行了行了快回去,明早就开船了!”
王耀独自坐在船长室里把玩阿尔送他的水手刀,这把刀久经岁月依然如此锋利,让他想起阿尔那双从不屈服的眼睛。握着水手刀,王耀似乎还能感受到阿尔的体温,他的思绪被带回到那片被炮火点染的大海——
遭遇日本军舰是水手们始料未及的,现在是战争时期,海面上也同样危机四伏。当领航员看到军舰时,躲避已是来不及了。虽然日本人并不是每次都会攻击普通的商船,但是因为不小心闯入日本军舰航线而被击沉的民用船只也不在少数。大家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这次日本人没有把他们当成目标。
然而事与愿违,军舰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了,日本人的船头对准他们,以远高于商船的速度冲过来,将这艘商船逼迫得跟军舰平行航行,最后两船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互相喊话。
王耀很紧张,他知道日本人的凶残,他站在船舷边,死死盯着对面那艘扬着膏药旗的军舰。阿尔搂住王耀的肩膀:“耀,别怕。”
“他们想干什么?”王耀的声音有点发颤,不像平时的他了。
“无论是什么都别怕,我在这儿。”阿尔的声音坚定得令人安心。
日本人开始向商船喊话,要求商船上的所有人都登上军舰接受“检查”。
“鬼子想检查什么?”王耀咬紧牙根,愤恨地看着对面那些凶神恶煞的日本兵。
“别说话,按他们说的做吧。”阿尔低声说。
水手们全部被押上军舰,在甲板上歪歪扭扭站成一排,和训练有素、纪律严整的日本兵形成鲜明反差,这大概是日本人喜欢看到的画面。
一名俊美阴郁的军官走上前来,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水手们。一名士兵狗腿一样向军官报告:“本田大佐,船上一共17人,其中15个□□人、两个西洋人。”
本田菊只“嗯”了一声,他从容地从一排人前面踱过,经过每一个人时都看上一眼,最后在阿尔面前停下了:“西洋人?”
“美国人。”阿尔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本田菊冷笑:“有胆量,就从他开始吧!”
几名如狼似虎的日本兵把阿尔从队列里揪出来,恶狠狠按在一张台子前面,他们抓住他的一条胳膊重重压住,有一瞬间阿尔以为他们想砍掉他的手臂。但是这样的事没发生,一根采血针粗暴地刺进他的血管,年轻人新鲜艳红的血液被针管贪婪地吸吮出来,很快灌满了一支很粗的玻璃试管。日本兵拔出针头,将注满血的试管封好放到试管架上。随后阿尔被野蛮地推回队列中。
下一个是王耀,看到挣扎的中国男孩被那些日本兵拖出来,阿尔愤怒地冲上去推开所有抓在王耀身上的手,把王耀护在自己身后。
“我替他!”阿尔伸出自己的胳膊,“还抽我的!”
本田菊冰冷的目光扫过阿尔和王耀:“哦?还真是条硬汉,那就如你所愿吧!”
于是阿尔又被抽了一管血,王耀吓坏了,呆呆地看着日本人对阿尔所做的残忍行为。阿尔回头看了王耀一眼,给他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没事,耀。”
不料本田菊一把推开阿尔,凶狠地压制住王耀:“轮到你了。”
“你……你这混蛋!”阿尔没想到本田菊不守信用。
“我答应过你什么吗?”本田菊轻蔑地看看阿尔,命令手下继续。
王耀到底也被抽了血,他没再挣扎,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阿尔,他看到阿尔担心的、绝望的目光。
“没事的,阿尔。”王耀轻轻动了动嘴唇。
所有身体健康的人都被日本人抽了一管血以丰富他们的血库,随后,日本人扔了两只救生艇到海里,将水手们推下海,命令他们离开。大家以为自己总算留下条性命,爬上小艇开始拼命划桨。
一阵机枪的怒吼将水手们的希望扫射得粉碎,雨点般的子弹毫不留情地射向被遗弃在海面上的人们,穿透他们的身体,带着血柱飞进海水里。哀号声、呼救声、哭喊声,这些声音几十年来一直萦绕在王耀耳边挥之不去。王耀和阿尔跳进海里,子弹在水中依然威力不减,落水的水手中弹后就好像一只漏了的血袋,不断向周围释放红色染料,将海水染得通红。蔚蓝的海洋成了鲜血与尸体的海洋,阿尔和王耀在水底闭气,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同伴一个个扩散成血雾团。
可是他们俩却活下来了,凭着水手强大的肺活量和忍耐力,他们挺到日本军舰离开才悄悄浮出水面换气,救生艇残破的部分成了他们在海面上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抱着破艇残片浮浮沉沉,任洋流将他们送向远方。
敲门声打断王耀的回忆,进来的是杨沪。
“船长,您还没休息?”杨沪问。
王耀站起来:“人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我刚点完名。”杨沪报告道。
“王嘉龙也回来了?”王耀最不放心的还是那个个性十足的男孩。
“他回来了,他这几天表现得非常好,比谁都卖力。”杨沪说。
看来还是在怄气呢,王耀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点可爱:“随他去吧,你要注意别让他累倒了。”
“是,船长!”杨沪一本正经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