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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叔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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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鹭翦,长相文雅,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每年随静王世子进宫短住期间,或不时地私自入宫,总少不了作弄人。
听父亲说,我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很不欣赏四叔,嫌他眉目间有媚态,性情轻浮,心眼太多,不是为剑之道。
四叔却对此种说法嗤之以鼻,他的看法是:剑道什么剑道,有辱斯文。
——当年四叔拿这句话同爷爷顶嘴的时候,在御花园赏花的静王爷碰巧听到,一口茶喷在当时还是太子的帝君脸上,于是帝君把四叔赏给静王了。
据四叔自己说,他在静王那里过的很是滋润,非常受宠,连砍王府园子那棵长歪的树的时候静王爷都没舍得换家伙,直接用四叔砍的。
幼时我倒暗暗认为,爷爷说的不对,四叔其实是一把了不得的好剑;他不但砍过树,还串过烤鸡,刨过鱼鳞,挖过花坛,削过梨子,劈过柴禾,甚至被用来撬过长台阶的大青石板,真可谓无坚不摧,比那些只用来杀人的家伙们有能耐多了。而经历过那样人生坎坷的四叔,居然还如此细皮嫩肉,锋利坚韧,没有任何划痕缺口,乃真英雄是也。
我也曾听帝君评价过他,曰:好剑!
……当然,帝君的意思究竟是好剑还是好贱,我是不敢妄自猜测的。
年岁稍长,我开始有些怕见到四叔,说不清为什么,他不在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他的脸,他来了我又畏惧不堪。倒不是怕他心血来潮地戏弄,因为四叔即使是最折腾的时候也是绝少拿我寻开心的。我有些庆幸,也有些失望。
我虽不聪敏,却也不是真傻,还算能知道,被四叔放在了眼里的人才是他喜欢作弄的对象。
四叔会在睡熟的太子太傅前胸描春宫图,却也会在太傅病重时亲自为他梳洗彻夜在榻前不离;四叔会在长公主送给太傅的香囊里夹干臭虫,却也会为了给他采摘做药引子的花而天不亮就上山;四叔会一夜之间将太傅负责过目的秀女画像全部添上胡子,却也会为了陪他修史而不眠不休。
太子太傅在我仅存的印象里,是个常着浅墨色鹤纹长衫的儒雅文士,多病却不羸弱,对四叔无止尽的玩闹似乎永远毫无怨言。
有段时间,春日里精神足的四叔折腾得狠了,连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帝君也看不过,说若是教禁卫捉住他定狠狠用刑,不过我也猜到,四叔是静王的爱刀,静王虽无甚大权,但帝君素与他亲厚,想来是不会动真责罚四叔的。我问过太子太傅:难不成还真没有人能治一治这人了么?
太傅道放下手中书册,微微一笑:有是有的,只一个。不过这个能挫你四叔的人,哪天真狠心起来挫他一挫,定是教他生不如死。
那年秋天,初春就被赐婚的长公主和太子太傅在泌阳行宫完婚。公主下嫁,本是皇家的喜宴,因为太傅坚持不张扬,因此一切从简,只是宴请了族人与亲近的人。
席间四叔正坐在我附近,却不是在席位上,而是矮石榴树上。我见得他一袭翠绿锦袍,下摆绣漫殷红百鸟,那时间竟像是开在叶间的石榴花一般明艳。只是那华丽的衣襟有些散乱,四叔醉醺醺地捧着酒坛子,察觉我在看他,笑眯眯冲我摆手。
仞雪,你说,新娘子可漂亮?——四叔跳下树来,一手揽过我,促狭地道。
因从未与他这样亲近过,我在四叔怀里一时紧张无比,半天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远处太傅身边着喜服的长公主。我仔细看了看,答:公主殿下当然是漂亮的,太傅大人最有福气。
四叔哈哈大笑:比我又如何?
见我没答话,四叔吃吃笑着捏了我的鼻头,自顾走远了。
而我还在忖度着,“比我又如何”,比的是长公主的美貌,还是太傅的福气呢。
——在旁人看来,他们也许都还真的比不上四叔,不过这个中滋味,却只有四叔自己知晓了。
只是后来四叔似乎玩腻了作弄太傅的把戏,很少再入宫来了。
四年后,静王世子初次领兵,听说四叔请缨,静王便把他赠予世子,一同赴沙场去也。
同年五月,长公主难产,玉殒。前太子太傅自荐为墨将军师爷,前去增援静王世子。
又次年,二月,静王世子大胜而归,墨将军返回守地。四叔与太傅,却再没有回来。
而世子和墨将军对此事三缄其口。
从此,我也没有见过四叔了。
只是很久之后,偶然听得那遥远的国度前来朝贡的使者说起一路的见闻,说起他们壮绝的美景,提到某处大谷恐有仙人居住。我奇问仙人是何姿态,而那使者也说不清楚,只说那飘渺云烟中似是一清俊男子,喜持剑起舞,墨色衣襟长发乌云般纷飞翻涌,手中那宝剑更是灵气,光华四溢,远看便知不是寻常死物。
太子对那使者的说辞嗤之以鼻,而帝君却也不多怪,旦笑不语。
彼时,四叔的故事也就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