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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01】
      仲夏五月,风荷正举。
      上京城内,人声鼎沸。百姓摩肩接踵,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被围的水泄不通。
      却独独空出一条从城门到内城相府的路。

      百姓皆朝着城门处殷切张望。
      无他尔,今日是当朝丞相成亲的大喜日子。

      外地来的客商也跟着凑热闹,一脸艳羡。
      “不愧是地位尊崇的相爷,成亲的阵仗铺排的真不小!”
      知情的本地人却轻叹一声,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客商察觉到有新消息可挖,当即虚心请教:“可有不妥?”
      “你可知相爷的妻子是何身份?”这是上京人尽皆知的事,本地人透露的毫无负担。
      客商茫然摇头。
      “是元嘉公主。”

      “公主下嫁,不正彰显了陛下对相爷的看重?”客商不解问。
      本地人扫了眼周围,确定自己被挡的密不透风,这才开口解释。
      “你有所不知,这位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不假,可她却在三年前惹恼陛下,被流放到岭南去了。”知情人隐晦道。

      客商恍然大悟。
      公主出嫁都是从岭南跋涉而来,足以见其尚未见谅于陛下。
      不受宠的公主,却嫁了眼下最炙手可热的权臣。
      圣心果真难测!
      *

      上京城外十里,思柳亭。
      披坚执锐的侍卫分列在凉亭两侧,神情严肃,目不斜视,令人望之生畏。即便腰上别着喜庆艳丽的红绸,也掩盖不住他们身上散出的危险气息。

      这样沉稳的氛围中,知蕊不时抬头看天色,焦急地在亭中踱步。

      亭中央坐着位女子,身穿大红喜服,裙摆宽大,自然垂落在身后。
      鎏金的凤冠端端正正戴在发顶,凤喙处衔着根头发丝粗细的金丝,从乌黑的头发中缝垂落,尾端的红宝石恰好落在眉心,给清纯无辜的脸平添几分秾丽。

      女子慢吞吞地咬着糕点,含混道:“知蕊,你过来坐会儿,走得我眼都花了。”
      “我的姑娘啊!”知蕊心急火燎,“你知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吗?”
      时锦眨了眨眼:“什么时辰?”

      知蕊一噎,重重拍着桌子:“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拜堂的吉时了!”
      时锦轻轻“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咽下最后一小块糕点,手一伸,又去捻盘中的。
      “我说再有半个时辰便到吉时,姑娘到底听进去没有?!”知蕊恨不能扯着她的耳朵吼。

      “我听见了呀。”时锦啃一口糕点,满足地眯起眼,不慌不忙道,“急什么?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吗。”
      半个时辰,要从思柳亭走到相府,还要顾及这位新娘子时不时蹦出来的新要求,就算这个时间启程,也十分紧迫。
      知蕊看她一副清闲模样,崩溃道:“姑娘再不走,就要成为大秦第一个因为吃糕点误了吉时的新娘子,载入史册了!”

      知蕊同她打着商量:“姑娘在这儿歇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了,糕点等行完大礼再吃,可好?”
      时锦摇头,义正言辞道:“我饿极了,撑不到那时。”
      知蕊看着桌上几近空了的糕点盘,陷入一阵沉默。半晌,不死心道,“那我来拿着这些糕点,姑娘在路上吃如何?”
      “不如何。”时锦不为所动,理直气壮道,“轿子晃得我头晕,吃不下去东西。”

      “……”
      时锦小口咬着糕点,思索着若是知蕊纠缠下去,她要如何应对。
      对方半晌没有出声。
      时锦尚未发挥出真正功力,正遗憾着,听到知蕊冷不丁开口。
      “姑娘,你现如今吃撑了,就不怕轿子摇晃让你反胃,继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吗?”

      “……”
      时锦咬糕点的动作一顿,瞪大眼睛抬头看。
      知蕊抱着手臂,凉凉道:“届时姑娘不仅是第一个因为吃糕点误了吉时的新娘子,还将会是头一个因为吃得多在婚礼上丢人的新娘子。”
      时锦:“……”

      方才还清甜软糯的糕点忽然就味同嚼蜡了。
      时锦艰难吞咽,将剩余半块糕点往盘中一扔,埋怨道:“你真扫兴。”
      她拿帕子慢悠悠擦拭着手指,慢吞吞道,“我渴了。”

      知蕊将马车上的水囊拿出来,给她倒了半杯:“先润润嗓子罢,不要喝多。”
      时锦领会她的意思,默不作声地喝水。

      吃饱喝足。
      时锦绞尽脑汁地想接下来还有什么理由拖延时间。
      不料知蕊像是看清她心中所想一样,平静道:“能找的借口姑娘一路都找遍了,若是想不出来,便别为难自己,赶紧去成婚才是正理。”

      时锦满脸挣扎:“我……”
      “姑娘。”知蕊在她身侧蹲下,低声问,“赐婚的圣旨到岭南时你明明是没有拒绝的,怎么反而近乡情怯?嫁给相爷不是姑娘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时锦不由抓住腿上的衣料,垂着眼,犹豫道:“可是,我的腿……”
      “上京中名医高士遍地都是,”知蕊强忍酸涩,“一定能治好姑娘的腿。”
      *

      相府张灯结彩,喜气盈天。
      顾云深位高权重,哪怕妻子仍被皇帝厌弃,碍于他的身份,朝中有头有脸的大员皆携妻带子来给他道喜。
      吉时将至,新娘子的队伍却仍不见踪影。
      宾客心中生疑,不约而同地想着是不是路上出了变故,怕晦气,只在心里摇头,面上仍端着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情。

      顾云深长身玉立,背着手在门外静等。
      府中喧闹不息,顾云深大红喜袍着身,眉目清隽,目光落在长街尽头,面色沉静,独成一片天地。

      管家往长街上张望,压低声音道:“相爷,若不然派些人前去接应?这都快到吉时了……”
      “太子殿下到!”
      一声高昂的唱喝声打断他的话,一停顿间,身侧的顾云深已经前去迎接。

      怕喧宾夺主,太子今日只穿了身简单的月白长衫,身姿颀长,仪容出众。
      顾云深上前一步:“殿下——”
      “今日是你的大婚,不必多礼。”太子笑着扶起他,“说起来,显之虽长我些年岁,可如今娶了元嘉,倒教我沾了辈分的光。”

      太子是时锦的嫡亲兄长,只比她大半个时辰。
      “别小看这半个时辰,显之今后需得跟着元嘉喊我一声‘皇兄’。”太子神色揶揄。
      顾云深视若无睹,平静道:“倘若阿沅能心甘情愿喊殿下一声‘皇兄’,显之必定紧随其后。”

      太子失笑:“你倒是会拿元嘉找借口。”
      他的妹妹在三年前才认祖归宗,鬼灵精怪,时常挑战他这个哥哥的地位,压根不信她比自己晚出生半个时辰的话。
      见他时,往往直呼“太子”,只口不提“皇兄”二字。
      太子一度头疼,如今想起这些,脸上的笑容温暖些,怀念道:“也不知道这三年在岭南,元嘉长成什么模样了……”

      顾云深顺着他的话陷入回忆里。
      记忆里的小姑娘,会用软软糯糯的语调唤他“小叔叔”,最爱撒娇,摇着他的手臂说软话是常事。眼神清澈无暇,总是带着感染人的笑意。
      一见她,顾云深冷硬的心就会破开一个口子,坚冰融成水,潺潺绕在心头。

      三年未见,终于能再听到小姑娘乖软的唤他时的声音。
      顾云深满心期待。

      送嫁的队伍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吉时的最后一刻停在相府门外。
      红毡一路铺到轿撵外,卸了轿门,喜娘站在一侧,等着搀扶新娘子进门。
      宾客也纷纷探出脑袋张望,想率先一览新人的风姿。

      三年前尚未及笄的时锦都已相貌亭亭,名满上京。
      三年后长成何种模样,更让人好奇。

      等了半晌,都不见新人下轿。
      宾客大奇,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

      喜娘弯着身催促,里头的新娘子不为所动,她也束手无策的立在原地。
      太子心想,莫不是元嘉还气着显之,所以才会在婚礼上给他难堪?
      正想侧头提醒,顾云深已经大步流星从他身侧越过。

      眼看顾云深就要走上前,喜娘急道:“相爷,这不合规矩……”
      后面劝诫的话再说不出口,因为顾云深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似轻飘飘,可眼神带冰,让她一下子如坠雪山,吓得再不敢开口。

      顾云深掀开轿帘,探身进去,怕吓到时锦,刻意放柔了声音:“阿沅,该下轿了。”
      身着喜服的女子紧贴着身后,好似未曾听见,声也未吭。
      顾云深耐心道:“阿沅,下轿了。”

      婚礼还是头一次见新娘不下轿的,宾客齐齐收声,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场面,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一片安静中,顾云深能清楚地听到时锦的呼吸声,极为规律,像是睡着一样。

      顾云深不知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视线下移。
      女子胸脯起伏,呼吸均匀,细听之下还能听清小呼噜。
      竟是真的睡着了。
      顾云深:“……”

      也是真的心宽,这种场合都能睡得如此酣甜。
      果然还是他的小姑娘。
      顾云深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就散了,像从前喊她起身一样,屈指探进她的盖头里,在她挺翘的鼻尖刮了下。

      下一刻,方才还一动不动的时锦猛然惊醒。
      顾云深目的达到,正要抽回手,刚一动作,指骨一疼。
      食指被她张嘴咬住,犬齿重重抵在手指上,用了力。

      顾云深一时不防,下意识“嘶”了声:“阿沅……”
      声音传入时锦耳中,她这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原来已经到了相府。

      “抱歉。”时锦松开他的手指。
      语气不是以往的甜软亲昵,带着疏离的客气和淡漠。
      顾云深一愣。

      没等他回神。
      就听时锦道:“腿麻了,劳烦相爷抱我出轿。”

      顾云深压下满腹疑惑,从善如流地将人打横抱起。

      宾客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顾云深八风不动,抱着时锦稳稳当当地走在红毡上。
      边走,边分神的想,阿沅好似瘦了。看着身量抽长,可依旧瘦的让人心疼,露出的手腕细细一截,腕骨凸出,好像骨头上只覆了层白若凝脂的皮。
      太瘦了。

      接下来的仪式都进行的很顺利。
      两人跪在蒲团上拜堂,三拜礼成,送入洞房。
      不待时锦开口,顾云深已经弯身抱着人往寝居走。

      时锦一路脚都未曾沾地。
      年长的夫人打趣,说相爷年纪轻轻,倒是会疼夫人。
      盖头下的时锦没听到顾云深的回应,嘲讽地牵了下唇角。

      至房中,喜娘送上喜秤,喜眉笑眼,诚挚地念着祝词。
      “……喜秤一杆挑喜帕,从此称心又如意!*”
      顾云深屏息,慢慢挑开喜帕。

      女子清瘦的下颌当先映入眼帘,视线往上移,唇上擦了口脂,色泽嫣红。再往上,是挺而有型的鼻尖、黑白分明的眼、似远山的眉,最后落在眉心一块摄人心魂的红宝石上。
      顾云深眼神一暗。

      喜娘再度端上合卺酒递给新人,口中念着:
      “共饮合卺酒,余生恩爱久。”

      时锦面无表情,只按部就班地走着流程,脸上既不见羞窘,也不见喜气,平静的好似这不是她的婚礼一般。

      饮完合卺酒,顾云深并未在房中多作逗留。
      外面的宾客还需招待。
      顾云深嘱咐知蕊两句,对时锦道:“房中清净,你好生休息,我去去便回。”

      人都走干净了,时锦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拖长调子:“知蕊,我想歇息。”
      “方才姑娘不是在轿中睡过了?”知蕊叹气,由衷佩服道,“我连姑娘事到临头反悔逃婚都预想过,独独没有想过姑娘会干出在喜轿上酣睡这等事。”

      “吃饱喝足好睡觉,这不是人之常情?”
      知蕊手脚利落地给她摘冠换衣,忍不住反驳:“是人之常情,但不是新娘子的常情。”
      别人家的姑娘成婚都紧张得不能安寝,她家姑娘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这还不算完。

      兴许是顾云深特意交代过,寝居四周少有人至,十分安静。
      时锦倦意上涌,和衣躺在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昏天黑地。
      连推门的声音都没有惊醒她。

      顾云深绕过屏风,一眼便看清床上的情状。

      小姑娘面朝里,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大半张床都乱糟糟的。
      薄衾被她踢到一边,卡在床沿,要掉不掉,只有一角被她脚腕压住。
      两只枕头,一只斜斜被她枕在头下,一只被她抱在怀里。

      小姑娘从小睡相就不好。
      当年他尚未考取功名时,照顾她都是亲历亲为,太清楚她睡熟后多能折腾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
      他读书到深夜,去她房中熄灯。
      一进门,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走近看了才发现,小姑娘裹着被子,趴在地上酣睡如泥。

      忆起往事,顾云深无声牵了下唇角,轻手轻脚地上前,拢好被衾。
      一条腿跪在床沿,探身去给她盖被。

      时锦睡得并不安稳。
      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翻身,正好看见顾云深慢慢压过来的动作。

      时锦眨了眨眼,慢吞吞道:“相爷这么急色?不把我叫醒就想洞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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