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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携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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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携怒上门的时候,小狐狸九殇还在自家小窝里睡得天昏地暗着,露了原形,显出三条又大又蓬松的尾巴,两条压在身后,一条抱在怀里,拱在一床丝被中,露出一对尖尖小小的耳朵,纯白的,没有一根杂色的毛。这也是九殇最值得炫耀的地方,她是一只纯色的灵狐,灵狐本来就稀少,像她这样毛色又正又亮就更加少了。
凤凰此时站在石洞前,人虽来了,心底依旧是一番天人交战。“啾啾”两声,袖子里的小乌鸦钻出半个脑袋,两个珍珠般的小眼珠转了又转,又是“啾啾”两声,娇嫩的嗓音,凤凰听了心中一软,轻轻地摸着小乌鸦的脑袋。
这小乌鸦年岁极小,按道理说绝没这么早化出人形,但鸦族护短,族长又是顶顶聪明的人物,四处诳了仙方,硬是让小乌鸦提前化了人形。嵐琰帝座嫌这乌鸦闹事,现了她原形,现又见她如此柔弱,连叫声都未长成,便有些舍不得了。
小乌鸦像是有些不耐烦了,爬到凤凰手上,那喙啄着凤凰的手心,这般力道轻轻柔柔,简直就像隔靴搔痒。凤凰逗弄了一会儿萧溟溟,分外觉得有趣,想着结了狐狸这桩乱事,自己也去生一个弄来玩玩,不过他去生的话,生出来的是个什么呢?长着天鹅翅膀的凤凰,还是披着凤凰毛的孔雀?如论是哪种,都让嵐琰愣了好久。
小乌鸦真的不耐烦了,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嵐琰待她快要飞到石洞门口时,食指一勾,小乌鸦被倒定在那里,怎么扇翅膀也不能前行半步!于是歪着脑袋看了许久,仿佛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又飞回了凤凰手上,打了个卷,委屈地叫了两声。
嵐琰拿手替她理了理羽毛,又塞到袖子里,嘴角含笑,口气却一本正紧:“好好呆着不许闹腾,不然本座要你好看!”话音刚落,便见袖口露出一截黑黑的尾羽,一翘一翘的。
这样子,真是太有趣了。凤凰暗自想着,既然怕自己生的是怪胎,就让箜清去给他生只小孔雀来玩,爱炫的小孔雀,一定很有趣。
有了这番心思,嵐琰帝座打算速战速决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刷的打开,石门兀自响了三下。
“啪!啪!啪!”九殇被这声音惊吓到了,小狐耳抖了抖,竖了起来,然后整个身体从丝被中爬了出来,甩了甩脑袋,双爪扣在石枕上,玛瑙般蒙了一层水汽的眼睛盯着一面石镜,镜像模糊不清,一片白雾。
这时又是“啪、啪、啪。”三声,并伴着一个清朗如玉声音送了进来。
“神桑凤凰,但求一见。”
“砰!”小狐狸惊讶地从床上掉了下来,凤凰?那个窝在神桑几千年的嵐琰帝座出来了,居然真跑到她家门口,小狐狸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吱吱”地叫了两声,一个旋身,三条大尾巴左右摆甩,慢慢从地上划出一个人形。
一头雪发垂下,狐眼又大又亮,眼睑微微翘着,细细眯起,九殇向前走了一步,又皱了皱眉头,听着石门第三次被敲响,自言自语道:“不过是只成了精的凤凰,我怕什么?我看看他能奈我何?”说完一甩衣袖,石洞一晃,仿佛什么技巧被开启了。
凤凰眉眼含笑的时候很好看,就像一张白纸被层层丹青染开,他的手指极长,按着乌金古扇雪白的扇面,慢慢合拢,点在另一只的手掌心,然后甚是悠哉地踏进石洞。
连身都不敢现,这小狐狸也不过如此嘛!嵐琰帝座嘴角翘得十分地高。
石洞颇长,一路两旁的石壁都绾上了几层白色的幔纱,五步一个莲座样式半人高的烛灯,照得洞府非常明亮。凤凰一路走着,一边点点头,看来这小狐狸的品位还不错,就是狐狸狡猾说得一点也不假,一座洞府里竟设了十几条死路,九转七绕,生生让人绕得迷糊。
这时,嵐琰帝座看见转角立了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紫色的纱裙如梦如幻都展开,手执一盏银灯,灯下一双狐眼顾盼生辉,流光溢彩,宛若银河上的星子都跑进了这双眼睛了。
女子微微欠身,声音妖娆软糯,像是缠在人心上的藤蔓:“帝座凤驾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你便是九殇。”凤凰跟着九殇前行,一手伸进袖子里逗弄那只生闷气的小乌鸦,那小乌鸦正拼命啄着他的手腕,一边随口漫不经心,“行天的小徒弟?”
行天,九尾天狐,眉心朱砂,混迹天涯。
“帝座认识家师?”九殇有些疑惑了,未曾听师傅讲起过。
“万年前有一点交情。后然他逆了天,就不曾再见过了。”凤凰似感慨了一声,语气中未显半分情感,有些真假不辨。
几步路之间,两人已经转到大厅,这大厅布置得极其素雅,石桌石凳堆了几处,但用料却都是珍贵水玉打磨的。
“九殇好奇,帝座所来何事?”小狐狸亲自把盏,盛上一杯佳酿,言语晏晏,波光流转。
“咳……”嵐琰听了这话,喝了一半的瑶池仙酿噎在喉咙里,慢慢吞吞拿扇柄敲着手心,不紧不慢道,“这事说来也轻松,做来也方便。不过是九殇姑娘的一句话罢了!”
“帝座青眼了。”九殇想了无数可能,也不知道这凤凰心里打了什么注意,决定拒绝在前,当下模棱两口,“九殇不过区区三尾狐,怎能——?”
“三尾,哦?”凤凰微微眯眼,极翘凤眼如丝如蔻,从袖子里抓出一只小乌鸦,柔声道,“溟溟,不要胡闹。”说完捏了捏小乌鸦软软的翅膀。
九殇朝那奢华的袖子看去,一道道抓痕搅碎了灵芝牡丹的花纹,不由一愣,叹道:鸟族果然护短……
“小狐狸。”待手里的小东西乖巧了,凤凰慢慢抬头,嘴角笑意不明,“你生下不过二十年便修成二尾,三十年已化人形,都说是狐族万年才出世一个的天才,可比你师父行天。”
“那、那是人家乱讲的。”九殇咬了咬嘴唇,眼角横出无限媚意,似乎很委屈,玛瑙一样的眼珠腾出一片水汽,声音娇弱,“九殇至今不过三尾。”
嵐琰似乎觉得好笑,嘴角扯得更欢了,乌黑的眸子中闪出妖异的红色:“小狐狸,你可知本座活了多少年?”
“不知。”九殇装作老实。
很显然有些人偏偏要捅自己的伤心处,嵐琰帝座微微叹了口气,年纪大了:“本座已有五万年岁了,三百年道行还不如本座的一个零头!”
九殇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有些不可置信,:“不可能的。那时候凤岘帝座还在,怎么可能?”世间只有一只凤凰,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怎么可能有两只凤凰?
“你一只小狐狸懂什么?世间只得一只凤凰,那是娲皇对我们的惩罚。”嵐琰这话里有些瞧不起的意味,是一种把谁也看不在眼里的自负自傲,勾人的丹凤眼再像九殇看去。九殇只觉得受到一股极大压迫,全身的毛都炸开了。“砰!”一丛尾巴竟控制不住从衣裙下翘了出来,竖得老高,如临大敌。
“噗!”凤凰极其优雅地扇着他的扇子,一边笑道,“有好多条尾巴?可要本座一一数来?”这话就说得极其变态了。显然那只停在凤凰肩上的小乌鸦听了挺高兴的,“啾啾”又叫了两声,声音掺着欢悦。
“……”九殇惨白了,她出生到现在还未如此狼狈过,竟被人生生逼出了原形,但转眼一想,这是一只活了五万岁的老凤凰,心了好歹平衡了一些,咬着牙到,“有什么事,帝座尽管说,九殇尽力就是了!”
“早早的这般听话就好了。这世上能有什么瞒过本座的眼睛!”帝座他老人家想着狐狸很记仇,就不打算再讽刺下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早把小狐狸得罪透了。还尤不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杯仙酿,拿手指蘸了蘸,送到小乌鸦黄色的喙边,一边漫不经心着,“那就随本座回神桑,同、同左相讲讲清楚,本座可是那脑满肥肠的丑八怪!”
九殇听了嘴角抽搐,原来弄了这么大的声势,仅是为了这件事情?鸟族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吗?那凤凰还亲自跑上门来,虽然她这话说得是有些刻薄,但你一个堂堂九万岁的老妖精也有脸同我这三百岁的计较?果然鸟与狐狸之间是说不通的,有这点时间还不如睡个下午觉呢!
很明显,九殇不知道,凤凰正是在下午打算拉个美人做某些少儿不宜的床上运动时被人打扰了,又不幸发现某只狐狸说中了某一点事实,然后再被孔雀刺激到,于是打算用这个下午做些体力运动,当做减肥,因此还特地往昆仑转了一圈。
由于力量的悬殊太大,正当九殇乖乖打算跟着帝座他老人家去一趟鸟窝时,大厅中凭空现出一人。
黑衣白发,眉心朱砂。
“师傅?”九殇大喜,乐颠乐颠地跑了过去。
凤凰抬了抬眼,慢慢扯出一抹笑容,仿佛清月拂过草间,却是难得的极淡极冷:“行天。”
行天刷地睁开眼,瞳色雪白,瞳仁淡青,异常的诡异,有一种隐秘的不详,笑起来倒有一股子的痞味,吊儿郎当:“哦,哪阵风把嵐琰帝座给吹出来了?”
“飞廉说,今日司风东南。”
“啪”萧溟溟一个跟斗摔了下来,幸亏凤凰手快接了住,只是那小眼珠不住打转,像瞧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东西。
九殇先是一愣,接着狐眼抖了抖,凤凰这话说得够冷的。
行天眯着眼睛,凤凰与狐狸没啥好感情,这是几辈子积下来的怨事。弄到这代,这只又是那种那傲得见了天皇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凤凰,吹毛求疵,一股子比狐狸还多的风流毛病,两人之间的关系真是不怎么样。
“我只是听了个消息,特来关照我徒弟一声,没有打搅到帝座吧?”行天自顾自坐了下来,捻起一缕白发,笑得更加妖魅。
九殇看了汗颜不已,这才是媚术的最高层啊,跟自己不可同日而语,到底要修炼到什么程度才能达到师傅的水平啊!
“没有。”凤凰一把抓住被行天媚术迷得摇摇欲坠的小乌鸦,没好气道,“看什么看!老狐狸发春乱勾魂,你不要小命了。”
“九殇……”行天笑眯眯道,九殇只觉得背后冒冷汗,方才压下去的尾巴,此时又竖了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七条。
“师傅,你好好说话。徒弟道行浅,撑不住的。”九殇咽了口唾沫,堪堪道。
“师傅已经听说了。九殇,既然要比试就要好好比,输给一只鸟老色衰的凤凰,就太丢脸了。”行天说得十二分悠哉。
九殇石化,只觉得十道惊雷砸下,半响没反应够来。
“啪!”凤凰手里拿把金贵的扇子摔在地上,帝座他老人家愣是忘了去捡,只是偏着头盯着行天,眼睛眨了眨。
“比、比什么?”最后还是九殇开了口,结结巴巴。
行天手一抬,嵐琰的扇子就飞到了他手,倏地展开,遮去半张面孔,露出眉心血红的朱砂,眸子诡异:“自然是比谁的道行高?让那人间帝王拜倒在石榴裙下,乖乖封了后。”
九殇再次石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次嵐琰倒似清醒了,挑着眉,冷冷道:“哪知不要脸的乱嚼舌根子?本座剁了他爪子!”言下火气极大,这剁爪对象直逼行天。
“哈哈!”行天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扇面一转,金色折边放在嵐琰颔下,光明正大的挑衅,“我怕帝座舍不得啊!”
行天说完倒是极其自觉的收回了手,扇面依旧,可手心却是通红一片,像是被火苗舔过,他笑着依旧妖魅,纹丝不动地扔出一句:“说这种话的,除了你家被你放在手心里宠的两位,其余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轰——”便见整个洞府一片火明,凤凰眸子通红,像放了一把火进去,烧得噼里啪啦。
行天成功把凤凰的火气点着,却依旧笑得流气,微微绾了黑袖,一管碧萧滑了出来,落在莹白的手心,慢慢转了个圈,泠声道:“徒弟,躲好了。别被大火烧了毛。”
九殇经不住两人间的威慑,早早化出了原形,卷着尾巴,远远退在一边。
“我和你一万年前打过,没想到今日还要再打一次,真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们的!”行天想着就有一些抑郁,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谁的人情都好欠,怎么就偏偏欠了鸟族的那位的人情。弄得现在要跟这只强到变态的凤凰打架,他已经在想象,一场天昏地暗后,自己一身漂亮的皮毛,一定会这里少一块,那里秃一块,上次就是这样,害自己多了几千年不敢见人。
嵐琰怒气滔天,声音却被放柔了,慢慢道:“行天,你再与本座说一遍,这流言蜚语,哪个不要命的敢乱讲?我不要他的性命,你只同我说清楚。好好想想,若是再乱说,本座烧了这洞府!”而后素手一弹,方才还在行天手里的扇子,倏地显在嵐琰手中,他随手一扇,纸面瞬间化为灰烬,露出一把素白的羽扇,翠绿的扇柄,殷红的条纹嵌在扇面上,透着零星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