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爱》独舞桔梗

2、冯祁

　　十六年前的那个仲夏，天气闷热得出奇，邢少婕瑟缩在房间的一角，空荡荡的房子，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因为经营不善，公司亏空得一塌糊涂。这些，邢少婕是不知道的。母亲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除了每天花大把的时间做头发，和试穿各种新衣服之外，剩余的时间几乎都是耗在麻将桌上，没日没夜。直至父亲服毒身亡之后的三天，她才回家，那时候父亲的尸体已经在那张华丽的大床上摆了三天，渐渐飘出一股尸体特有的味道。可邢少婕固执地认为，那是父亲的味道，家里的司机、仆佣、厨子，在一个闷热的傍晚，把家里洗劫一空，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小小的少婕站在宽大的楼梯上，穿着白色的小裙子，看着曾经和蔼可亲的叔叔伯伯们，不遗余力地搬动着房子里的一切。她默不吭声，来来回回的大人们根本不把这个失去父亲的幼童看在眼里，只有一直照顾少婕的奶妈注意到邢少婕呆呆地站在那里，面带愧赧地走过去说：“小姐，我们也是要过日子的。先生已经很久没发我们的工钱了……”
　　邢少婕不知道什么叫没发工钱，但是在她的心里，父亲是那个肯顶她高高，肯给她做马儿跑的男人，他是温暖的，是和蔼的，那些搬着东西的人，都是强盗！！
　　八岁的邢少婕此时此刻仍旧站得纹丝不动，眼神冷冷地打量着忙忙碌碌的人们，奶娘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讪讪地走开，嘴巴里不停地在说：“你都不是什么小姐了。”在闷热的傍晚，终于，繁华一时的邢家院子终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回复宁静。
　　年幼的邢少婕，在渐渐微凉的夜晚，站在空旷凌乱的院子里仰望。仰望那遥不可及的星星。只因自己还太小，还不懂得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繁华犹如一场梦，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居然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没再见过母亲，邢少婕在自己生日那天被送到一个更大、更豪华的院子里，那里的一切，好似在梦里出现过。几天未曾吃过东西的邢少婕看见桌子上摆着的大大的蛋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鲜红欲滴的草莓镶嵌在雪白的奶油上，她真的很想扑过去，然后大口大口地吃，可是父亲曾经说过，要做小淑女，虽然当时并不明白小淑女的意思，但是此刻，好像又立即明白了。即使渴望拥有，也不能表现得很贪婪。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从楼梯上快步跑下来，抓着邢少婕的手，万分爱怜地摸着她的脑袋说：“是少婕，对吧。不怕，以后住在阿姨这里。还和在家里一样啊。”
　　她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有那么多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同情和怜悯。包裹在精致华丽的外衣下的，恐怕也只是一颗爱看笑话的心。当记忆渐渐远去，那一夜的蛋糕的滋味仍然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滋味。即使在这么多年以后，每当有类似香甜的气息在鼻尖萦绕，还是会勾起邢少婕类似最美好的回忆。
　　那一夜，风很大，偌大的院子里，嫩绿的小草在温润迷人的湿气中舒展身体。在明亮的落地窗里望出去柔弱的小草几乎被风吹得折断了腰。可是却很快地站起来。
　　窗户的一角没有关上，丝丝凉风吹进来，吹散屋子里的闷热，雪白的窗帘随着风曼妙地舞动，餐桌上铺着的是细致的桌布，淡金色，有一些雅致的暗纹，似乎还散发着某种花香。
　　和家里那个充满腐朽气息的屋子仿佛是天壤之别。即使父亲母亲在的时候，那沉闷的屋子里也是散发出一种沼泽的味道。偶尔会死水微澜般地有尖锐的吵闹打破这份死寂。
　　这里，这里不是天堂吧？
　　第一次见到冯祁就是在这样天堂般的空间里。仿佛坠落凡间的天使，一下子就虏获了邢少婕的眼睛。
　　他就这样站在楼梯上，俯瞰众生。
　　是，俯瞰众生。虽然知道这样的词语很俗气，但是还是无可避免地用上了。邢少婕小小的心脏忽然停止跳动一般。
　　彼时，冯祁也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长玉立，站在乌木楼梯上，仿佛站在世界的最顶端。而她无疑就是那个被俘虏的人。虽然才十几岁，但是已经大致看得出模样。眼神不甚温和，但是却坚定如斯。看到瘦弱的邢少婕，第一句话就是：“好好住下来吧。这里和你家一样。”
　　虽然是一句温暖的话，但是却听来没有温度。让原本幸福的全身毛细孔都张开的邢少婕冷冷地打了个寒噤。然后抬头，最终接触到冯祁的眼眸。深黑色，像打量猎物一般打量着她。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容。但是，肯定无疑，几乎是冷淡的。或许说，那至少不是友好的。
　　就在十六年前的那个刮着大风的，盛夏的夜晚。邢少婕第一次感觉到冷。在一个温暖的房子里，冷清若冰。
　　之后很久的时间里，邢少婕总是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在深夜的华丽的公主床上一次又一次地惊醒。然后开门，就会看见冯祁。
　　仿佛冯祁是她的梦魇。只要他在，总是睡不好。但是面对阿姨的时候，他又是这样温文无害。连眼神也收敛许多。
　　甚至有时候，坐在一起同吃一盘水果，他会主动把西瓜里的细小的籽剔掉，再递到邢少婕的嘴边。
　　这时，她也总会呆呆地张嘴，然后吃掉对于她来说过大的一块西瓜。然后，红色的汁水会顺着嘴角滴到小裙子上。冯祁总是微笑，怜爱地用纸巾擦去那一点淡淡的粉红色。
　　就连冯祁的父亲母亲都会微笑着说，他们就像是一对亲兄妹。

作者有话说

　　嗯，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