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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带恨 ...

  •   “奉皇上敕令:罪臣宁远意图谋反,其女与蛮族暗通款曲,其罪当诛连九族。当今圣上念及先皇部下旧情,罪不及家人,着罪臣宁远一人问斩于京都东城楼门。三日后问斩——”

      宣旨的小太监从圣旨里面抬起眼,眼神都透露出丝丝缕缕的轻慢。他没好气的看着监牢里安安静静坐在地上的杂草堆上的宁雀:“罪臣之女宁雀,还不接旨谢皇上恩典?”

      坐在地上的宁国公府小姐因为许久没见过光而显得面白如纸,身上穿的素衣却异常干净整洁,不像是在这里待过了两个多月的罪犯。听到那个宣旨的太监叫她,她抬起眼,眸中复杂情绪翻涌,最终又复于平静。

      “好。”她嗓音沙哑,像是缺水很多天了。

      小太监带着她出了关押了她两个多月的典狱。外面的光对久未见过光的她来说实在太刺眼,进典狱以来一直干涩着的眼睛突然酸涩起来,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掉了两滴泪水出来。

      当朝宁国公府所在的位置并不如他在朝野上的尊贵权利那样浩大,它坐落在京都的近郊外。

      宁国公是先皇挚友,先皇特赐给他的府邸他倒嫌累赘了,只肯在郊外住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还美名其曰这里环境宜人,四季如春,倒是他养老的好去处。

      诚然如此,在这里墨蓝色的天幕中镶嵌着的星星都显得如此耀眼。宁国公府周围也是一片黑着的,周围所有的百姓都被皇上特派的官员迁出十里外了,只为了宁国公受到的浩荡皇恩有所体现。

      可今夜不同了,漫天的火光照亮了一切。连远处的天边都像是被火燎了一边小小的角,泛起淡淡的橘红来。

      危险又致命,美丽又妖娆。

      大火从公府外燃起,狂妄的火舌无情舔舐着红木大门上前两天被朝廷贴着的两根封条。木头和纸片燃尽了,烧出的灰烬就成了纷纷扬扬的飞灰,在空中曼舞着。

      宁雀就坐在大堂她母亲生前坐着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是宁国公府里唯一的小姐,是几天之前驾崩的先皇亲封的平遥郡主,是先皇的亲妹妹长公主所生的独女。

      她生长在尊贵和娇宠中,却不想自己也有这家破人亡,生死不知的一日。

      也许,这就是因果循回吧。

      “宁雀,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应有的。”

      宁雀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微微歪了歪头,看着两三米远处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身形曼妙的女人。

      陈娇戴着面纱,迈着精致的莲步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她昔日尊贵无比的伴读主子,努力的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惊慌无措出来,哪怕是一点点表情维持不住的裂痕也好。

      可是没有。宁雀还是看着渐渐逼近的大火,她想道,自己早该知道是她了。好半晌,还像一个尊贵无比的郡主一般,问道:“娇儿,我父亲呢?”

      陈娇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明艳起来。

      “郡主殿下说的是宁国公啊?啊不是,是前宁国公。他死了,乱臣贼子,活该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你说谁?”宁雀有些呆了,像是没听清一般,重复问道。

      陈娇愣了一下,脸上的笑盛开得更大了,像是一朵有毒的花。

      “是前宁国公,皇上亲自判定的罪臣,宁远呐。他死了!千刀万剐的死了!”陈娇恶毒的笑着,轻慢道:“我在皇上身边,吹什么枕边风不好吹啊。我想让他怎么死,他便要怎么死。平遥郡主啊,你对你父亲的下场,可还满意?”

      宁雀像是气得狠了,连平常平稳的声线都颤抖着:“你……我父亲……生前可待你不薄啊!”

      陈娇捂嘴笑着,像是发现了一件异常可笑的事情一样。“那你呢?你要给你父亲陪葬吗?你不是最孝顺了吗?你怎么也不去死,怎么不去陪你父亲呢?”

      宁雀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化成了微微的摇头。

      “那我便放心了。”宁雀说着,站起了身。她耐心的抚平自己裙上被压出的褶皱,淡淡道:“我倒没什么,只是怕我父亲一人留在这世上,还指不定受什么别的……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说着,却往门外那团烧进来的火走近。

      “陈娇,你要记住,这世上没什么处地是某个人应有的,都不是自己走出来的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着实怨不着谁。”

      陈娇脸上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冷着脸不置一词。

      “只是你害我父亲,毁我婚约,与大皇子暗通曲款,蓄意谋害先皇。后又勾结蛮族,嫁祸于我,令我家破人亡。这好大一份恩情,我宁雀定要下辈子十倍百倍奉还与你,这才算公道。”

      宁雀带着一身矜贵的华服,容颜在橘金色的火光下越显绝色。她从容的走进火中,最后一声被火舌湮灭——

      “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成为今日的我……”

      灼人的烫,火烧的疼痛让血脉从身体中炸开,又在高温之下顷刻间变为血灰。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是陈娇和蛮族勾结,嫁祸于我,责任而却要我整个宁国公府的性命来填!”

      “凭什么我宁雀有大好年华不过,却要枉死于火海!”

      “我许诺,若有下一世,我定要所恨之人不得善终,要欺我之人悔恨终生……”

      火海里的曼妙身躯化作一捧飞灰,在金黄色的火焰里零零散散地飘荡着,最终什么也不剩下了。

      宁雀皱了皱眉,骤然惊醒。她探了探自己额前,果真是濡湿一片了。

      她把手放下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她已经死了,死得极其惨烈,连一捧焦骨都不剩下。

      “我这是……”宁雀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

      的确是活人的手,还生的白净纤长,漂亮的紧。

      她好像知晓了什么,掀开被子跳下床,在满屋子熟悉的陈设之中找到了自己的铜镜。

      是她,宁国公府小姐宁雀。只不过好像比十九岁的自己小了许多,脸上略微圆润的轮廓还没长成以后那副成熟许多的样子。

      宁雀摸着自己的脸,试探着叫着:“芝桃?”

      她屏息等了三秒,果真一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小姐,您醒了?”

      真的是芝桃!前世芝桃只在她身边待了一年,就被陈娇要走了。那么自己这副样子,怕是十三岁余的时候了。

      “嗯,我醒了,你进来吧。”宁雀看着铜镜里的尚显青涩的自己,脸上却露出了一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淡然。她安抚了一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跳的猛烈的心,沉下了气,在脸上安了一个属于小女孩的笑。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芝桃端着一个小小的木盆进来,盆边上搭着一块鹅黄色的丝绢。

      “小姐,您今日……好些了吗?”芝桃给她擦脸,试探着问宁雀。

      这时候,宁国公夫人刚走,芝桃这才从她娘身边下来照顾她的。芝桃是个好的,只不过比她大两岁而已,却时时照顾她的感受。只不过自己任性跋扈,听不得芝桃日日在她耳边嘘寒问暖的,转手就把自己娘的身边人送给了陈娇。

      但这辈子不会了,属于她的东西,谁也别抢走。该她报的仇,谁也别想赖账。

      宁雀回过神来,脚却不小心蹬了一下摆在地上的木质小几子,水盆倏地翻覆,溅了她和芝桃一脸水。

      宁雀面无表情的任芝桃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水,心道报仇还得慢慢来。

      “好些了。我没事的,谢谢你。”

      芝桃收拾了一下水盆,给她梳头,及腰的青丝柔顺不打结,却在她的指尖顿了顿。

      “小姐今儿这是怎么了?被梦魇住了么?”芝桃是江南人,说话的时候不自知的带上了点江南的吴侬软语,听起来怪好听的。

      “我这醒着呢。”宁雀知道芝桃为什么有这样的表现了。都怪她前世对谁都不好,一句“谢谢”更是从未说出口过的。

      芝桃帮她盘好了头发,带着她到花凉亭里吃了早食。宁国公正值新丧,是无需去上朝的,在家休憩半月,这是皇上特许的。宁远之前若是碰见不上朝的时候,必定会与宁雀一起用早饭,可宁国公夫人去世,宁国公食不下咽,已经几日未出来用膳了,只靠着一点家仆送进去的饭食与水吊着命。

      “端一份饭食给我父亲,逝者已逝,若父亲还这么消沉下去,胡乱了一番作为,我娘还在天上看着呢,必定会伤心异常的吧。”宁雀抬了抬手,周围站着的一个机灵的丫鬟就跑去小厨房准备去了。她转过头对芝桃说:“今日我要上学,东西可准备好了?”

      芝桃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小姐,准备起来很快的。您需要让陈小姐一起过来吗?”

      陈娇就是她上辈子的伴读,她父亲就是靠着宁国公的福泽一点点爬上来的。既然都送上门来了,自然要看看这上辈子骗过了自己的人究竟用的是什么伎俩。

      宁雀点了点头,“让她快些过来,否则陈太傅要说了。”

      芝桃点了点头,今日小姐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矣,但变的终归是好的,她便也不那么追究了。

      在她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以前是夫人,现在是小姐。

      不过半柱香,陈家的轿子就落在了宁国公府的门前。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子从里面弹出来,像一只不知轻重的鸟雀一般撞到了宁雀身上。

      “宁姐姐!几日未见了,我可想你的紧呢!”陈娇撒着娇往她身上蹭。

      宁雀淡淡的把她从自己身上撇下来,“女孩子家,便得知道轻重。若你这样的,怕是以后找不着夫家了。”

      陈娇不知道这宁国公府大小姐今日又怎么了,往日都是她对她言听计从的呀?陈娇愣了一小下,又走过去挽住宁雀的手:“宁姐姐,你今天好凶啊。娇儿不是故意的嘛。”

      陈娇屏下息来,死死地盯住自己的绣花鞋面。若是往常宁雀不知道为什么发怒,自己只要稍微对她认个错便好了。若是今日……

      她等来的是宁雀直接抽出来的手。

      宁雀看也不看她,径直往已经停好了的轿子走过去,只冷冷抛下一句:“若是因为你而上学迟了,你以后便别来了。”

      陈娇闻言,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唇。

      她不来讨好这个尊贵无比的小姐的话,她父亲用什么来升官?

      若真被宁雀赶回去,到时候如何向本就多子多女不看重她的父亲交差?

      陈娇的手指骨节因为攥得太紧而发出一声轻响。她像是带上面具一般,换上了个笑容,跟上了轿子。

      晴文书庄是大庆的贵家子弟专门读书的私塾,来这儿的弟子们非富即贵,个个都说得上一声家室渊源。

      只是这偌大的一个书庄,来此读书的人却只不过四五十人。教书的先生是朝上学识渊博的陈太傅,每次上学,他授学的清雅居里便满满当当挤着人。

      陈太傅虽年纪比不上朝里那几个老也不死的老臣,但贵在授学方式好,被他教过的学生皆知礼仪。就连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塞了几个小皇子去那儿听学。

      宁雀的轿子到晴文书庄的时候刚好卡着点,歪好没被陈太傅逮着机会骂了。陈娇提着自己的和宁雀的那份书袋,跟在她后面,听着陈太傅和宁雀说话。

      “小雀儿,你是稀客啊。这半年来了也不见得到我这儿来一趟。今日是怎么,还想着我了?”

      宁雀娴静的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啊,许久不见老师,自当是想念的紧了。”

      陈太傅笑的爽朗,拿她没办法,只得拍了拍她的头,宁雀赶紧偏过头去,这才没让今日早晨芝桃给她梳的头变得七零八乱。

      他们又谈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话,跟在宁雀后面一直没出声的陈娇突然叫了起来:“诶!宁姐姐你看!那是十三皇子吧!”

      宁雀回头冷冷的望她一眼,看得她不说话了。余光却瞥见了远处自己拎着书袋的少年,冲着

      自己这边招了招手,笑声明朗:“老师,小雀儿,晨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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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带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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