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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这是什么 ...

  •   大殿中安静片刻。

      “大王,真的不用传太医吗?”李斯收拾完烛火,把蜡烛一个个放回烛台,小声问。

      嬴政慢慢摇了摇头。

      李斯还是不太放心,想起一些从王绾那里听到的事。早几年时,大王总是梦魇失眠,断断续续持续很久,是这两年才缓和一些。原本这个年龄,身体应该是很好的,只因这病折腾磨人,大王的精神一直不太好,尤其是眼神,威严中,总带着一些倦然。

      他暗暗叹了口气。
      先前两位秦君都是英年早逝,他真的有些担心大王的状态。

      没多久,李斯从殿中走了出来。
      他拿着嬴政给的一份诏书。任命他为左丞相的诏书。

      左相空悬了多年,右相如今是王绾担任。
      加上刚才他说出来的宏图规划,这意思李斯在明白不过。

      大王是要支持他。让他去做事。

      不过,三更时分,李斯就收到一件不好的消息。
      王绾作为随同来巡游的百官之首,把随行的文臣武将叫到了一起。因为前不久侍官过来急报,大王高烧不止,病情迅猛,不知缘由,太医们束手无策。
      所有人都召集到了沙丘行宫,在殿外面色沉重地商谈着。
      王绾进去看了好几次,这次又出来,迎上大家的目光,呼出一口气。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都等着他开口。
      王绾道:“大王烧退了。”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王绾找了个理由,让他们散了,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叫他们都回去为王上祈福。

      只有李斯没走,他和王绾做了这么多年同僚,一看就知道王绾刚才撒了谎。
      他走上前,四下无人,小声道:“大王他……”
      王绾摇头,狠狠叹了口气:“还在烧,上次我进去,大王还睁眼看了看,这次,叫都叫不醒了。”
      李斯心里咯噔一下:“楚国刚破,这可怎么好……”
      王绾一下子盯住他:“你刚才说什么?楚国破了?”
      李斯缓缓道:“想来是大王打算明天再说,他先前任命我时,把事情一并告诉了我。王翦攻破寿春了。”
      王绾只感觉天都要塌了:“这么关键的时候!”

      就算能从宗室里找人继位,也要有臣子辅佐才行,到时朝堂必然又会拉帮结伙想着掌权,六国余孽本就有些王室不甘心,多会趁势造反。现在朝堂上,谁能稳住这样的场面?

      王绾深深看了眼身后的殿门,“我今夜守在这里,你先回去吧李斯。”
      李斯道:“我也守着。”

      大殿里,只有太医们忙来忙去的身影。
      嬴政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他无意识了很久,渐渐有意识后,发现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

      温暖的白光包围着他,这光芒里充满着生气和玄机,他在其中,感觉自己像是生来就在这样一个地方,和天地融在了一起。
      好像这里就是他的归处。
      他飘荡了很久,见到;许多奇玄的景象,这都不是人间景色,仿佛是世外的仙境。就在他沉醉其中忘记自己是谁时,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旋即,一阵晕眩、黑暗,痛苦。
      嬴政睁开眼,窗外天色蒙蒙亮。

      彻夜未眠的太医一直盯着他,见他醒来,喜出望外:“大王……?”
      太医令的声音降得很低,怕吵到嬴政。

      这一点点声音在嬴政听来像是放大了很多倍,吵得他头痛,他皱着眉点了点头,沙哑道:“怎么了。”
      太医把昨夜的病情讲述一番,纷纷跪地磕头。
      嬴政嫌吵,教他们都出去,只留了太医令和几个侍奉的。
      又忍着不适,叫人去召集群臣,让他们觐见了一眼,稳住群心。
      又给王翦那边发去诏令,叫他依言处理楚国之事。

      直到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他才在太医催促下用了药。
      那感觉像是黄泉里走了一遭。嬴政想着,若是没有那一手轻轻推了他,他是不是就这么死了。

      喝了药,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的,目光落在殿中一角,发现那里藏着一截玄金的衣服,还有袖子。
      有人站在那里,被柱子挡着,看不见全貌。
      嬴政静静盯着那里很久,慢慢地,枯槁的眼中有了一些淡淡的光彩。

      他咳嗽几声,说要睡觉,把人都打发走。
      转身,朝着墙闭上了眼。

      思绪却是清醒的,大概有一刻钟,一个有些犹豫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小孩?”

      这阔别了近十年的声音和称呼让人想要落泪。
      嬴政闭着眼,袖子里的手却渐渐用力地攥紧了,他本想不让自己出声,却反而咳了出来。

      赵政双手扶住他,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没两下,却被一只手拒绝地推开。

      他一僵,看着那张已然长大成熟的容颜,嘴动了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没想到回去就休眠了,要不是刚才和嬴政产生了感应,把嬴政推回这世界后强行苏醒,天知道他还会睡多久。

      记忆里,小孩还停留在可爱的小不点穿着粉粉的衣服,一睁眼,小孩已经长大了。
      眉峰微斜,眼睛深邃,神色冰冷。

      很冷。
      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然后视若空气一般,挪开了视线。

      赵政的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嬴政看都不看他:“你滚回去。”
      赵政沉默了一下,“一分钟,我向你解释。”
      嬴政:“滚。”
      赵政反而离他更近,一把抓住他的手,想叫一声小孩,觉得不合时宜了,直接道:“说完我就走。”

      嬴政不想理他,要不是忍着,他真想把这个人掐死算了,这样他就再也不会离开他、丢下他不管。
      转念一想,觉得可笑极了。

      赵政想要开口解释时,忽然看见他笑了一下。
      那笑说不上来,很复杂,绝望又决绝,自嘲又讥讽,被这么一看,他说不出任何的话。
      什么理由都是苍白的,无法弥补这么多年的缺席。

      他顿了顿,低声道:“抱歉,是我不好。”

      嬴政做好了准备听他的解释。
      这么多年的等待、怀疑、绝望、疯狂……已经无法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心里有怨气,有愤怒,他长大了,不再是哄两声就能好的小孩子了。
      赵政说完,就没了下文。
      嬴政等了一会儿,缓缓道:“你说完了?”

      赵政认定他现在处在一个需要泄愤的状态,给了台阶:“如果你愿意听,我会解释。如果不愿意,随你处置。”
      嬴政漂亮的眉尾不可察觉地扬了下,浑不在意:“处置你?谁能?我能怎么做?杀了你吗?”
      赵政不说话,目光落在他脸上,又收回。

      嬴政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忽然明白他是在激自己,想让自己把怒火发泄出来,故意气他。
      他心里狠狠地梗了一下:“你走。”

      赵政眨眨眼,点点头,还真的起身就走。
      没走两步,花瓶落地碎了的声音传来。
      他转身。

      嬴政坐在榻上,一只手扶着案台,面无表情地把另一个成对的花瓶扫了下去。
      “走啊。”他说。

      赵政垂眸看了眼地上那摔得稀碎的青琉璃,懒得装了,跟这个年纪的小孩就不能惯着他,就得跟他杠。
      不杠他,他更要找茬。

      他道:“摔东西,你幼不幼稚。”

      嬴政当着他的面又推掉了展示架上的一块完整玉器:“二十一岁,应该不幼稚了?”
      赵政的眼角肉眼可见地抽了抽:“这是西周的。”
      嬴政又推了一个象牙器。
      赵政认出这个是商代的,磨了磨牙。
      再说话是不是就要推夏朝的了。

      他走,小孩要摔东西,顶嘴,要摔东西。

      怎么着都得摔东西。

      他索性走到展示柜前,一只手搭在一件夏朝物件的边缘,低头看着坐在那里的嬴政:“我替你摔,怕累着你。”
      嬴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别过头,又咳嗽起来。

      赵政目光一暗,想要伸手搀扶他,终是没能动作。
      他知道只会适得其反。

      目光将嬴政悄然打量了一番,发现他瘦得可怕。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也几乎没有颜色。
      最心疼的的是那双眼睛,记忆里总是亮晶晶的,像一颗水里浸过的黑琉璃,现在却没有任何的光华,只有死寂和枯槁。
      眼底的乌青也很重。

      就是一副病态。

      他的心要命地绞痛起来。

      “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他说,声音有些发紧,发颤,“有什么情绪,你发泄在我身上,别糟践自己。”

      嬴政披上了被子,把自己遮起来,不在意道:“我很好。”

      赵政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性子气到,俯身去抓他的手。

      嬴政避开他,一次,两次,最后被他逼到角落,闪不开了。手腕被赵政捏住,细细的,几乎没有肉,赵政将袖口往上一扯,那手臂白得不像话,也瘦得不像话。
      连小时候的丰腴都没了,消瘦得有些可怕。

      他目光暗了好几层,咬着牙,去解嬴政的衣襟。
      嬴政打开他的手。
      赵政紧着嗓子:“让我看看。”

      只是嬴政病了太久,又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拼力气完全不行。赵政稍稍动点真格,就轻而易举又不容拒绝地扯开了他的衣服。

      嬴政躺在他身下,因为刚才的反抗而轻轻喘息,双手被赵政按在了头顶,语气十分冰冷地踢了下:“滚开。”
      赵政置若罔闻,目光落在他瘦得仿佛见骨的身体上,闭了下眼,同时将衣服收拢,裹住嬴政。

      他忍着情绪,因此说得不连贯:“怎么会这样?”
      嬴政冷着眉目还在挣扎。
      赵政不敢用力,怕弄疼他伤到他,松开手。
      嬴政松了一口气,扯过被子,声音些许粗哑:“滚……”

      话未落,赵政便将他抱了个满怀,颤颤的吻过他的鬓边和眉眼,声音干涩,带着哽咽的意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语言在此刻毫无作用。

      这样近的距离令一切都缓和了几分,嬴政的心揪起来,脑海中闪过那天看到的幻象,那些漫开的血,消失的呼吸,死寂的大殿。

      就是在这里,沙丘。

      比起十年的未知等待,真切的死亡和分离更让他恐惧。
      赵政回来了,他纵然生气、委屈,内心深处,是见到他的欢喜和安心。

      他慢慢放弃了挣扎,绷紧的肩颈放松下来,闭着眼,怒火被冲淡后,更多的情绪全都涌出来,冲垮他冰冷的眉目和坚固的心防。

      赵政的吻非常小心纯粹,没有任何情|欲,就像舐犊情深一般,细细地、心疼地吻过嬴政的眼睛、脸颊、鼻梁。

      嬴政的火气渐渐消弭,慢慢在这细腻的吻啄中红了脸,只是很浅很浅,像是白色花瓣上染了一层淡淡的水粉。他不自在地后退了点,垂着眸,微微别过头,轻声嗤道:“这是什么,惩罚?”

      赵政停住动作,视线垂落,落在嬴政长长的微卷的眼睫上,声音有些湿润:“嗯,惩罚。”
      那个昏暗角落里发生的事对他来说还是在昨天,可是眼前的人却足足记了十年。

      嬴政和他对上视线,又像小时候那样,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旋即一别肩,从他怀里出来,挪到一旁,瞪他一眼。

      才不是惩罚。
      他二十一岁了,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一眼带着警示和迁怒的意味,赵政却总觉得像是撒娇。
      尽管这人的眉眼冰冰冷冷的。

      他倾身看着嬴政,低声道:“我知错了,原谅我吧。”

      眼睛水灵灵的,带着乞求。

      嬴政别开视线,怕再看一会儿自己会心软,冷哼一声。

      不理会赵政,被子一蒙,“我要休息了。”

      外面没了动静。
      好一会儿,嬴政掀开被子。
      发现赵政不在。

      他的心又提了起来,下床,鞋子都没穿,四处找人。

      听见帘幕后有水声,便走过去,掀开一角。

      赵政坐在案后,倒了一杯热水,手边有个药箱,翻出了一些药。

      他注意到帘子被掀起,抬眼,看见了帘幕后偷看的嬴政,抬手想招他过来吃药,却被那张冷脸又瞪了一眼。
      帘子刷一下甩了回去。

      “……”
      这什么脾气,他刚才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弄好了药,他走出帘幕。
      嬴政已经坐回榻上,手边堆了一堆小山高的奏折。

      赵政走过去,抽走他手里的笔:“我帮你批,先吃药。”

      嬴政盯着他:“什么药。”

      “退烧药。”

      嬴政死鸭子嘴硬:“我没烧。”

      话刚落,赵政便好像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拿出红外体温计,在他额头一点。
      滴的一声。

      他垂眸看了看:“三十九度三,嗯,要不你再努力高一点,回头我让刘欣他们办个阴间仪式欢迎你。”

      嬴政听懂了,垮着脸,夺过药丢进嘴里,也不用水,直接嚼了咽掉。

      这是第二次见他这么吃药,赵政也不意外了,倒是想起来第一次时,他对小孩起了点什么心思。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嬴政身上。
      真是长大了,虽然冷着脸不可爱了,但多了大人的味道,很迷人。
      就是太瘦,得想办法给他补起来。

      吃了药,嬴政问他要笔。
      赵政不给,顺便还拿了一个案桌坐到嬴政对面,把奏折全划过去:“我来,你休息。”
      嬴政黑着脸:“给我。”
      刚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颗糖。

      “压一压苦味。”赵政说着,解下发带,“乖乖休息,别逼我把你绑起来睡觉,嗯?”
      嬴政那乌青的眼睛看着他,嘴里的糖一点点化开。
      然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伸出手:“你绑。”
      赵政磨了磨牙,被这一招治住了。

      那细胳膊,他还真不舍得绑。
      怕是两秒就要勒得发红。

      他收了发带,分给他一小沓奏折,“这些给你。”
      嬴政:“我全都要。”

      赵政:“实话实说,你刚刚吃的药里有一颗安眠药。”
      嬴政皱了下眉。
      显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政抓过他的手,嬴政眼睫一颤,下意识往回抽,滚烫的掌心却传来微凉的触感。

      赵政用手指在他掌心慢慢写下了安眠药三个字。
      有了字,就容易理解,嬴政一下就明白这是会让人睡觉的药,抽回手,冷声道:“无耻。”

      赵政:“退烧药也有安眠作用,但是怕降不住你,就格外加了一片。”
      他说着指了指奏折:“你批完这几个,差不多就会睡了。”

      “……”
      嬴政索性不批了,把奏折丢给他,“出去批。”

      赵政抱起案台:“好好好,我出去。”

      嬴政看着他出了寝室,手指在掌心被赵政写过字的地方摩挲了几下。

      余光瞥见床榻上的装饰,忽然想起这是沙丘行宫,神色一僵,大步追了过去:“赵政!”

      他的声音被一道闷响和竹简散落的声音掩了过去。

      嬴政脚步一停,加快步子。
      走到门外,看见赵政正在捡地上的奏折。

      寝室外就是行宫正殿。

      嬴政站在原地,喉结微微一动,走过去帮他收拾。

      赵政拦住他:“没事,不小心掉了,你回去休息。”

      嬴政看了眼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赵政收拾好了东西,打算放到王座上,嬴政忽然道:“去寝室。”

      “怎么了?”赵政回头。

      嬴政不说话。

      赵政自顾自道:“很久没来这里了,看着还挺亲切。”

      嬴政眼神闪烁了一下,脑海中闪过那幻象中的景象,旋即冷下来:“闭嘴。”

      赵政偏要跟他杠:“这么凶,这行宫得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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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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