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海》白七七七

4、画皮

　　陆果这一觉睡的很长，她快醒来时地球已绕了太阳两圈，湛卢对面的蔚蓝已被金黄璀璨的灯光所代替，于微处一闪一闪的人类文明包围外，是如墨般黑暗的夜空，好像燃烧的余烬，忘我地绽放浓墨重彩的火花。
　　伴随着陆果意识的回转苏醒，驾驶舱口传来一阵起调轻柔的音乐，是享誉八大星系二十余年的古典钢琴乐《风声》，独立37年由尚未服兵役的天才少年钢琴师林然在第八星系星海学院演奏。
　　众所周知，第八星系叱咤风云的总长陆小姐以八面玲珑著称，与她喝酒看戏谈交易都是人生一大乐事。只可惜，万能的陆小姐也有天生不擅长的领域，据说林家不定向遗传的音乐基因在她这一代一股脑全给了她哥。
　　若要找个理由与她谈事情，请她听什么类型的音乐会都是白搭，因为总会被她找各种理由婉言谢绝，“您一定不希望和您身旁这个听着美妙音乐却昏昏欲睡的蠢女人合作。”当年陆果用这句话来拒绝第六星系老元帅家小少爷的音乐会邀请，被小少爷以欣赏的口吻上传到星网后成功在八大星系走红。一时间，整个八大星系曾经认为“缺少音乐造诣就意味着缺少人文关怀精神”的文艺激进分子几乎都被陆总长这种坦率又温柔的拒绝方式圈粉了，星际著名钢琴艺术家阿格里奇甚至公开给予她高度评价，“她身上有一种令人着迷的来自淑女的绅士风度”
　　的确，陆小姐从小到大经常听见“音乐会”三个字就头痛，但在“经常”之外，总有一个例外。
　　她毕竟是听着家里每天准时响起的《风声》长到二十岁的，怎么会讨厌它呢？
　　哪怕如今距离她的二十岁也有二十五年了。
　　其他人不知道这一点，时时照顾着林家生活起居的机甲核兼智能家居——湛卢倒是很清楚。于是每当敬业的陆总长偶尔不敬业地企图赖床时，湛卢总是镇定自若地号召全体带音响口的家居播放《风声》。不出五分钟，陆总长一定穿戴整齐精神烁烁，状态好得再签二十份充斥着大小条文的《星际独立协议》不是问题。
　　“检测到您的心跳加快，体温略微上升，呼吸频率每五下加快一次，已将室内温度、湿度调至过渡模式，预计您将在三分钟内完全恢复清醒状态，现已播放您的专属起床铃声，该曲由青年艺术家林然创作并演奏，祝您拥有活力满满而美好的一天！”湛卢温和的声音响遍机甲内每一个角落，陆果就在一遍遍提醒中把自己整理得一丝不苟，搭上她年轻的面庞，活像一个根正苗红的预备役军人。
　　“您换了一套新衣服，是要出门吗？”湛卢疑惑地问道。
　　“嗯，”陆果盘起了一头长发，将一管药剂注射进手臂动脉后，盘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自然的男士短发，身量也在短时间内变得高大挺拔起来。额上碎发垂下，露出一双沉思的灰眼睛，从某种角度上，和她同样灰眼睛的爸如出一辙。“不过不是新衣服，是新马甲。”
　　走出机甲的那一刻，她笑着对湛卢说：“等着，我去把小美人接回来。”

　　张顺都觉得他在这个不见阳光的地下基地待得有点乐不思蜀了。刚开始他还因为这儿没网抱怨过几句，没想到因为他哥的“贵客”身份连带着他也福利丰厚起来，隔天就有光纤迁到了他房间门口，于是在如愿以偿的过上了死肥宅吃饭有人送，打排位有军事级5G满格信号网络加持的理想生活后，他简直想让他哥和周晖被航天局的人授予什么荣誉博士什么的，他们被破格录入他就可以沾他们的光永远在这儿当只快乐的米虫了！
　　所以说有时候能力太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相比于张顺的没心没肺，其余四人在跟随研究组工作了两天后，个个被气闷的上火。曾经令人匪夷所思的意外发现“Lyn”没有再给地球更多线索，他们发现那架飞行物只是一遍遍不停地发送对Lyn的“寻人启事”，仿佛这个人不出现它就一直蹲在地球外似的，执着程度令人咋舌。
　　一无所获的众人只得眼看着局面再次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僵局。
　　这天，持续沉重的四人从研究组机房出来后进入食堂，意外地发现平时安静的食堂充斥了各种喧闹的欢声笑语。走到人群密集处才发现原来是罗局长远在首都听闻最近大家情绪统一低落后特意让这边的负责人在晚餐时组织同事们联次欢、活跃活跃心情。
　　老吴听闻有联欢，第一个开心了。“卧槽，联欢得是多老的词了，大家还是这么开心啊！欸！那边还有小姑娘在唱歌！有酒……卧槽还是茅台！兄弟们我去顺酒了，你们打好饭菜在那边等我就行！”说罢风驰电掣就往酒那边扎去了，饥渴程度令人心疼。
　　事实证明罗局长不愧是过来人，几杯辣酒下肚，再配上几支俗气至极的老歌，再呕烂消极的情绪也全转化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天豪气了。
　　比如此刻喝的烂醉的吴北同志，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还紧抓着离自己坐得最近的周晖同志，激情四射地发表着豪言壮语，“同志们！胜利就在前方不远处！！人类的明天就背负在你我身上！冲啊啊啊啊啊啊！！！”
　　周晖：“……………莫挨老子”
　　可是清醒的就怕发起酒疯来六亲不认的，于是三人又只得捏着鼻子听着吴北同志吐着酒后的真言。
　　“唔……老子其实这几天一直琢磨件事情，这外星人也是人啊……他一直找不到人，不着急吗？”吴北最后醉倒在周晖肩膀上，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
　　霎时间，仿佛有什么突然击中了周晖的思维，将唯一线索后的众多因果迅速串联起来。凤凰耳尖，两人飞速抬头对视一眼，旋即明白对方也想到了什么。
　　对啊，外星人也是人，他一直呼唤的人迟迟不来，如果是人，会怎么做？
　　月亮不来，我就奔月而去。
　　这时，食堂透明的玻璃窗外，掩在沸腾人声下、酒瓶的摔碎声中，之前领人进实验室的向导司机此时正急匆匆走在过道上，他身后不紧不慢跟着一个气质出众而奇特的男人，明明给人的感觉慵懒而随性，好像没什么能令他失态一样，但奇就奇在他全身衣装一丝不苟，衣领裤缝笔挺熨直，甚至连走路的步伐也一步一步像经受过专业训练一样，精准而冷静。
　　好像一个积威多年、经验老道的兵痞。
　　临近转角，男人在快要拐出食堂门口时停顿了一下，转头将目光射向喧闹人群中的一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眼。
　　人们都在极尽疯狂的享受类似于末日的狂欢。
　　向导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应该是在表达快点的意思。男人冲他宽慰的笑笑，随即跟随着向拐角后的负责人办公室走去。
　　食堂内，匆忙低下头的凤凰心中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好像刚才那一幕对他有着极大的未知危险或敌意一样。他第一次产生这样剧烈的应激反应，就连他刚知道伪佛真相后面对释迦时也不曾产生过这样针锋相对的感受。
　　他看见了，那个人——
　　有一双迷雾般的灰色眼睛，眼中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