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火葬场，总有一个追不回来》七片

34、034

　　江曜很少听明礼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像随着海浪打过来的细沙。
　　那细沙并无锋锐棱角，打在人身上，明明温温润润的，却有种莫名的厚重感。

　　江曜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往下沉了几分。

　　他看着明礼，眼神认真。

　　明礼本该是沉默寡言的性格，此刻却像在给睡前的小孩儿讲故事一般，缓缓述说刻在他脑海里的情景：
　　“那天，你摔门之后，妈没追出去。她赌气说，走了干脆就别回来了。”

　　那确实是江曜印象中，当年的母亲会有的反应。

　　他微抿了抿唇，然后又听明礼继续道：
　　“她像没事人一样，但我后来听到，更衣室传出来，压抑的，抽泣声。”

　　就这一句，使得整间卧室的空气，也跟着压抑起来。

　　江曜心跳漏了半拍，垂在身侧的指尖，不可抑制地，微颤了一下。

　　这其实不是多么颠覆性的信息。

　　江曜虽然嫉妒明礼抢走了母亲的目光，但在他内心的最深处，从来没有真正怀疑过母亲对他的关心。

　　可此时此刻，明礼的这句话，依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明礼没有理会江曜繁复翻涌的情绪，又自顾自道：
　　“那时我想，如果是我，摔了她的门，离家出走……她应该会立刻追出去找我，然后，耐心地教育我，开导我。”

　　正是那次，偷听到明母压抑的哭声，明礼才真正意识到，明母不是他亲妈。

　　在那之前，在他还小的时候，不知多少人，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将“后妈”这个词，描绘得宛如恶鬼，夜叉。

　　但明礼真正感受的，却与那些形容截然不同。

　　他眼中的明母，对他很温柔，很耐心，也很真诚。

　　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天底下的母亲都是那样。

　　可从那压抑的哭声里，他意识到了不同。

　　明礼从来没有过叛逆期。

　　但他见过江曜最叛逆的时候。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所谓叛逆，首先是要有一个，能够让你肆意挥霍任性的人。

　　而明礼，他从来不曾在明母面前任性。

　　不是不想，而是，很奇怪的，他做出不来那样的举动。

　　江曜却可以，肆无忌惮挥霍他的任性。

　　明母也是一样的。

　　曾经的她，在江曜面前，也是一样任性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江曜面前，渐渐丢失了那份任性，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江曜微颤的指尖，陡然绷紧了。

　　他猛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离开卧室。

　　那背影，仓惶又慌乱，逃也似的。

　　江曜将车开得飞快，差点触犯交通规则。

　　捏着方向盘的一双手，绷得指骨青白。

　　黑色炫酷的布加迪，最后停在了霖星科技的停车场。

　　程序员就是苦逼，都挺晚的了，霖星科技依旧有人在加班。

　　江曜径直去到三楼的休闲区，开了台电脑，戴上耳机打游戏。

　　耳机里的音乐声，简直炸裂。但凡是个正常人听到，怕是要头皮发麻。

　　游戏里的对手，也是炸裂，被江曜虐得头皮发麻！

　　然而几把游戏打下来，放在裤子口袋里手机震了几下。

　　江曜开始不想管，直到游戏里的人物被对面打死，他需要等待10秒的复活时间。

　　对此时的他而言，10秒的空闲时间，似乎都是难以忍受的。

　　于是干脆掏出手机，烦躁地看了一眼。

　　是谢霖发来的一条消息：【有些人，自己家里专业的游戏电脑不用，跑到别人公司用工作电脑打游戏？】

　　江曜回了一串省略号，然后就想扔下手机。

　　然而那头的消息回得很快：【去喝酒？】

　　江曜烦得狠，只打了个“不”字就发了过去。

　　那头似乎感受到他的烦躁，赶在他关手机之前继续发来骚扰信息：【飙车？】

　　江曜这时候已经不想回了。

　　正要关机时，手机又响起了电话铃声。

　　戴着耳机的江曜，实际是听不到来电铃声的。

　　但很不巧，他这会儿正捏着手机，正好看到了来电显示。

　　那是一串没有备注姓名，但却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江曜怔了半晌，僵硬的手指，才点下接通。

　　接通后好半晌，他才后知后觉，扯下戴在头上的音乐耳机。

　　只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已经讲到后半句：“……今天晚上还回来吗？家里炖了汤，不是鸡汤，是银耳莲子汤……”

　　江曜小时候挑食。他觉得母子就是对冤家，他越是不爱吃什么，她越是逼着他吃。她越是逼着他吃，他越是不爱吃。

　　现在莫名反了过来。

　　她顺着他的意，哄他吃他爱吃的。

　　可他却又想念，那个逼他吃他不爱吃的，总和他对着干的那个她……

　　电话那头，明母还在絮絮叨叨：“别以为你从小身体好，就不把这次感冒当一回事。我听说啊，有的人就是，从小到大不感冒，但是突然感冒一次之后，就变成习惯性感冒，身体素质都变差了……”

　　江曜默默听着，突然喊了一声：“妈。”

　　那头的声音，陡然停住了。

　　他似乎，很多年都没叫这么个称呼了。

　　江曜靠在椅背上，觉得有点冷。

　　他的感冒肯定是没好全，鼻子又泛起点酸意，声音微哑：“我晚上回去。”

　　“好，莲子汤给你热着。”

　　挂了电话，江曜也没打游戏了。

　　窝在电脑椅里，呆呆地看着手机。

　　烦躁到爆炸的情绪，似乎被那声久违的“妈”给消融，江曜心不在焉地和谢霖闲聊。

　　闲聊的空档，又逛了下朋友圈，随便给玩得好的朋友点个赞。

　　手指往下滑并且随手点赞的某个瞬间，突然顿了一下。

　　几乎下意识的，江曜是想取消那个点赞。

　　但手指僵在屏幕上方，最终并没有真的点下去。

　　远在俞城的赛车俱乐部。

　　栾红雨的手机，其实是在贺宸手里。

　　她和贺宸的关系，其实不算特别亲近。

　　至少，栾红雨觉得是没亲近到能让她大喇喇地发“贺宸哥[加油]”到朋友圈里的地步。

　　所以，那条暗示“贺宸哥加油”的朋友圈，其实是贺宸自己拿栾红雨的手机发的。

　　照片是他自己摆拍的，还特意摆了个帅气的姿势，装得不行。

　　而这条朋友圈，最后是仅明杳和江曜以及贺宸可见的。

　　贺宸还装模作样，再拿他自己的手机，在上面点了个赞。

　　栾红雨亲眼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里想着：恋爱中的男人，真他妈的幼稚！活该你追不到人！单身一辈子去吧！

　　然后没过多久，她看到明杳也点赞了那条朋友圈。

　　栾红雨悄悄看了眼贺宸表情，心情就挺微妙的。

　　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又有那么点假惺惺的同情。

　　直到又过没多久，那条仅有三人可见的朋友圈，多出第三个赞来——

　　栾红雨微妙的心情瞬间向着另一种微妙转变了。

　　那第三个赞，自然只能是来自第三个可见的人——江曜。

　　江曜的目光，在那条朋友圈上定了很久。

　　在他看来，那条朋友圈背后的含义，应该还挺明显的——

　　栾红雨发了一条“贺宸哥加油”的朋友圈，贺宸不久后给她点了赞。

　　他们应该是在一起的，在俞城的赛车俱乐部。

　　他们应该是在一起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在一起。

　　江曜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重新回到聊天界面后，给贺宸发了条消息：

　　【恭喜？】

　　既有祝福，也有询问的意思。

　　贺宸看到消息，直接将手机递给栾红雨看，还很欠地“啧”了一声。

　　栾红雨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好半天，一边掏自己手机，一边恨恨道：“我去把那条朋友圈删了！”

　　贺宸懒懒地躺进沙发里，声音有些无力：“随便，反正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你真是有病！”栾红雨没忍住骂他一句。

　　贺宸也觉得自己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他等栾红雨一脸气愤地删了那条朋友圈后，又将自己手机递过去：“要不要，换手机玩玩？”

　　栾红雨几乎秒懂他的意思。

　　她也几乎是一秒拒绝，义正言辞的：“不要。”

　　贺宸也没强求，只是有些遗憾地收回手，捏着自己的手机发呆，半天也不给江曜回消息。

　　非常不巧的，栾红雨的手机上，这时候正好收到了明杳发过来的消息。

　　明杳回到酒店后，脑海里不断浮现她的车与贺宸的车相向而过的画面。

　　贺宸哥的腿，显然是不适合飙车的。

　　可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真要想干什么事，怕是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明杳担心他飙车出事，又因为某些敏感的原因，不想直接给贺宸发消息。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给栾红雨发了消息。

　　发过去的第一条消息，也并没有提及贺宸，而是装作随意地问：【你还在俱乐部吗？】

　　栾红雨捏着手机，看着明杳发过来的消息。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看了贺宸一眼。

　　两人目光正正好对上。

　　说实话，栾红雨心里痒痒的。

　　她始终记得，自己偷偷喜欢江曜的那段时间。

　　他一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她就能立刻发现他。

　　然后，她的心思全在他身上，总会想方设法的，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些行为，其实时候回想起来，简直幼稚到了极点。

　　但真正处在那个时刻的时候，又实在情不自禁。

　　就好像此刻一样。

　　栾红雨觉得那样做不对。

　　但她实在忍不住心痒，实在是情不自禁。

　　四目相对的两个人，眼神各自微妙。

　　空气凝滞了好半晌，栾红雨僵硬着手，伸出手机，声音干巴巴的：

　　“我还是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好……”

　　贺宸挑了下眉：“所以？”

　　栾红雨继续干巴巴道：“所以，最后聊天结束的时候，你得告诉明杳，是你在用我的手机。”

　　“行。”贺宸爽快答应，然后就伸手去解栾红雨的手机。

　　但她没立刻松手，又干巴巴地提醒：“到时候明杳生气，你可别后悔。”

　　“行。”贺宸加大了点力道，将栾红雨的手机从她手里抽出来，然后将自己的手机塞到她手里，还好心安慰一句，“放心，江二不会生你气的。”

　　栾红雨：“……”

　　就这样，两人彻底交换了手机。

　　然而，栾红雨捏着贺宸的手机，看着和江曜的聊天界面，其实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贺宸呢。

　　这人忒不要脸。

　　他捏着栾红雨的手机，几乎是毫无障碍地，就给明杳回了消息：【还在俱乐部啊，贺宸哥也还在。】

　　手机那头的明杳，看着刚收到的这条消息，莫名感觉有些诡异。

　　虽然她是想从栾红雨那里问下贺宸的事，但看到对方主动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她犹豫着不知道发什么的时候，那头很快又突突突机关枪似的，接连发来好几条消息：

　　【刚刚那条朋友圈，是贺宸哥拿我手机发的。】

　　【其实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故意发那条朋友圈，肯定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贺宸哥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贺宸模仿着女生的语气，手指打字飞快，心脏噗通噗通跳的也飞快！

　　根本都不等对面回复，他颤抖的手指，又飞快打字：【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