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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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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日,天上突然毫无预兆的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三天才止。整座皇宫好像都被雪埋了起来,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色。
裹着厚重的裘皮斗篷,玉儿手里抱着的暖炉已经没什么温度了。依旧灰蒙蒙的天空笼罩在头顶,低沉的压抑。
苏茉尔拉紧身上的棉衣,跺着脚到玉儿身边:“格格,你的手炉……我让人再拿一个吧。”
玉儿怔怔的摸摸手里的铜炉,片刻,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下,低声道:“不用了。”摩挲着转过身,她唤着苏茉尔,“我们回去吧。”
内监们才扫过的地面,已经又积起了一层绵白,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寒风吹在身上,纵使隔着厚厚的裘衣还是冷到了骨子里。
不知是第几次求见海兰珠了,都被告知她身体不适。玉儿面上惶然一笑——是不是真的,她们心知肚明。
“庄妃姐姐。”
玉儿的思绪太过集中,竟到贵妃艳丽的声音传至耳中才发现她。旋即微微点头致意:“贵妃妹妹。”
娜木钟打量着玉儿,徐徐试探道:“姐姐可是又没见着宸妃娘娘?”
玉儿脸色瞬时黯淡了下去,强自掩饰着笑道:“宸妃姐姐身子总是不好,不愿见人也是自然的。”
娜木钟魅惑一笑,妖娆的如同傍晚绽放的红莲:“姐姐何必自欺欺人?别人或许不知,妹妹却清楚你已经连续月余来拜访宸妃都被拒之门外了。”
玉儿抬眼,才发现娜木钟媚然的眼中隐隐有着闪烁的恨意。
娜木钟继续道:“宸妃仗着自己受宠便如此不顾情面,姐姐难道不介怀?”
玉儿蹙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娜木钟不再勉撑笑容,姣好的脸庞变得寒冰,和周围的冬雪混为一般:“既如此,妹妹便直说了,我恨她,不共戴天。可是仅凭我一人之力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姐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玉儿不解:“可之前便是她向皇上请求放你出来的,你怎么……”
娜木钟冷哼一声,恨意越深:“若非她,我又何至于被囚禁?”说着,她有些癫狂,“姐姐可知封闭了的宫殿如同冷宫一般!幽闭阴寒,满室都是萎谢了残花,提醒着我的处境!你可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日子?!每日,我坐在在殿中,看着太阳升起、落下、直至满天繁星,然后再数着星星直到太阳再次升起。一夜一夜的,我连眼睛都闭不上!我好恨,恨海兰珠把我至于那种境地,所以我发誓,如果我还能再出去,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可是,”想起是自己陷害的娜木钟,玉儿言辞有些闪烁,“你被禁闭应该不是海兰珠的陷害吧,况且,她也求皇上把你放出来了。”
“她是为了羞辱我!”娜木钟牙关紧咬,“因为她,我被禁闭,然后她再请皇上把我放出来,显得自己是那么的仁慈。”说着,她连连冷笑,咬牙切齿,“她不过是为了让我知道她想让我起我便起,要我落我就会一落到底!她只是在炫耀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说着她目光殷切的看着玉儿,盈盈拜倒,“就请姐姐助我一臂之力。”
“为什么……是我?”玉儿油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自己陷害了娜木钟,海兰珠善意的求皇太极饶恕了她,反过头来,娜木钟却是求自己帮忙报复海兰珠。真是嘲讽,嘲讽的让人心酸。
“日久见人心。我落魄之时唯有姐姐去看过我,娜木钟自知姐姐那番话是为了我好。从前是我对不起姐姐,也唯是因为知道姐姐被她拒之门外,才敢再舔着脸皮来找姐姐。”
看着曾经傲然不可一世的娜木钟如今恳切的拜倒在自己身前,玉儿一时五味杂陈,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搅乱了。
“贵妃娘娘您先起来。”看着玉儿失神,苏茉尔便上前扶起娜木钟,“娘娘您这可是为难我们主子了,虽然格格在皇上面前有几分薄面,但宸妃娘娘如今的盛势,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万一落下什么把柄,那当真是无法想象。”
娜木钟很是沮丧,撕扯着手中的娟帕:“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海兰珠消失的不留痕迹吗!”
“有的。”玉儿极其轻声的喃喃低语着,神智好像还在飘忽,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雪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停了,到了晚间天空竟然闪烁起了点点繁星,深邃的夜空被点点的光亮点缀出幽蓝的色彩,透着一股清明。
关雎宫里的铜鼎里飘起袅袅檀香,弥漫在四周。想着海兰珠身体不好,天气稍寒的时候皇太极就特地嘱咐人在关雎宫里布置炭火,四周又以绒皮包裹,所以虽是大雪初晴,关雎宫里依旧是暖的让人神醉。
海兰珠仅着一件雪白狐裘站在窗边,褪去首饰,乌黑的长发简单一绾的披在身后。透过玻璃窗棂,她静静地看着外面深深的夜色。
玉儿再一次的拜会被她再一次的拒绝了,连皇太极也生出了些许疑惑。
“你是不是讨厌庄妃了?”白日里,皇太极问她。
不想让皇太极知道,海兰珠便淡然的摇头:“可能是冬日里人都乏了,我总不想见人,不是玉儿的问题。”
皇太极宽心一笑,揽过海兰珠,带着点点胡渣的下巴摩挲着她:“兰儿,我只是希望你能过的开心,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的这种权谋味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回避。在别人面前,我是君王,在你面前,我只是夫君。”
又听到皇太极不是自称朕而是像平常夫妻那样用我,海兰珠心里撩动起了点点波澜。
“我知道你不想参与后宫的那些纷争,所以我才侧重庄妃。她是你妹妹,若是我有事不能在你身边,她便可照拂你。明日,我就要率军前往松锦前线了,没有个可靠的人在你身边,我总是不能放心。我看着庄妃对你还是不错的。”
“那皇上觉得玉儿如何?”鬼使神差的,海兰珠脱口问道。
“庄妃?”皇太极皱皱眉,像是在考虑,片刻才说,“庄妃不同于你,她骨子里很刚强,而且心思深沉,有些时候我都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
“皇上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皇太极摇头:“不喜欢,太过精明了,有些像……”他沉吟了一下才略带低落的说,“像我的母后。”
“先太后?”
“是,”皇太极举目看向窗外,慢慢的回忆说,“小时候母后就反复的向我灌输为尊者要将权力变成一种习惯,不管何时何地首先要想的就是这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权利,而且,为了让别人惧怕你,要习惯保持神秘,不能让人猜透想法。所以,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好像带着面具,防范着所有人也让所有人防范着我。”说着,他看向海兰珠,神情不由的变得温柔,好像在看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直到遇到你。”他摸着海兰珠的脸,脸带笑意,“坚持了一辈子的习惯却在你的面前变得不值一提。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之所深,连生死都不重要了,那些礼法纷争就更不值一提了。”
“皇上……”海兰珠动容的抱紧了皇太极。
皇太极安抚的拍着她的臂膀:“兰儿,等这次大战回来,我就给你修一座别宫,以后我们就可以在那里夏戏水,冬赏雪。你也可以不用再烦心于宫里的这些事了……”
不知道回忆了多久,海兰珠再次回神时,天上已是皓月当空了。
再过段时间,自己就要离开了,至于玉儿……和孙颜……
正待移步,却听到远远的传来隐隐笛声。隔得远了,轻微飘渺的笛声似一种若有似无的缠绵,悠悠隐隐,如泣如慕,分外动人。
海兰珠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斗篷走了出去。
月夜清明,如水的月光铺撒在莹白的积雪上,,一片清辉。走至庭院深处,白雪之间,一身青衣潇潇,清秀的身形仿佛遗世而独立。
唇间传出清空的笛音,曲中力道平和,缠绵似诉说心曲,绵绵忧伤。一缕悠长的音色在月光中徘徊,直奏的露清雪明,微风浮动,满园之中似乎只剩余音缭绕。
随着孙颜手中玉笛最后一个音节飘出,海兰珠也不禁喃喃赞叹:“好曲。”
孙颜只默默收起笛子,犹自不语。
“曾听玉儿吹得一手好萧,不想你的笛艺更胜一筹。”
孙颜淡淡:“箫音呜咽,笛声清澈,音质不同罢了。”
满处的白雪间,孙颜一袭青衫,海兰珠一身白衣,安静的似与月光融为一体。少许,海兰珠低垂了额头:“你是在怪我?”
孙颜摇头,兀自飘忽:“我只是没想到我们的事情会这么不能被接受。”说着她看向海兰珠,“还记得以前,你和玉儿、和我也算得上是朋友,没想到现在你连见都不愿意再见了。”
沉吟许久,海兰珠缓缓道:“不是这样的,我不见玉儿,不是因为不能接受你们,而是……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看着孙颜静待的神情,海兰珠不由推心置腹道,“初知的时候,我确实差点失控,怎么也想不到我唯一的妹妹喜欢的竟是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我熟识的人。后来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渐渐发现,原来从一开始我就错意了。从前,屡次见你出神,总自以为是的觉得你是在想十四爷,现在想来,那个人当是玉儿。”
看着孙颜点头,海兰珠怅然:“再想起玉儿偶尔流露出的怅惘,我便知道,原来你们早已是情根深种。”说着,她看着孙颜,“以己度人,我早已不怪你们了。只是,”停下话语,她慢慢踱步到一边,背对着孙颜,似是自言自语,“我和皇上这等身份便已遭受这诸多的非议,想起你和玉儿同为女子,我总是不敢想象你们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所以,我……我不敢见玉儿,我不敢去想象我唯一的妹妹未来要遭受的苦难。”
孙颜震颤:“海兰珠……”
“颜,”海兰珠却突然回头,像玉儿一样叫着孙颜,眼中有盈盈泪光,下定决心她说,“玉儿自小坚强,事情再苦再难也不肯假他人之手,你……要好好照顾她。”
孙颜沉默许久,再抬头,轻声却是坚定的:“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