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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戌时的梆子且刚敲过,忠毅侯爵府陆陆续续点上灯火,北侧院正房堂屋里一水儿的丫鬟婆子出出进进好不热闹,人虽多,事虽杂,却没有一丁点儿杂七杂八的声响,可见规矩极严。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端坐主位,身着绛红色朝服,手绕佛珠,做闭目养神状,好似累极。

      “娘,这么要紧唤儿子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人未至声先闻,现任忠毅侯魏明瀚身着一身鸦青色薄绸夏衫,挑开细竹软帘后虎步龙行几步几步走到距离老妇人下首太师椅处,迟疑片刻,又往后挪了两个椅子的距离这才坐下,“今儿卫大哥嫡次子洗三,儿子多吃了几杯,坐的远些,免得过着酒气熏到母亲。”言辞之间甚是亲昵。

      魏老夫人支支手,跟了她大半辈子的刘妈妈明了,福了福身,下去张罗醒酒汤。老夫人按按眉角,先前还不顾不上,一歇下来才只觉一整天硬压下的疲惫潮水一般涌来,竟是连嘴唇都不想动一下。

      “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魏明瀚听出了母亲语气中深深的疲惫,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坐起来,他最是听不得母亲说这样的话,急切道:“娘你春秋鼎盛,福泽深厚,可不兴说那劳什子丧气话。”

      魏明瀚寻个矮凳,径直坐在老夫人腿边,细心的替老母亲揉腿,“娘今日进宫了?难道是天家……”

      进门时酒气上脑,魏明瀚并未注意母亲穿着的一身宫装,直到离得近了,看到桌子上点翠鎏金的头冠,魏明瀚酒意瞬间清醒了七成,后背的衣服尽数被冷汗打湿。这……难道又摊上事了?

      也不怪魏明瀚谨小慎微,毕竟伴君如伴虎,天家心思向来最难琢磨,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便是株连之罪,京城之中新贵崛起,巨擎倒台不过朝夕之间,全凭天家一念间。

      知子莫若母,魏老夫人知晓儿子的顾虑,缓缓摸摸儿子头顶,以示安慰,开口道:“着实是摊上事了,只不过是好事罢了。你这几些日子在外当差不知也是情有可原,清浅前日得封诰命,母亲今日是带她一道儿进宫谢恩。”

      诰命?魏明瀚英挺的眉毛皱起,心中不解,但凡家中有人得封诰命,不是丈夫功勋标榜,就是嫡子建功立业,就比如他老娘的一身诰命,就是先侯爷舍命护驾换来的,可如今他与云清浅尚未生下嫡子,他自己虽说仕途平稳,可若说要替夫人求下诰命,怕也是远远不够……

      “是云家, ”老夫人接过刘妈妈端来的醒酒汤,递给儿子,魏明瀚一饮而尽,微甜的醒酒汤灌进嘴里只觉得烧心烧肝……

      这娘家替出嫁女求封诰命,自立朝以来,这还是头一遭,偏偏天家还同意了——同意了!

      “云家一家老小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且当年谋反的事情,天家似有意替他们平反,赏赐无数暂且不说,已经命人着手修葺辅国将军府。清浅的诰命便是云清远不放心幼妹,向天家求来的,云家……怕是要起复了。”尽管皇后娘娘念她年老,已经免去大多数繁文缛节,可一天时刻提心吊胆下来,魏老夫人也是有些吃不消,只不过说了几句话,便觉印堂发紧,眼前发昏。

      刘妈妈发觉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快行几步倒了一杯腾着热气的热茶放在老夫人手中,而后时轻时重的替老夫人揉太阳穴。

      “云家起复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但凡和当年那桩事情沾上点儿关系的,全都人头落地,死无全尸,为何偏偏暴风眼中的云家能够全身而退?只是判了流放。只是没有料到天家居然生生等了整整十二年才复用云家。”魏明瀚坐在老母亲膝下,眸光渐深邃,陷入回忆的涡流。

      “当年那桩事情,本就疑点重重,且云家世代忠心,青天可鉴,先帝将云家流放,未免没有保护的意思,让辅国将军一家免受波及,是先帝留下的后手。”刘妈妈手法极好,且一杯香茶顺着食道进入肺腑,肺腑被热气窜过,浑身暖洋洋的,老夫人精神好了许多,矍铄的眸子不时闪过睿智的光。

      “儿子倒觉得先帝此举不单单只是为了保护云家,怕也有引蛇出洞的意思,毕竟云家自立朝伊始便扎根军中,若有云家坐镇,佞臣作乱胜率怕是十不足一,先帝时日无多,为替新帝扫清障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且新帝上任,重新启用云家,恩威并施之下,云家自然感激涕零,愿效犬马,这……”魏明瀚酒意已然飞到九重天外,面色微沉,不知道在揣测些什么。

      “这便是权术吧……且天家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够揣度的,你该多关系一下清浅才是,许是挂念边关的父母兄长,我今儿瞧儿她清减了不少,又浑身裹素,反倒是有些不像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了……”说起云清浅,魏老夫人忍不住叹一口长气,即使事出有因,可毕竟侯府这些年属实薄待了她。

      “明儿,当初先帝将云家上下百十口流放,偏偏法外开恩留下辅国老将军唯一嫡女云清浅,一道圣旨赐婚于我们魏家,明眼人都知晓,这是对云家的恩典,也是先帝留下钳制云家的后手,更是一枚烫手的山芋。

      我们侯府先前因三代无功勋,爵位被褫夺,地位不尴不尬,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你父亲舍身护驾,用一条命才换回来如今这泼天富贵,当时我谨小慎微,不敢半步行差踏错,当时局势尚不明了,为了保全整个侯府,才不得不让你远着云清浅。先前我只当最多两三年,天家便会起复云家,没想到这一等就是整整十二年……

      除非年节,这十二年来清浅未曾踏出春雨舒和半步,家里掌家一概事由全由元姨娘操持,里里外外落了她的面子也不曾半分不满。此等种种,着实是我们侯府……不妥在先,等云家老太爷回京之时,我自当亲自登门谢罪才是,免得好好一门亲事,因着我这老太婆拙见结了仇怨,让云家给你小鞋儿穿,失了这有力的岳家。”

      字字诠释爱子之心,魏明瀚看着母亲银白华发,思及父亲过身后,自己在外打拼,打理偌大的侯府便落在了母亲肩上,偏偏那些院儿里院儿外没有一个省心的……母亲为了维持侯府殚精竭虑,魏明瀚烟圈发红,跪在母亲身前,俯首说道,“母亲怎可,都是儿子的过错,儿子自会向岳家请罪。”

      魏老夫人抬抬手,示意刘妈妈把魏明瀚扶起,缓缓喝了一口凉透的香茶,缓缓开口,“这件事到是不急,你岳家回京还有些时日,到时在计较吧,想来云家嫡脉也能理解我侯府处境一二,眼下倒是有另一桩事,须得马上料理妥当才是……”

      刘妈妈见老夫人实在精神不济,扭身替老夫人蓄满一杯热茶,放在老夫人手心暖手,向魏明瀚福了一福,张口说道,“老夫人车马一整日,实在是困极乏极,老奴仗着在老夫人面前的几分薄面,斗胆和侯爷说说姨娘们的是非。”

      “妈妈言重,这些年明瀚专心仕途,未免疏忽母亲,是妈妈守在母亲近前洒扫侍奉,不当之处,妈妈自然说得。”刘妈妈不光是魏老夫人的陪嫁丫头,更是魏明瀚的乳母,自小待他还要比亲生儿子好些,且为人忠厚,魏明瀚对她很是敬重,恭敬地行了半礼,俯首站在老夫人下首,做洗耳恭听状。

      “侯爷折煞老奴,”主家待下人宽厚,下人万不可借此拿乔做大,刘妈妈在内宅混了大半辈子,心底自然明镜一般,侧了侧身子,没有受魏明瀚半礼,沉思一瞬,理好思路,这才不卑不亢,不偏不倚继续说道:

      “老夫人刚一进府,便和匆忙进府的大夫打了照面,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周姨娘早产,还没等老夫人进门,周姨娘院儿里的丫鬟柳月便哭哭啼啼追了出来,吵嚷着周姨娘血崩已经过身。先前一早儿就防着这种突发情况,稳婆、大夫都是一早儿预备在侯府近前,可谁曾想从姨娘觉得不舒服,到大夫进门,总共也没用一炷香的功夫,周姨娘就过身了。老奴仔细盘问了周姨娘房里的丫鬟婆子,说是……说是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流水声,人哪能经得住这种流法儿……

      只是可怜了七姑娘,当时周姨娘屋子里乱成一锅粥,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就由着七姑娘眼睁睁瞧着自个儿姨娘咽了气儿,姑娘当即就病倒,可怜见儿的,小脸烧的通红,还不停的说着胡话,叫着姨娘,看得老婆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刘妈妈揩揩眼角,年纪大了,最是见不得孩子受苦楚。

      老夫人半眯着眼,慢悠悠的把茶杯放在紫檀小桌上,缓缓转动缠绕在手掌上的澄黄色佛珠,缓缓开口,“明儿我儿,我等前脚刚从宫中谢恩回来,后脚家中便出了这等血事,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此事做筏,和钦天监串通一气,摆你一道儿,即使不至于褫夺爵位,怕天家心里也会大大不喜,更重要的是会在天家心里扎下一根我侯府和天家犯冲的刺,如此一来便大大不妙,我们侯府怕是要再次失了圣心。”

      魏明瀚凝眉,钦天监这帮人整天不干什么实事儿,见天儿观星星,看月亮,最擅长的就是搅弄是非,满嘴胡言蛊惑君上,偏偏天家就吃这一套,“母亲疲乏,这件事便交给元容去做吧。”

      “哼!”老夫人冷哼一声,重重将手里佛珠甩在檀木小桌上,清脆响亮的动静让屋子里站着的两人齐齐一凛。

      “罢了,”老夫人右手扶额,左手无力的摆了摆,声音略显虚浮,“这件事我自会料理妥当,对内便称周姨娘这一胎伤了身子,搬去庄子静养,到是璎黎你打算怎么办。”

      魏明瀚凝眉,周氏温婉,虽出身破落户,可出落得落落大方,和她相处时总有一种舒适之感,是以他虽谈不上有多宠爱,闲来总喜欢到她那里去坐坐,没想到这样一个闲适的人就这样没了。

      “璎黎暂且先寄养在元氏那里?”魏明瀚瞅了一眼老母亲的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继续试探性的说道:“元氏温婉,已经养育三个子女,想必定会好好教养璎黎。”

      “不妥。”老夫人拒绝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回旋的余地,“元氏已经生下庶长子,两位姑娘也都是自己教养,若是璎黎在交由她抚养,我侯府嫡子日后处境势必艰难。”

      “那母亲的意思是……将璎黎记在清浅名下?做我侯府嫡女?”他虽已近而立,膝下两子五女,子嗣并不算单薄,其中却并无嫡出,其中最大的庶长子已年满十一,母亲的话,不无道理……

      遥想当初立国时,和忠毅侯同时封赏的勋爵人家足足超过十指之数,可风风雨雨数百年,至今还能在朝中说上话的,也只剩他们忠毅侯府,以及他那苦尽甘来的岳家,辅国将军一脉。云家颇得圣心,靠的是祖辈衷心不二,而他们忠毅侯府能延续至今,靠的仅是一条组训:新侯承袭爵位之时,庶出子弟即刻迁出侯府,祖产归嫡出一脉不必言明,庶子均分余下财产十之三,分府之后,所言所行皆与侯府再无瓜葛。

      诸多勋爵人家的没落,都是从里子里开始烂掉的,魏明瀚官场厮混多年,心中自然明了。闲时无事,他也曾归纳了一下魏家数百年未曾没落的缘由,大可总结为两点。

      其一,他们魏家血统不错,至今没有出过一位作天作地败家玩意,嫡脉都还算上进。

      其二,魏家男人看老婆的眼光可以,且魏家男子骨子里都是痴情种,只要遇到对的人,那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也插不进旁人。

      为了保持魏家血统的优势,在这个盲婚哑嫁的年代,魏家破天荒的提倡自由恋爱,不讲究门第,讲究出身,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家里长辈通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这种天大的幸运只单单局限于嫡子。

      因此,魏家嫡脉一直都是满朝女子的梦中情郎,魏家嫡子适婚时,热闹程度能与之比肩的,怕是只有天家选妃了……毕竟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夙愿。

      但凡是都有例外,魏明瀚便是那个例外,一纸圣旨,娶了当时的罪臣之女。因害怕受到牵连,只能远着这位将门嫡女,而云清浅进门之后行事一向低调,他也渐渐忘却了这位嫡妻,对于先祖一生一世一双人之事也变得不那么热衷了……

      “正有此意,不过这件事还需清浅点头才是,不能强求。到时便带着五位小姐一同去拜见嫡母吧,清浅看上谁那是谁的福气,若是谁也看不上……那也没有什么。”老夫人别有深意瞧了一眼魏明瀚,“抓紧诞下嫡子才是正事,我侯府百年基业,总得后继有人才是。”

      魏明瀚年近三十,还让母亲操心房里的事,老脸有些发烫,“儿子……省的,母亲早些安置罢,儿子去瞧一眼儿璎黎。”

      魏明瀚匆匆离去,转身去了周氏的踏雪居。

      “老夫人莫要忧心,侯爷心里自有思量。”刘妈妈伺候老夫人脱下繁重的朝服,一边出言宽慰。

      老夫人长出一口气,微阖着眼,面对跟了自己一辈子的心腹,心里忧思逐渐显露在苍老的面颊上,“明儿没有嫡出兄弟,更无庶出姊妹,侯爷更是舍了一条命替他搏了一生平安顺遂,他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我还能忘了不曾?”

      老夫人和老侯爷一生伉俪情深,这辈子只孕育了一双儿女,子嗣单薄,别说妾室,就连一个通房都不曾有过。在老侯爷殉国、侯府重得圣眷之后,老侯爷早已分府的庶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设计了一场‘意外’想要锄掉当时新晋忠毅侯魏明瀚。

      只要魏明瀚一死,便只能从分出去的一众庶出子嗣中挑选新的侯爷。如此一来,嫡庶直接掉了个儿,端的是一场好算计!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死的却是魏明瀚幼妹——明雅。接下来自然又是一场大清洗,暂且不提……

      刘妈妈叹了一口气,知晓老夫人又想起了早殇的明雅姑娘,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规劝,只能更加小心的服侍老夫人安置,末了儿在屋角檀木几上仙鹤亮翅桐庐里点上一炉安神香。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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