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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幼音堂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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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并没有吭气,只是用淡然的目光凝视着小男孩。
小男孩瑟缩了一下,低下了头,眼眶里又有泪水在滚动。
萧阳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是,”他脱口而出。
幼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回头怒视萧阳。
对这么个孩子,就不能委婉点吗?!
小男孩抬起了头,哭唧唧的看着他,两行眼泪从大大的眼睛里小溪一样淌了出来,小男孩开始抽泣,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抽的人心都要化了。
萧阳看着他小可怜的样,一点也没有心软的感觉,反而皱起了眉。
“男子汉大丈夫,宁流汗流血不流泪,这么点小事就哭,像什么样子!”
“萧阳!”幼姬竖起眉毛,这回真的生气了,高声制止。
他的话本并没有什么错,只是,对着一个很难过的孩子说这些,能够缓解他难过的感情吗,能够帮助他解决问题吗?
都不行!
逼回孩子的眼泪,孩子心里面仍然难过,他无心于解决问题,反而受到二次伤害!
“我有说错吗?!”这一次,萧阳丝毫没有妥协的打算,紧皱眉头,昂起了头,紧绷的肌肉,一身的伤疤,是他们玉门战士们大漠中的白杨树一样坚挺的脊梁。
他并不看幼姬,只是用那双属于沙场的眼睛对上了小男孩胆怯的双眸,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小男孩吓得失了声,眼泪立刻止住了,可是人抽搐的更厉害了。
谢临没有动,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制止,他看着萧阳,就像看见边关所有的战士一样,微微扬起的嘴角,是对他们玉门千年坚守的战士精神,深表赞叹。
“你没有错,”幼姬轻柔的摸摸男孩的头,“可是那是对你而说!”
小男孩茫然的看着她,不理解她的意思。
“你是战士,玉门的所有人都是战士,包括孩子,他们是将来的战士。”
“可是他不是。”
“哭是脆弱吗?难道天下那么多英雄都从不流泪吗?哪怕他遇到一点小事就流泪,哪怕他胆怯,他脆弱,又怎么样呢?胆怯的人,脆弱的人,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难道就不是英雄了吗?”
“英雄不是一种性格,而是一种行为。”
幼姬笑容明亮,她的声音不大也不高,众人却感觉平地惊雷一般,震撼人心。
战士们想要培养铁血战士,书生们想要培养儒雅书生,可是战士一定铁血吗?书生一定儒雅吗?
一个人的性格跟他的职业乃至于事业哪有什么必然联系
与玉门萧氏信奉的“墨家”,白下卫氏信奉的“禅道”,巴陵王氏信奉的“儒道”不同,锦官姜氏信奉的是“心学。”
以自我为中心,主观的感知这个世界,只要“致良知”,又叫做“知行合一”,那无论他的“自我”是什么,他都是值得尊重并可能取得成功的。
一个人凭什么决定其他人的模样呢?
他的父母不可以,老师不可以,旁人更不可以。
好像,歪楼了?
“没关系的,”幼姬帮小男孩擦擦眼泪,“弹的不好听没关系,现在不好听不代表未来不好听”
“难过就哭也没关系,你想哭就哭,正视自己的情绪,你才有可能战胜这种情绪,如果哭泣是你表达悲伤的方式,那你就哭呗,与旁人何干?”
与玉门萧氏的军队式教育不同,锦官姜氏向来是鼓励式教育。
“可是…”小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委屈的噘着嘴,“可是,书上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大哥哥说的没错…”
“对啊,这话没错,”幼姬蹲在他面前,目光严肃,正经的都不像她了,“可是,你要做的是自己,不是书里或别人口中的模样。”
这不也正吻合天外天的道吗,兼容并包,允许不同的风采。
无论是桀骜的云中君,温润的公子华,跳脱的好了子还是这一代冷若冰霜的雪流苏,温和又博爱的谢临,他们都是不一样的个体。
小男孩忽的笑了出来,变脸速度和幼姬一样的快。
“谢谢姐姐!”
幼姬捏捏他的小脸蛋,心中冒着粉红泡泡,笑的愈发灿烂,好可爱呀,手感太好了!
萧阳重重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回嘴,两人的道不同,论道可以争辩,为一个孩子争辩却并没有意义。
毕竟,他们说的其实都是自己的道罢了,哪里分得出对错胜负呢?
小男孩又望向谢临,扁着嘴,大眼睛仍然是红彤彤的一片,到底没有再哭,轻轻拿下幼姬的手,两手一撑从凳子上滑了下来,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
“长明公,楠楠知道错了,不该失礼的。”
谢临也不叫起,而是问所有人,“你们知道,为什么天外天所有弟子,都必须学习‘礼’与‘乐’吗?”
他嘴角上扬,心情愉悦。
孩子们摇了摇头。
幼姬不自觉的也摇了摇头。
整那套繁文缛节,到底有什么用呢?
行礼有上下之分,不是人为将人划为三六九等吗?按辈分,按家世,还不如按实力来的公平。
可是,即使按实力的话,低段位给高段位行礼,难道实力强的人就高贵吗?
也不见得吧。
所以,凭什么要求我们对一些我们可能都不认同的人卑躬屈膝呢?
谢临叹了口气,心知会如此。
“礼是规则,乐是心性。”他缓缓开口。
“学习礼仪,方懂得尊重,尊重规则,尊重长辈,尊重英雄学会礼,才能做好一个社会人。”
“乐的话,不同的乐器,是不同的自我,甚至于有人不喜欢乐器,弃之不学,这同样是一种自我”
“哭泣,哭给谁看,看到的是敌人,只会嘲笑你,看到是亲朋,会为你伤心,也因你而难过,悲伤这种情绪,用泪水来表达并没有错,礼仪的规则早已教会你们,乐的内涵则让你们自己来感悟,如何做,选择权交给你们自己。”
刚过易折,天外天总是把弟子扔到凡间历练,自身守礼能帮助他们避免很多麻烦,也能提高自己的涵养,奏乐则能够提醒他们,不要迷失了自己。
归根结底,本身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不是所有人是天之骄子,天不怕地不怕,拥有一堆金手指和后台。
即使是天之骄子,难道个个都能飞升成仙吗?
如果孙悟空学透了礼仪,他可能会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让自己成长到足以对抗如来,不一定要卑躬屈膝,可能只是温和的解决问题,不要直接大闹天空。
只不过,如果这样的话,那他还是齐天大圣吗?
因此,天外天的做法是,教会你礼仪,给你另一条可以选择的路,而不是替你做选择。
幼姬啧了一声,天外天的意思难道是:礼仪我教着,你了解一下,想听就听,不想听我也不强求?
可是天外天的弟子一个个看起来倒是都很守礼节的样子,如果不设惩罚的话…….不就说明很多人是装的?
那,谢临呢,他的温和有礼,也是表相吗?
说着,谢临又看向小男孩,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
“问别人好听与否,为什么呢?你是想得到他人‘好听’的评价才练习的吗?不如问问你自己,你满意吗?”
“学习‘乐之道’,第一步永远是听,学会欣赏,难道你自己听不出来自己的琴声好听与否吗?”
他轻轻“嗯(二声)”了一声。
小男孩浑身颤抖了一下,低下了头,“对不起,我知道我弹的很难听…….”
谢临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却说,“你想要撒娇,想要获得安慰,都请在课堂外,尊重课堂,就不该让个人情绪打扰你的或者别人的学习。”
哦,幼姬懂了,这种事就跟,站上舞台就不要哭来哭去,站上比武场就不要煽情打感情牌一样,尊重你所处的地方,也是一种礼仪,可以有情绪,但是请在私下表达,或者用你的音乐表演出来。
嗯,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虽然都不一样,但好像都有可以互相裨补缺漏之处,也许,这就是交流的魅力。
“再弹一遍。”
谢临说。
什么!?
幼姬瞪大了双眼,用诧异的目光凝视着谢临,“你狠!”
“啊!!!!”萧阳疯狂呐喊,刚刚还严肃的铁血硬汉形象彻底不见了。
废话!谁受得了!
谢临怕不是习惯了吧!
呕哑嘲哳!群魔乱舞!
幼姬无声尖叫,又跳了起来,吱哇乱叫,四处乱跑,两个耳朵跟电闪雷鸣一样。
不行了!!!不行了!!!
幼姬的脸皱成了个包子,龇牙咧嘴的,什么形象都没了。
好难受啊!!!
浑身痒痒!胃在翻滚!四处不舒服!
哦!她一定是得了绝症了!
要吐了啊!!
“快…饶了我吧!”
幼姬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一把拉住谢临的胳膊,听习惯的谢临一转眼见她已然半死不活的样子,心脏猛然攥紧。
“小师叔!”
他的声音中夹杂了几分紧张,他伸手搀住她,幼姬无力的滑到他身上,谢临带着她立即冲了出来,又在唱歌的萧阳发现二人的动静,忙跟了出来,出来时还大吼着“真的知道错了,我抄!我抄!”
“呕!!!”
幼姬扒拉开谢临的手,冲到树下就大吐特吐,把她昨晚塞的各种零食通通吐了出来。
或许,凤凰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是有道理的吧,不用灵力帮助,她根本消化不了其他东西。
“不是吧,真听吐了啊?”萧阳跳到一边,满脸震惊。
中原人,这么脆弱的吗?
谢临自责不已,就像闻不到酸臭味一样,追到幼姬身旁,一边轻轻捶她的后背,一边递上了一葫芦醴泉,和一片洁白的方巾。
看着虚弱的幼姬,谢临垂下了眼,好像要把这棵树给瞪穿一样,他一遍遍诘问自己。
为什么不先问问她能不能听,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她很难受!
惩罚人重要的是知错,而不是折磨!
凤凰通音律,他只以为她会听到童心,毕竟,这是云中君一手设计,实验的,着实没有想到……
幼姬一转身,就见谢临满脸的愧疚,她一挥手把污物翻到土壤下,忙掰开他死死攥着的拳头,露出一手掌的指印。
“你干嘛呀?”她笑的略有些憔悴,“我自己贪吃,不全是因为这声音。”
又反过来拍拍谢临的肩,打趣道:“你放心,我可是真的再也不敢了!”
少女明丽的脸上略有些青白,笑容却仍旧明亮。
谢临脸色低沉,行礼道歉,又跪坐于地,取琴弹起了《阳春白雪》。
“铮~~”
好似和煦春风起,三尺白雪消,小河渐破冰,小草才冒尖。
古蜀的奇特乐音高雅宜人,立刻治愈了二人的耳朵。
一副美丽的山水风光图逐渐在幼姬面前展开。
锦官姜氏本就是古蜀人的一支,在巴蜀之地世代繁衍,《阳春白雪》作为上古楚国的名曲,即使在锦官当地也少有人会。
幼姬轻轻的笑了,只有一旁的萧阳被迫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奇怪,那是“不该”出现在她混世魔王身上的温柔。
萧阳在动听的乐音中流下泪来,他就想知道他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这么多余的站在这里看这两个人恶心吧唧的!
额~
他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觉站得远远的。
“你,什么时候学的?”
一曲终了,幼姬开口问道。
谢临偏过头,略有些不好意思。
是那片水仙花海太美了?还是那个又哭又笑的少女太令人心疼?
他也不知道。
“临,怕小师叔不习惯天外天……”
谢临目光偏到一旁,稍有些游移,却又悄悄抬眼打量幼姬,就像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遮遮掩掩,世家公子的矜持中还有几分羞恼。
“哈哈哈”幼姬凑了上来,蹲在琴前,耸耸肩,笑容灿烂,“谢谢你!我很喜欢!”
萧阳:呵,我就知道我是多余的。他撇撇嘴,转过身,彻底背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