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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列松如翠展南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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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乐府神弦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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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在开封府衙的小花厅奉上几盘模样精致的糕点,果饼,赵祯端坐在高位此时无心进用,并未多看一眼挥挥袖子命全都撤去,单等展护卫提那涂善来审。包拯、公孙策数度催动差人也全然不见消息,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一名衙役匆匆扑进大厅,手足无措拜倒在地,高声报:“涂善在草尾坡毙于展大人、白玉堂剑下!”
众人大惊失色,赵祯的面色本就铁青,便是愈发有结冰的趋势了。
须臾,展昭与白玉堂一前一后来到,跪地请罪,赵祯斥骂道:“展昭,你知法犯法,戕害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展昭无意辩解,当下除去冠帽,玉带,自请处分。
包拯见状上前进言道:“骠骑将军涂善滥杀无辜,构陷大臣,屡次欲谋害太子与敏姑娘。以臣之见,天道远,人道迩,展护卫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望陛下念其忠心从轻发落。”
左右皆跪下称:“请陛下开恩。”
“不必劳烦!”白玉堂突然开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涂善是我杀的,与展昭无关。今日折返即是投案问罪,要杀要剐,白玉堂悉听尊便!”
“又是你!”赵祯龙颜震怒:“前次你劫太子与敏姑娘出宫一事尚未了结,如此胆大妄为!你……”
“陛下!”展昭一再坚持道:“涂善乃展昭一人所杀。”
白玉堂两眼瞪着展昭,“猫儿,你犯不着惺惺作态,我白某人可不领情!”
公孙先生微微一笑。
赵祯仍欲发作,忽然听得内屋里高声叫道:“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伴着话音落地布帘挑动,韩璋一跃而出,喜孜孜喊了一声:“敏姑娘转过气来了!”
这喊声无异于平地激起千层浪,包拯望向皇帝,赵祯面露出一丝喜色,拂袖斥退随丛,便提步迈往厢房。
白玉堂听见阿敏获救,登时淌下热泪,激动得语无伦次道:“好,好。”但恨自己腋下少生了双翼不能飞去阿敏身边。展昭垂目,极力克制着内心震动,手紧紧握成拳头,指腹触之只觉得掌心全是汗水。
卢大娘不愧使毒、解毒的行家!甫一赶到就将阿敏眼皮子翻开仔细瞧了瞧,心里估摸了六七分把握。碍着阿敏还是大姑娘家,撵走所有不相干的人单请江宁婆婆留下来帮衬。捏住阿敏的双颊强行灌入大量兑化好的药粉药水——所选的天仙子克毒有奇效,取七年生莨菪茎部中最粗一截研磨成粉。紧接着又在她双手脉门合谷穴,耳后翳风穴处各下了银针,走针的一霎,甚至可以感受到身体深处血流翻涌。
解开敏姑娘的外衣,卢大娘双手伸进去顺着她的穴位运功推拿,从气海愈一路走到会阳,凝脂般的肌肤逐渐在掌心抚触之下回暖。江宁婆婆弯起右手姆指紧紧掐入阿敏的人中,直到许久听见游丝一瞬的细弱呼吸声,她才眼噙泪花地笑道:“这孩子真是万幸!”
已过了申牌时分,经过这番全力折腾,二人俱是疲惫不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起来如同水中拎出来的泥人,全然脱了平日里那副爽利的模样。
卢大娘向着包拯施礼道:“敏姑娘性命暂时无虞,只是还很虚弱,不宜搬动。”包拯沉吟略一点头。
小宝抽噎未歇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乍闻母亲活转的消息,这会儿就欢喜地拉着江宁婆婆不住询问:“婆婆,我娘她什么时候醒啊?”婆婆抚摸小宝的头发,怜道:“就快了,先让你娘好好歇会。”
赵祯欲接小宝与阿敏一同回宫,被左右以不宜车马营顿为由而劝止。内侍又去恭请太子,却不料小宝躲在江陵婆婆的身后,跺脚骂道:“你们走开!我哪也不去!我要陪我娘,待会娘醒来看不到小宝会急死的。”
有感于小宝的拳拳孝心,赵祯耐着性子哄了几句,然而小宝却对他愤懑疏远全然不似父子,皇帝没奈何只得先行摆驾,命钦天监另择黄道吉日迎回太子。
是夜,忽远忽近几下敲更的梆子伴着蹄铃、丝竹弥漫于风中,大小酒肆中觥筹交错,坊市街巷里灯火彻天的亮着。开封府衙与坊市相去不远,于房中持剑静立的展昭也隐约听见了那遥远的乐声。
生冷月色倾泻进室内,独映巨阙的清辉,丝竹之音不知怎地又变作唱调,何人吟哦起道地的杜词:
……
暗水流□□,
春星带草堂。
检书烧烛短,
说剑引杯长。
展昭目视着风下摆动的烛芯,周遭仿佛只剩下清风伴月和如豆烛灯。少年时,他也曾游吴、越两地,访名师学艺,他也曾发愿仗剑行侠,好管天下不平之事。而今久处公门,两肩仿佛有千斤重担,纵难放下,唯有将一己私情在心底深深埋藏。
七年间风尘仆仆,探访太子的下落从未有过一刻停歇,而那个倔强单薄的身影,任凭他有多努力,竟似在脑海生了根怎么都挥之不去。
忽儿,一丝微弱的异响,极似夜行人在屋顶上踏瓦又隐去在琴音里,展昭噗地吹熄了灯,抄剑在手,身势宛若轻巧燕子般飘出窗外。
夜风掠过皎皎月色下的树冠,惊起了一群宿鸦,院子里落满了枝叶,风来吹得它们打着旋转。开封府衙的后院里栽种着十数株老松,和禅房外的几株红梅,对映成趣,厢房一字朝南排开,再往前走几步便是敏姑娘养伤的厢房。烛影晃动,窗边剪映出一个瘦高刁立的背影,展昭险些运剑击出,倘若有人欲图不轨……
且慢!看那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不是白玉堂他又是谁?!
白玉堂摸了摸伏在床沿睡着的小宝后脑勺,关切地替他披上毛毯,展昭暗想:“这人原来待小孩倒也细致。”心底对白玉堂不觉多了一分好感。
病榻上的阿敏神态安详地平躺着,鼻息轻柔而均匀,透过屋内摇曳的那抹子烛红,她清瘦的脸蛋儿更像是着了层胭脂……展现在她梦境中的神情有甜有酸,叫人瞧了越发生出无限怜惜。白玉堂长身负立,似乎也察觉到方才的异动赶来。
“什么人!”
白玉堂突然斥一声,拍起桌上剑尾,轻抄在手。
一根极细的银针透过窗子向床上打来,白玉堂眼明手快握住,捏为粉末。他飞身跃出,却被展昭拦下。
“展昭!是你!”白玉堂微有怒容,不容分说,锵锵,来回交出两三个剑势。
“白兄!”展昭以剑鞘相格,道:“你不要蛮不讲理!贼人往房顶去了!”
“信你贼喊捉贼!”白玉堂说完又朝他攻出一剑。
“那暗器你可识得!保护敏姑娘与太子。”说罢,展昭虚挽剑花退后两步,翻身纵上对面屋檐,脚尖一顿,不沾半点尘埃,便朝黑影追去。
白玉堂冷然收剑还手。
只见那黑影脚尖挑起屋檐上的几张瓦片,一送之力蓦地有如飞星天坠,直落向侧后追赶的展昭肩窝、腰俞几处大穴囫囵过来。风声扑面的瞬间,展昭施展轻灵的“云里翻身”功夫,衣诀微扬,折过一枚,挺剑击飞一枚,其余瓦片均被大蓬剑风斩落,哗哗掉下地面,砸进花坛里。
这响动如同落进无风池水,漾起的余波把整个开封府衙都惊动了。
展昭取袖箭,望着贼人遁逃方向以三指的力道掷出,并未深追。
吵吵嚷嚷间惊起了不少人,韩璋与江宁婆婆相继赶过来,包拯披了衣袍命左右急忙掌灯,王朝、马汉带差人把前后门围堵得水泄不通。
少顷,展昭回来了,向包大人禀明实情。
“此人轻功可观,趁着夜色逃遁,属下虽然极力追赶,仍不得迫近。”
“哼,”
白玉堂抱剑在臂,唇角轻扯一笑,“说到底还是猫大人功夫不济,较贼子都会落了下乘。”
展昭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大人,那夜行人的身段以属下看有些眼熟。”
“展护卫欲指何人?”
抬眉正对上公孙策目光,展昭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小孩子好贪玩原本睡眠就浅,经过这一番折腾,小宝亦从床榻上蹦起来,瞪大眼睛打量着四周。院子里又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梁喜冲冲跑进来,口中急喊:“太子安好??!敏姑娘可安然无事!”
白玉堂道:“刚才有刺客意欲行凶,失手后仓皇逃去。”
“啊!那些坏蛋又要来害我娘,白五叔,刺客抓到了没有嘛!”小宝两手紧抓着白玉堂的衣袖不放,白玉堂望向展昭,拉长声调说道:“这个嘛,要是你白五叔出马,甭管他什么来头准保给你捉住。”
“五叔,你真厉害!”
包拯朝小宝一揖道:“夜深,还请太子早点歇息。”
小宝撇撇嘴,老大不愿意的模样。白玉堂只得牵了他往外走,门口不舍地回望一眼屋内,方才大步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