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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95年夏:粉红天马 ...

  •   对西奥多?诺特来说,婚礼着实是一件在他眼界范围之外的事情——即使是做客人也是一样。谢菲尔德的阳光从云层后照射着大片湿漉漉的草地,西奥多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化作一块石头。婚礼还未开始,他面前是欢庆的人群,他们彼此交谈拥抱,说着一些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的寒暄话语——这样想着,西奥多悲观地觉得自己恐怕永远也融不进这样的人群。
      不过,这不重要。西奥多对这对新人的亲朋好友毫无兴趣,他只是朋友的朋友,来这里只是沾光凑热闹的。他真正在意的人目前还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不过这也不重要,他可以等。
      西奥多在人少的地方晃了两圈,最后决定去拿一杯给客人的黄油啤酒解解闷。他才刚挑中一杯合他眼缘的酒,肩膀就被安东尼?戈德斯坦用轻重适中的力度拍了一下,差点把酒洒了一地。
      “你是故意的吧?”
      “你是故意的吧?”
      他们同时说道,又同时瞟了对方的胸口一眼。安东尼胸口别着一朵硕大到一看就是假花的蓝玫瑰——严格来说他算是个伴娘,打扮得花俏一些也是应该的。而西奥多的胸前什么都没有,除过领子上系着的蓝色领带。他的确是故意的,因为他见过李素的伴娘礼服,他很愿意让自己看起来和她更相配一些。不过这个念头在几分钟前就被打消了,毕竟穿蓝色衣服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看破别说破,安东尼。”
      西奥多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安东尼则扬起了眉毛。
      “用不着我说破,傻子都能看出来。”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西奥多自暴自弃地说,“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安东尼反问。
      “……我不知道。”
      这当然不是实话,不过西奥多目前还没打算把实话说出来。
      他当然会去找她,哪怕她远在月球。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他已经无比确定自己此生再也不会遇见比李素还美好的女孩子了。她是偶然间成真的一场美梦;若是再任由她淡出自己的生命,无异于剜去西奥多由于年轻而依然跳动得热切的心脏。他恐怕已经把一生的锥心之痛在十八岁以前承受完了,但在青春与苍老之间他依旧选择前者。
      青春嘛,就是要拿来浪费的。
      西奥多这样想着,肩膀忽地又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神来,先看见的是安东尼?戈德斯坦似笑非笑的脸;随后他转过身去,相当失望地发现是两个嘻嘻哈哈的陌生女孩,目测不超过十六岁。
      “你是不是西奥多?诺特?”其中个子稍微高一些的女孩子兴冲冲地问道。
      “是的,是我。有什么事吗?”西奥多摆出了在办公室里的语气。
      “你可不可以跟我们喝一杯?”矮一些的女孩子高声问。
      西奥多尴尬得只想挖个洞跳进去,可女孩子们咯咯的笑声让他拾起了一些最美好的回忆。当然,他不会作出什么回应的举动——和异性保持距离的苦行僧般的生活给他一种诡异的乐趣;如果那个异性是李素的话,他又得搬出另一套标准了。
      西奥多已经习惯在思考时被打断了——即使一只小花猫猛地扑到他手上打翻了他手里的酒杯,黄油啤酒洒了他一身,他也没有生气。两个小姑娘热情地围过来给他帮忙,他摆摆手婉拒了她们,像个痴呆症患者一样毫无来由地笑了起来。
      不,那是因为尖声呼喊着斥责那只小花猫的人是李素。
      “老天爷啊!”她眉飞色舞地尖叫着把小花猫抱起来,“瞧瞧你干了什么,游走球?你还真像只游走球一样……”
      李素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头发束了起来,和那年圣诞节的三把扫帚酒吧里几乎毫无差别。她不好意思地笑着给西奥多道歉,后者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喂,西奥多,别这么盯着我。”
      西奥多手里的空酒杯几乎掉在地上。他如梦初醒地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用清理咒抹去了衣服上的污渍,随后把手背在身后,作出十分深沉的样子告诉李素他没事。
      李素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一样也瞪大了眼睛,接着立刻转移了话题,仿佛西奥多的感受从这一刻起对她来说变得一无是处。
      “来,游走球,给诺特先生道歉。”
      李素不太温柔地揉着小花猫的头,没来由地笑得灿烂。“诺特先生”这个词组让西奥多浑身的鸡皮疙瘩直往外冒,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联想到了另一个词组——“诺特夫人”。
      “它……你的猫?”西奥多语无伦次地问道。
      “噢,不是,游走球是莉莎的猫生的小猫……他们家有很多猫,它最喜欢我。”
      我也最喜欢你。西奥多几乎要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他被自己的幼稚逗笑了。
      “我想我得走了,西奥多,婚礼要开始了,”李素扬起了眉毛,笑得鼻子都皱了,“你今天比平常更帅,真的。”
      这很有可能是一句客套话,然而西奥多感到自己脸红了。
      “……谢谢。”
      “那我呢?我今天漂亮吗?”
      李素眨着眼睛,那双玻璃珠般的眸子丝毫不客气地盯视着西奥多的脸。她就是仗着他的爱才如此放肆,他想,可他也没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很漂亮。”西奥多小声说。

      “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和掌声中,李素捂着脸欣喜地抽泣起来。相隔太远,西奥多只看得到她的背影——他的确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她弓着背低头抹眼泪,那片脊背就成了西奥多视野的全部。
      他用尽全力也无法为新人感到欢喜,毕竟他是来见他的心上人的。他机械地拍着手掌,满脑子都是那年情人节他和李素唯一一次的拥抱。那时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背上,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就像她永远不会放过每一个去帕笛芙夫人茶馆讨要绣球花的机会一样。
      顺理成章。婚礼现场顺理成章地被玫瑰填满,但它们每一朵的成色都不如小院子里父亲亲手种的。各式各样的粉色交织相汇凑出爱情的象征,人们向来只看爱情不看花,西奥多也是。如果紫玫瑰不是姑姑的最爱,如果绣球花不是李素的最爱,他的眼神恐怕只会一扫而过,从不停驻。
      这都不要紧。西奥多自认还没有老去,他该怀念的人还在眼前,花与人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这样想着想着,李素就回过头来看他了。她哭得那样欣喜,又想咧开嘴笑,最后只作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扭曲表情。她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莫名其妙地烧灼着西奥多的心,即使她脸红并不是因为羞怯。
      于是西奥多慢慢勾起唇角笑了。某些瞬间他陷入自己的白日梦,看见幻想中年华老去的他们——即使他们都老了,她也会说许多俏皮话,他就静静地看着她笑。他们会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天长地久的尽头。
      然而现在他们都只有十九岁,生命的重点离他们还很远。
      西奥多跟着人群站了起来。庄严神圣的时刻消散而去,剩下的便是欢乐与庆祝。欢快的舞曲震耳欲聋,西奥多眼前的画面便成了一幕幕哑剧:伴郎中的某一个把手交给李素,她捂着胸口咯咯直笑,玻璃珠般的眼睛却穿过人群向西奥多看过来,后者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跳过舞。十四岁时没有,十六岁时没有,十九岁时可能也没有。西奥多觉得自己有必要打破零的记录,于是他不管不顾地穿过人群——反正这里除了几个老同学老校友之外没人认识他——丝毫不讲礼貌地打断了李素的笑声。
      “让安东尼?戈德斯坦去和他们的姑娘跳舞吧,”西奥多说着,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想跟你共舞一曲,素。”
      李素不再笑了。她转而定定地看着西奥多,就像从前她经常做的那样。随后她意味深长地扬起了眉毛,伸手一扯便让云朵般的头发散落下来。他能闻到她身上的脂粉香气,和酒与花的香气混在一起,越发地令人恍惚,于是那些层层叠叠的嗅觉记忆又多了几分厚度。如果这样的记忆和人都不能成为他的一生所爱,他只可能是发疯了。不过,现在的他也跟疯了差不了太多。
      “跳就跳,”她的声音像是在天上飘,“只要你不嫌我跳得不好。”
      天色暗了,李素的眼睛里映着浪漫而并不辉煌的灯火。她笑嘻嘻地挽住西奥多的手臂,回忆就在那个瞬间戛然而止又重新开始。

      西奥多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舞池中央亲吻李素的嘴唇了。他只记得他们跳舞时你来我往的拌嘴和她无奈的白眼,还有她温热而多汗的手。
      “你是不是喝多了?”
      她甩了甩头发,低声问。
      “我没有。”
      “我看你醉得不轻。”
      “我真的没有。”
      随后便是如洪水般滔滔不绝无法控制的无耻情话。西奥多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往上漂浮,直到碰到了天空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李素垂着眼睛,似乎对他的领带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在他的酒后演讲结束之后才抬起眼和他对视。
      “你别是认真的吧,西奥多?”李素戏谑地说。
      这下西奥多彻底想起来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连半个字母都吐不出来,乐曲的旋律搅动着他的理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暂停舞步,然后捧起李素的脸用尽小半生的深情来吻她。
      西奥多已经为了这个吻等待了整整三年。直到如今他才发现这三年是他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三年,他在煎熬中苦苦等待,最终还是获得了命运的眷顾。五个月就现在来看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他十五岁那年的五个月几乎给了他此生所有的美好。他曾经幼稚地以为自己剩下的人生都将用来怀念那五个月的时光,如今才明白那个人原来就在不远处停驻。
      “我日日夜夜地思念你,”西奥多低声说,“如果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他听见周围人的欢呼和李素的轻声叹息。她低垂着的眼神四处乱飘,在一段度秒如年的难以计量的时间过后握紧了西奥多的手。
      “你喝醉了,我们到旁边去说。”
      李素的耳垂上挂着几粒璀璨的星星,像极了她眼中的光芒。可现在她背对着西奥多把他往舞池外拉,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只看见自己无处安放四处蔓延的危机感。
      可是我不喜欢你了。
      那时她站在霍格沃茨特快的过道上,满眼皆是悲哀与失望。时至今日西奥多依然能记起那个令他心痛伤怀到绝望的画面,那句轻轻的话语此刻在他耳边震耳欲聋。
      “我原谅你的冒失,西奥多,我知道你喝醉了。”
      又是当年的神情。
      西奥多本就不安的心立时坠了下去。
      不,不对。十九岁的李素小姐已经无法再现当年那纯粹的悲悯了——他们都已长大,情感都从纯粹转为复杂。她同样不安地抱着手臂,眼中盛满了审视、不解与讽刺。随后她嗤笑了一声,幸运的是西奥多能听出来她是在笑她自己。
      “你是活在童话故事里吗,诺特先生?”
      她叫他诺特先生。西奥多用这个愚蠢的想法掩饰住自己的慌乱,却怎么也无法在李素面前抬起头来说话。
      “我没喝醉,素,我是真心的。”
      “我不信,除非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那双眼睛里现在透着被压抑着的关心和不成体统的急切。李素从前不是个拘束的人,可现在她长大了;西奥多发现无论她如何改变,自己都爱着她。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可是……我说的都是真话。”
      “你在法国没找女朋友吗?”
      西奥多后知后觉地发现李素玩味地笑了,然而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里的讽刺还未褪去。
      “没有,我无法忘记你——”
      “看在梅林的份上!”李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西奥多,她的声音在微微发抖,“我们只通过一次信,只说过一次话!”
      “这些难道不算足够了吗?”西奥多鼓起勇气说道。
      “不,西奥多,我觉得你搞错了……”李素摇了摇头,“你只是在怀念以前的日子。”
      “以前的日子不值得我怀念。”西奥多果断地说。
      “我知道我以前是个蠢货,”李素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你误以为我很善良——可是我已经变了,都三年了——你也变了,我们都回不去了!你的心上人只是你想象中一个美好的幻影,我不是她!”
      是这样吗?西奥多试图拾取自己在这三年中每一次对李素的思念,最先想起来的却总是那天在对角巷戏剧性的重逢和空气中浮动不停的情愫。那已经不是初恋了,他知道,那是属于成年人青涩的一见钟情。
      “如果没能再次遇见你,我就不会爱上你……那三年对我来说充其量只是怀念,那五个月能给我的只有对你的喜欢,可是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才能意识到我爱你。”
      “你撒谎!”
      “我没有。”
      “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西奥多?诺特?”李素质问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什么童话里的神仙精灵,没说过几次话就要和你结合吗?”
      晶莹的泪水顺着她圆圆的脸颊滚落下来,一直滴到他心上,晕开久别重逢的欣喜。
      “我可以追求你。”
      李素的脸颊被西奥多的话噎得通红,愤怒也随之消失殆尽。她捏着拳头要笑不笑,最后却收敛了所有笑意。
      “差不多得了,西奥多,”她低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知道,我还在生你的气。如果你再这么厚颜无耻下去,我不介意和你决斗一场。”
      “我只是……”
      我只是想更主动一些。西奥多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因为他知道他的举动的确很过分。一瞬之间他以为他们此生的缘分将在那个稀里糊涂的吻结束,可他的不甘很快就淹没了他。这都不要紧,西奥多对自己说,反正他很享受孤独,只不过李素的再度出现让享受变成了习惯而已。
      或许她并没有拯救他,反而使他更加贪婪了。
      他们静静地对峙着,婚礼的热闹气氛逐渐和他们脱离了关系。李素把手指伸进头发里揉了又揉,嘴角撇了又撇,最后转身拿了一杯黄油啤酒,却再也没转过身来。
      “对不起,你就当我今天晚上什么都没说吧……”西奥多低声说。他盯着自己的脚看,越看越无地自容。
      “其实你一直很让我喜欢,西奥多,”李素突然说这句话时依旧没转头,“我只是再也不爱你了,你懂吗?”
      很遗憾,西奥多懂了。
      “我是个只会让你失望的懦夫,我知道。”
      “倒也没有——”
      李素猛地转过身来,杯中酒差点洒到了地上。她慌慌张张地喝了一口酒,脸上浮起两抹潮红。
      “——我的意思是说,你长得这么好看——生活应该是很美好的!”
      她的嘴唇圆润而秀丽,带着恰到好处的润泽,仿佛在邀请西奥多再吻她一次。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像他知道自己此生的爱情生活已经容不下除了李素之外的任何人一样。
      “生活自然是很美好的……”西奥多喃喃道。
      此时音乐声猛地停了下来,他立刻坠入了静默的深渊。口哨和喝彩声迫不及待地响起,原来是新娘要扔捧花了。李素立刻整理好表情提起裙子穿过欢呼的人群,长发在她身后如云朵般飘舞。
      西奥多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沉默不语地思考,于是他只能转过身去看向众人目光的中心。不知是谁变出了一对守护神,两只银色的兔子在半空中你追我赶,穿过新娘朦胧的白纱,越过异国伴娘清瘦的肩胛,踏着宾客们的脑袋消失在了夜色里。
      “三,二,一——”
      一团粉色在半空中划过刚才守护神跳过的弧线,最后丝毫不出意外地落在李素怀里。此时她背对着西奥多,人们起哄时他看不到她的脸,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正越飞越高,于是他做出了此生最疯狂的决定之一。
      “呼神护卫!”
      这是西奥多无罪的证明,是他灵魂完整的保障。银色的独角兽从人群后缓缓走向老食死徒的儿子的心上人,那个姑娘今天不知第几次转头望向他时已经红了眼眶。她手里拿着捧花,他手里拿着被握紧的魔杖;后者此刻终于意识到不管他本意如何,今天他也只能喧宾夺主了。
      “呼神护卫!”
      另一只银色的独角兽从另一支魔杖顶端走了出来。它在外貌上与西奥多的略有些不同,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可以说句厚颜无耻的话吗?”
      眼泪又从李素圆圆的脸蛋上滚下来。她笑得羞怯而尴尬,却明媚得能点亮漫天星火,西奥多就不自觉地一步一步走向她。
      “你长得太好看了,”李素低声说,“我觉得我还是忘不了你。”
      于是西奥多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无人的角落,又吻了她一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1995年夏:粉红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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