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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2.已修 ...

  •   0002.已修魂归旧里再别扬州,广陵双璧初谋来日

      一过小满,江南的天就跟被人捅|破了似的,雨水倾盆而下,声势浩大地喧嚣于人世,冲得一个个飞檐都崭亮如新。

      “好大的雨。”夏日里的雨总是说来就来,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抛玉燕,这会子全身都叫淋湿了,嘻嘻哈哈地跑到廊下拧裙子。

      碧影从里间出来,见状便笑:“贵客才走,一个个的就都活泛起来了。”

      正和小丫头说话,转头见那厢有个郎君撑伞分雨,徐徐而来。一件简单寻常的空青圆领袍,穿在他身上就是显得与众不同。即使行走在大雨中,也依然身形挺括。他模样生得极好,眉眼朗润疏阔,远远瞧着,就是珠玉生辉的风姿况味。正是早间出门去送贵客的孙家郎君孙绍先。

      “大爷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和太太才刚还说呢,就怕路上砸雷,惊了骡子怎么好。”碧影往下迎了两步,孙家这处的宅子算不上精细,一脚下去绣花鞋就进了泥坑。她也不理,一径笑着,接了伞服侍他上台阶去。

      一把油纸伞挡不住风雨,孙绍先结结实实淋了场雨,大半个后背和右手臂都叫打湿了。但却并不狼狈落魄,依然是清爽矜冷的姿态。只是吹了风,略有几分病弱之态,却仍然是俊爽登样的。一旁躲雨的小丫头见他站着抖身上的雨珠,都羞怯怯地红了脸。

      有个新进来的略胆大些,掏出软帕递过去。又羞怯又满怀期盼,颤声道:“大爷擦擦额上的雨水罢。”

      孰料瞧着温和清润的郎君却有个疏淡的里子,清清冷冷扫她一眼,也没多的话,就叫底下人品出了孤远高洁的意味,连带着那点旖旎心思霎时消散,只剩下满心臊意。

      小丫头默默收回帕子退到一旁,孙绍先也没过分苛责的意愿,脚步沉稳地踩着石青布鞋迈过门槛。

      孙家人口简单,拢共就是大老爷和太太,并上底下三个姑娘一个郎君。是以也不像京中宅子里那样多规矩,更多的是家常的其乐融融。今日送贵客,原本是大老爷孙旭的差事。不知怎么,末了却落在了孙绍先头上。孙旭眼下也不忙,就坐在正房里看三个姑娘下棋。举着个紫砂的小茶壶,不时对着壶嘴砸吧两口,间或还对着棋盘指点一二。大太太周氏就坐在竹圈椅上纳鞋底,缝两针就往外瞧一眼,像是在等讯。

      忽见碧影打帘子,孙绍先步子悠悠,闲闲稳稳地进来,周夫人这颗心才算是囫囵着放下了。又见他衣裳还湿着,尚没换过,知道他是急着家来回话,便嘱咐碧影:“伺候姑娘们往东跨院里去顽罢。”

      孙家的姑娘们教养得好,个顶个温良恭顺,也会察言观色。前些时候家里的紧张氛围都品出来了,今日贵客走了才好些。这会子周夫人发话,也绝没有在正屋缠磨的份。纷纷起身辞了爹妈兄长,便无声息地退出去。主子们显而易见要论事,丫头们也不敢在这时候打眼,全退出去,只留下两个大丫头,一个守着门一个守着窗户,不许人探问。这是打京里就带来的规矩,哪怕眼下落魄了,也刻在骨子里绝不忘怀。

      人一散,孙旭和周夫人谁也没刚才那股悠闲劲了。孙旭叫孙绍先上前来圆凳上坐着,便问:“都办妥了?”

      孙绍先面色略显苍白,可一双遗视神飞的眼却有璀璨明亮的光辉。

      “贵人已登上咱们的家船。那船虽小,却难得不起眼。又打着送姨娘灵柩回乡的名头,想必能顺利出扬州。”这是早已打点周全的。船小有好处也有坏处,不招人眼,但却不能长久行路。是以孙绍先早早做了另一重准备,原先下死口瞒着,爹妈也不叫知道,如今倒能说了:“等出了扬州地界,大江大河地好行事。我料想着,林大人正要携亲眷往京里去。他们的船究竟更大更舒畅些,咱们的家船小巧轻便,林家虽先行一日,追上他们想来也不难。届时就请贵人弃船,登上林家的船与他们一并回京,到底更安全些。”

      为了让这位贵人能够安全走出扬州,顺利回到京城,孙绍先可谓是殚精竭虑,耗尽了心血。但总算这事是叫他做成了,也不枉他十岁上重活一遭,此后便精心谋算了四年。

      上辈子孙家就是想着明哲保身,才令贵人客死扬州。谁知他竟然是今上胞弟,一朝查明死因,雷霆万钧的怒意降下来,直接倾覆了孙家,连带着京里的二房都险些尽数覆灭。那时候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他战战兢兢数载,才重振门庭。只是终究太迟,父母横死,三个妹妹也都流落他乡。连带着自己最倾慕的人,最终也因他而死。

      孙绍先摊开手掌细细端详,掌纹乱而杂,一时难以分辨生命线究竟是哪段。说句真心话,到后来他是真没想活着。只盼着死了,好往阴曹地府去见她。没料到合上眼,再睁开的时候不是幽冥,又回到了自己十岁的时候。父母尚在,三个妹妹都在跟前。他有时怀疑是黄粱一梦,偏偏梦中所见一一对应发生,由不得他不相信。

      知道了后头会发生的事,为了不叫全家死于非命,也为了孙家的前程,就是命悬一线,这次也得把人救下。

      如今贵人才刚上家船,还未回京,但不知怎么,孙绍先心里却很有底气,仿佛笃定了这是一场必赢的豪赌。兴许是因为那条船上有个上辈子没有的人,他改变了林家的命运,孙绍先便隐隐觉着,他是个极特别的局外人。借助他的手,兴许能改变这场死局。

      他略扬起唇,原本清雅朗润的人,便额外显出三分靡颜腻理的情致。

      “老爷只消安坐,不出三月,京中必有圣旨下来,届时就是咱们举家回京的时候。”

      孙绍先今岁十四,尚未弱冠。不知怎么,身上就是有股沉稳老练的笃定。孙旭这么个官|场上走了十几年的老油子,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如他。这个儿子像是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到了十岁上忽然开窍,这么多年下来决策就没错过。这次救人于孙家而言是赌上了全部身家性命,一个不好全家都得沉扬子江。孙绍先甚至未曾陈明利弊,只说一定要做,瞧着他笃定坚决的目光,他竟就那么信了。

      就跟现在似的,孙绍先说他能回京,说得那样斩钉截铁没半点犹豫,他不知觉中也信了。跟着期盼起来,届时回京的姿态模样。

      周夫人究竟是内眷,心思更细腻些。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仍旧心内忐忑:“只说是京里的贵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就是老爷也不认得。”

      孙绍先暗自揣度了一回,心道目下人也走了,告诉他们也不妨事,省得回了京还两眼摸黑。

      于是老神在在开口:“这位贵人在家中排行十七……”

      “这是什么繁茂人家,序齿都排到十七了。”

      周夫人犹在咋舌,孙旭却已经反应过来了,惊疑不定地看向孙绍先。孙绍先朝他点了点头,指头沾茶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了个“君”字。

      这下子就是周夫人也明白过来了。

      先帝龙驭宾天的时候,太后她老人家还得了个遗腹子。等当今御极,才呱呱坠地。排行正是十七,封作合睿王,自及冠就镇守西北,是攻克高句丽的一把利刃。若孙绍先所说属实,那他们救下的贵人就是实打实的龙子凤孙,慕容氏最正根正枝的血脉。倘使真是这样,孙家救他一命,换来回京的机会也着实不算过分。

      孙绍先所料不错,四月底送走了合睿王,果然在六月廿八等到了今上的旨意。孙旭也因此得以告别扬州江都,自知县升为礼部仪制司主事。虽不是重要官职,好歹是正六品的京官,能携带家眷回京。

      消息下来,周夫人欢喜得不知怎么好,抹着泪跪谢满天神佛。当日孙旭在京里也是大好的前途,后来言语间开罪了老忠顺王,次日就遭贬谪,好好的京官成了外放的知县。这些年,她不知期盼了多少回,就想再回京城去。

      孙绍先见她这模样,不由笑了,心里隐隐有些古怪的满足,见着母亲高兴,他少见地有了少年人的自负:“花团锦簇还在后头,太太这会子就高兴成这样。”

      “你不知道我的心。”说话间周夫人已命丫头仆妇打开箱笼,收拣旧物细软,或有粗笨要扔的,或有要随身携带的。又拾掇出来一些,这是要卖的。孙家穷,救下合睿王又赔进去一艘船,就越发穷了。这会子回京,少不得她再拿东西出来填补。但比起老爷和子女的前程,实在算不了什么。

      周夫人絮絮道:“老爷和你是男子,我向来是不担心的。你们是郎君,自有一番天地。可你那三个妹妹,他们是要在闺阁里讨生活的。一日不得上头发话,知道那事翻篇了,我就一日不能放心。娘家不硬气,就是低嫁也难免叫人拿捏。如今老爷能回京,届时你再挣个功名。咱们也能挺起腰杆子,好好为他们挑拣了。”

      这是她为人母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孙绍先也不打断,只留意了她拣择出来的一堆首饰器皿,等出来了悄悄嘱咐碧影:“太太若要卖东西,就记下个册子拿来与我,别叫别人知道。”

      等料理了这里的事,孙绍先便往外院来,寻了自己的小厮福园,命他去寻两个人:“务必在启程前把这事办妥帖,中元节那日,我得见着他们……”

      福园满头雾水:“大爷寻他们做什么?”

      孙绍先有自己的计较,自然不必细说。只命他依言去办,又把一封信交给他,要找来的两个人照着上头的说法来回话。福园不敢违逆,依言去了。

      他却立在书房的影壁前,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日光一半落在脸上,映得半张脸白而发透。食指和大拇哥叠在一处慢慢摩挲着,只听他慢声呢喃:“中元节……我也是时候好好地病一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002.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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