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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44

      都说每个人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宇宙,那里藏着他们的秘密。
      叶勉无心赏月,只喝着茶,试图窥探岑缺的宇宙。
      然而他看不透。
      有些人过分神秘,哪怕偶尔会露出破绽,也仍旧让你捉摸不透。
      叶勉好多问题想问岑缺,好多问题想从对方那里寻求答案,可他也过分在意岑缺的感受,因此无从开口。
      叶勉有时候很讨厌自己这样的性格,过分小心翼翼了。
      这些年的小心翼翼导致自己在感情最盛时也没能多跟傅唯一近一步,如今的小心翼翼使他想靠近岑缺却怕引来对方的排斥。
      两难。
      后来还是岑缺先开了口。
      “小时候背诗,月有阴晴圆缺,”岑缺说,“那时候觉得天狗真坏,竟然偷偷吃掉了月亮。”
      叶勉笑了,觉得说出这种话的岑缺带着一股子稚童的天真。
      “记得有一年,因为无意间抬头看见月亮缺了一块,我站在家门口哭得把邻居都给招来了,大人们说了什么安慰我的话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嚎啕大哭的样子还记得清楚。”岑缺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就二十年。”
      叶勉看着他,沉默片刻,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岑缺看向了他。
      “为什么叫岑缺?”叶勉说,“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会取‘缺’这个字?”
      岑缺先是没什么表情,像在放空,之后靠在椅子里,转向月亮,说:“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吗?”
      岑缺说话时笑了,像是终于想透了,放下了,愿意跟叶勉分享些什么了。
      他说:“我这二十几年,过得清楚明白却也浑浑噩噩,听起来挺矛盾的,是吧?”
      “不矛盾。”叶勉说,“我大概能明白。”
      岑缺扭头看他:“你明白?”
      叶勉想说,自己明白得不能更明白了,他之所以问出这样的问题,也不过是在试探岑缺。
      “大概吧,瞎猜。”
      岑缺笑了:“说起来,你可能会瞧不起我。”
      他双手捧着已经开始变冷的茶:“现在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很不踏实。”
      “为什么?”
      岑缺垂眼看着茶水,里面映出了他的样子。
      “逃避是很可耻的事情,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逃避却能让他更有勇气活下去。”岑缺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缕烟,又轻又弱地飘进叶勉的耳朵里。
      他在逃避什么?
      为什么要逃避?
      叶勉说:“难道不是面对才更能激起生活的斗志吗?”
      岑缺摇了摇头。
      “我怕失望。”岑缺说,“像我这样的人,能有今天的生活已经是走了运,我不值得被看见。”
      岑缺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隐晦,他把真相摆在薄纱后面,明明叶勉知道薄纱后藏着的是什么,但为了岑缺,他没有去戳破。
      “每个人都值得被看见。”叶勉说,“我倒是很佩服你。”
      岑缺看向他。
      “一个人只身来到这里,吃那么多苦,却从来不叫苦,至少我做不到。”叶勉说,“我们这些人,从小活得太轻松,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困境可能就是恋爱和考试,工作之后,忙一点就开始叫苦连天,可是看见你我才知道什么叫苦。”
      叶勉给他倒水:“我要是你,大概早堕落了。”
      “堕落?”
      叶勉笑了,开玩笑似的说:“长得这么好看,靠脸也能坑蒙拐骗赚得盆满钵满了。”
      岑缺知道他在开玩笑,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叶勉问他,“你是怎么从老家出来的?为什么会来这里?”
      岑缺原本正要喝水,听他这么一问,动作顿住了。
      叶勉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皱眉,想着大概自己真是戳了人家的伤疤,以岑缺的性格来说,估计不会回答。
      没想到,岑缺喝了口茶,回了话。
      “家里人都死了。”岑缺说,“前几年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我当时没在家,逃过一劫。”
      叶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人,牲畜,全烧光了,烧焦了,黑乎乎的,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岑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起的火,到现在也不知道。”
      他放下杯子,轻声说:“把他们埋了的第二天我就走了,徒步走了三十公里,帮人刷盘子赚到车票钱。我用了半年的时间,到了这里,至于为什么是这里……”
      他看向叶勉:“可能是命吧,稀里糊涂的就决定留在这里不走了。”

      45

      叶勉是个不信命的人,与其说是“命”,不如说是“因果”。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随手翻爷爷家的佛经,一句“因果循环,生生不息”让他记了很久。
      岑缺说,他之所以会留在这座城市,是命。
      叶勉却觉得,就算不是岑缺故意找回来的,那也是因为从前这里是他的家。
      因为是家,所以不管后来被迫流浪了多远,最终都会寻根、归根。
      这么想想,叶勉竟然觉得更心酸。
      “你来这边之前,过得好吗?”叶勉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竟然问出了这句话,这是傅唯一最想知道的,也是他们都觉得岑缺不会告诉他们的。
      岑缺说:“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他小口抿着茶:“我觉得活着就很好。”
      叶勉望向他,裹在月色里的岑缺让他觉得亲近又遥远。
      冷冷清清,像是那轮月亮。
      音乐早就停了,叶勉没再按播放键,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并肩坐着,一直到深夜。
      中秋月圆,合家团聚。
      他们两个落了单的,也算是有人陪着,不孤独。

      十点半,外面突然开始下雨。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子一样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被风裹着,凶悍得很。
      岑缺起身,说:“下雨了,我先走了。”
      他刚走出阳台就被叶勉叫住了,叶勉说:“这么大的雨,等等吧。”
      岑缺扭头看着窗外,一脸担忧。
      “这雨来得急,应该是阵雨。”叶勉挽留他,“等会儿再走吧。”
      岑缺犹豫了一下,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叶勉已经打开了电视,把遥控器递给了他:“看会儿电视?”
      岑缺低头看了一眼遥控器,摇摇头说:“你选吧。”
      然后他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
      岑缺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没有像叶勉这样直接倚靠进去,只是小心翼翼地搭了个边缘,这让叶勉想起之前两人在便利店吃饭,叶勉因为衣服脏不愿意坐店里的椅子。
      他百无聊赖的换着台,脑子里都是岑缺的事情。
      “你现在到底住哪儿啊?”叶勉问,“弄得这么神秘。”
      他故作轻松,玩笑似的说:“别是住桥洞呢吧?”
      岑缺笑笑:“没有,跟人合租。”
      叶勉看他不像是说谎,点点头,片刻后又问:“室友人还不错?”
      “不太交流,但是还好。”
      “室友是哪儿的人啊?做什么的?”
      岑缺好笑地看向他:“不知道。”
      叶勉自知问得太多,闭了嘴。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岑缺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问叶勉:“你是因为唯一,所以才这么关心我吧?”
      叶勉诧异地看他:“你想什么呢?”
      岑缺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的男朋友你见过吗?”
      这人满心都是傅唯一,叶勉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说,哪怕二十年没见,岑缺也还是个弟控。
      当然也有可能正是因为二十年没见,所以格外在意。
      “算是看到过,”叶勉说,“看着还不错,但毕竟人不可貌相。”
      岑缺垂眼,若有所思。
      叶勉故意激他:“同样都是朋友,你对傅唯一也太偏心了。”
      “什么?”
      “这一晚上你问了好几次他的事,怎么不问问我?”叶勉说,“问问我上班累不累,一个人住寂不寂寞。”
      岑缺低头,没给他回应。
      叶勉摇头说:“完了,我太伤心了。”
      “那你累吗?”岑缺被他弄得有些无奈,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说,“一个人住寂寞吗?”
      叶勉算是发现了,跟岑缺聊天非常需要技巧。
      “算了,你还是别关心我了,”叶勉起身,又给两人倒了茶,“还是我关心你吧。”
      岑缺有些尴尬,双手捧着茶杯不看他。
      “突然想起件事儿,”叶勉坐在他旁边,掏出手机说,“上次说请你看电影,被你拒绝了,明后天我都放假,你哪天下班早,咱们去看电影吧。”
      岑缺疑惑地看向他。
      叶勉低头看电影票:“别这么看我,上次那事儿弄得我挺过意不去的,心里都有疙瘩了,你给我个解开心结的机会呗,就当是中秋礼物。”
      叶勉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东西:“我都送你礼物了,你也得回礼啊。”
      岑缺没法拒绝,他也没法说“那礼物我不要了,我也不送你”,最后只能不吭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叶勉问,“晚上六点下班?”
      岑缺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明天晚上,我们先一起吃个饭,然后看电影。”
      “叶勉。”岑缺突然开了口,他说,“我不是唯一。”
      叶勉一愣,明白他误会了,于是放下手机,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知道。”叶勉说,“你别多想,我不是那种人。”

      46

      叶勉说:“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唯一,但每个人都是唯一。”
      他关掉电视,屋子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岑缺不说话,捧着茶杯像是在发呆。
      “我说的唯一是什么意思,你肯定明白。”叶勉说,“我这人最实际了,不会沉浸在无法拥有的事情里走不出来。”
      他端起茶杯,慢慢品。
      “你是个心思很细的人,我不说你都看出来了,我对傅唯一不一般,但那种不一般跟你理解的稍微有些偏差。”叶勉停顿了一下,暗自整理了一下语言,让岑缺能更好理解些,“我以前对他好,不为别的,是因为我喜欢,那种喜欢在最该萌芽成爱的时候,因为没有机会得到回应,所以逐渐变成了亲情。”
      叶勉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靠在了沙发里。
      “你也知道,他亲哥哥小时候走失了,他虽然嘴巴上总说着恨不得那人不回来,但其实,心里从来没放下过。他每天都在想,如果他哥在他身边,会什么样。想着想着,我就成了他哥的替代品,所以我跟傅唯一,注定了只能是亲情。我这么说你明白吧?”
      岑缺没有表示。
      叶勉看着他,只觉得胸闷。
      “其实我们没必要讨论这个。”岑缺终于开了口。
      “有。”叶勉斜着身子看他,“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对于傅唯一来说,我是他哥,是他哥的替代品,对于我来说,喜欢过傅唯一,但最后也变成了习惯和亲情。我们不是一定要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并没有绝对的互相需要。一旦他真正的哥哥出现,我这个替代品随时可以被取缔,另一方面……”
      叶勉停顿了一下。
      岑缺看向他:“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我不会因为某个人像他就对那个人好。”叶勉说,“我没那么闲。”
      岑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把茶杯里的水喝光了。
      外面雨势并没有减小,可岑缺还是走到了门口。
      他拿着傅唯一送他的月饼和叶勉送他的水杯,穿好鞋后,一只手提着它们,一只手握住了门把手。
      叶勉跟着他走到门口,递了伞过去。
      岑缺没接,甚至都没有看他,只是跟他说:“挺晚了,早点睡。”
      留下这句话,岑缺快步走下了楼,连伞都没拿。
      叶勉始终摸不透岑缺,不知道怎么两人就好像吵了一场架,气氛弄得如此尴尬。
      他关好门,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很快,他看见一个没打伞的人冲进了雨里,那人用外套包裹着怀里的东西,生怕它们淋了雨。
      岑缺跑得很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叶勉一直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哪怕已经看不见对方了,也没转身回去。
      他突然觉得这场面很苦情,仿佛是八点档的电视剧,上演了一出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而这闹剧究竟为什么发生,他甚至理不清头绪。
      他只是想解释清楚自己并没有把岑缺当成傅唯一的替身,对方为什么反应如此过激?
      猜不透。
      叶勉觉得头疼。

      深夜十一点十五分,叶勉撑伞走出了家门。
      雨下得很大,他穿着拖鞋,很快脚就彻底湿了。
      从家走到熟悉的便利店,然后继续往前,带着些迟疑。
      叶勉回忆着之前他跟岑缺从这边走过时对方的反应,他总觉得岑缺就住在这附近的某一栋楼里。
      他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可是有句话,他还是想尽快说给岑缺。
      如果今天晚上还能遇见,那就今天晚上说。
      如果今天晚上不行,就只能彻夜不眠,等到明天。
      叶勉踩着水,撑着伞,过了便利店之后再往前几十米,然后左转。
      再之后,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走了。
      中秋节的深夜,又下着大雨,路上除了他,再没别人,偶尔驶过的车也匆匆而过,没人留意到路边的男人。
      叶勉站在那里,仰头眺望开灯的每一户。
      他不确定哪一户是属于岑缺的,或者,哪一户都不属于。
      叶勉在那儿站了很久,久到他终于清醒,开始问自己为什么非要追出来,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岑缺。
      他心中萌生出一个可能的回答,却皱着眉,不敢承认。
      “叶勉!”
      听见有人叫自己,叶勉寻声看过去。
      岑缺撑着伞从巷子里跑出来,问他:“你在干嘛?”

      47

      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岑缺的裤腿,他站在距离叶勉几米开外,皱着眉看对方。
      叶勉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似的,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深更半夜他发神经,凭着感觉寻过来,是想干嘛?
      身后路过一辆车,毫不留情地溅了叶勉一身水,岑缺叹气,然后说:“你别在路边站着。”
      叶勉往前走走,站在了巷子口。
      “你来找我?”岑缺问。
      雨声很大,吵得很,要很认真才能听清楚岑缺的话。
      叶勉说:“对,有句话想跟你说。”
      岑缺望着他,隔着雨帘,眼神里更多的情绪都被掩住了。
      “我们每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都是这个世界的唯一。”叶勉扯着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雨声,“你跟傅唯一一点儿都不像,你就是你。”
      岑缺怔怔地看了他好久,久到叶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来。
      确实不应该,这么晚了,他跟人家说这个干嘛呢?人家也不一定很在意。
      雨越下越大,积水已经没过了拖鞋的边缘。
      岑缺说:“雨太大了,回家再说。”
      他转身,快步往巷子里走。
      叶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岑缺在邀请他。
      那个神秘的家,叶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可以去。
      他赶快跟上岑缺,随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

      岑缺住的地方是他们这一代很老旧的小区,甚至没有小区大门,只能通过窄窄的巷子穿进去。
      七层楼的老房子,岑缺住在四楼。
      楼道的墙壁满是脏污和缺损,一走进楼门就闻到了刺鼻难闻的气味儿。
      好几年前这里就在规划老楼改造,但迟迟没有进行,叶勉甚至觉得这种楼住着会有安全隐患。
      到了四楼,岑缺掏出钥匙开门。
      一进去,光线昏暗,原本是客厅的地方都被做成了隔断间,没有门,每一间屋子里都是上下铺那种铁床。
      叶勉第一反应就是“群租房”。
      以前他总听人说起群租房,这种完全属于违规,有片警定期检查,查到了除了拆除之外还会进行处罚。
      岑缺小声说:“这里人多,不过有些晚上不回来。”
      他伸手接过叶勉的雨伞,把两把还在滴水的伞握在手里,带着叶勉往里走。
      叶勉路过那些房间的门口,刻意伸长脖子往里看。
      每个房间差不多放了八个上下铺,也就是一间屋至少会住十六个人。
      一个不过八九十平米的房子,但凡能住人的地方都摆着行李和枕头。
      脏。
      乱。
      差。
      叶勉眉头紧锁,问岑缺:“你一直住这里?”
      “从工地搬出来之后就住这儿。”岑缺带着叶勉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卧室,他开门进去时,刚好有个人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化着妆,看见岑缺之后说:“不是说不准带人来?”
      他打量了一下叶勉,笑得眼角眉梢都飞起来了:“你带人回来,那明天我也带人。”
      “这是我朋友,”岑缺说,“等下就走。”
      对方只是多看了叶勉几眼,然后就甩头走了。
      叶勉看向屋里,那人走后,就只剩下他跟岑缺。
      “最近这间屋子的人都走了,就剩下我们俩,”岑缺说,“我给你拿毛巾擦擦,等会儿雨小了你就回去吧。”
      叶勉站在那里打量着每一个床铺,八张床,只有两个上面摆着东西。
      “这里租金多少?”叶勉问。
      “一个月四百五。”岑缺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蓝色的塑料盆,拿出毛巾递给叶勉,“别嫌弃。”
      叶勉接过岑缺递来的毛巾,握在手里,说不出话来。
      是最劣质的那种毛巾,小时候一块钱一条,后来早就在他的生活中消失的那种。
      岑缺说:“我给你倒点热水。”
      “岑缺。”叶勉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说,“你别住这种地方了。”
      岑缺笑了:“挺好的啊。”
      他直起腰,看着叶勉:“遮风挡雨,有床有被,对我来说很好了。”
      “要不我跟徐经理说说,给你预支工资,”叶勉说,“这种地方什么人都有,你真的别住这里。”
      两人正说着,一对儿醉醺醺的男女从外面回来了,两人是隔壁的住户,互相拉扯纠缠着跌进了那间屋子。
      隔壁住的人多,嬉笑吵闹声弄得叶勉皱紧了眉。
      他又擦了一把脸,然后过去,拉住岑缺的手腕说:“这种地方你真别住了,收拾东西,先去我那里。”
      岑缺不动声色地甩开叶勉的手,然后平静地说:“你觉得无法忍受的地方对我来说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住处,叶勉,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就是‘这种地方’的人,我跟他们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岑缺倒了杯热水给他:“等雨小了你就回去吧。”
      48

      水杯捧在手里,烫得叶勉手心发疼。
      他看着岑缺,半晌说了句:“这就赶我走啊?”
      叶勉笑了笑,环顾四周没找到能坐的椅子,他指了指床:“可以坐吗?”
      岑缺微微侧身,让他过去坐。
      两人坐在床上,叶勉一垂眼就看见自己湿了的裤子弄湿了人家的床,这要是搁在平时,他明知道自己身上有雨水,肯定不会坐,但今天不一样。
      他突然就像是叛逆的青春少年,非要作恶一般,想知道,如果自己弄得岑缺这儿没法睡人了,对方会不会跟他走。
      他们就那么沉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岑缺扭头看窗外,雨越下越大,像是铁了心要在这个中秋之夜把这座城市淹没。
      “想你的家人吗?”叶勉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
      岑缺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叶勉喝了口水:“自己心里扛着那么多事儿,滋味儿不好受吧?”
      “没事。”岑缺说,“我挺好的。”
      “岑缺,你不是把我当朋友吗?既然是朋友……”
      “你为什么非要觉得我过得不好呢?”岑缺转过来看他,眼神冷冰冰的,“为什么要以你的标准去评判我的生活?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你为什么不信?”
      叶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觉得自己很没劲。
      他这是何必呢?
      从小叶勉就明白,人跟人之间一定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哪怕是朋友也一样。
      这么多年,甚至连对待傅唯一他也有所保留,那些年那么喜欢对方,他却也没头脑发热莽撞地往前冲。
      现在面对岑缺,怎么了?
      岑缺是个不喜欢跟人太近的人,这一点叶勉很清楚,明知道对方是这样的人,他为什么非要往上凑?
      没劲透了。
      叶勉的手心被热水烫得生疼,他皱了皱眉,站起来,放下了杯子。
      “我信了。”叶勉说,“以后我不会再多嘴。”
      他走到门边,弯腰拿起伞:“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叶勉说话时没有看岑缺,走时也没有道别。
      岑缺低着头,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面,试图从吵闹声中听见叶勉关门的声音,但是没有,合租的人声音太大,他甚至不确定叶勉究竟走了没。
      外面的雨始终下着,岑缺抬起头,看向窗外。
      从这里只能看到对面的楼,想要看见叶勉回家的那条路,得去堆满了杂物的厨房。
      岑缺没去,他拖鞋扯开被子,躺下了。
      连灯都没关,他就那么缩在被子里,紧闭双眼,咬紧牙关,过了好久,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声音。
      岑缺说:“叶勉……”
      他只是轻轻叫了那个人的名字。
      带着些抱歉和不能表明的情绪。

      叶勉回家之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毫无睡意,于是坐在客厅看电视。
      他瞄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二点多,中秋节过去了。
      看着毫无笑点的综艺节目,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开始走神。
      先是琢磨傅唯一,惦记那家伙跟着那所谓的学长男朋友去见对方家长,到底能不能讨得人家父母的欢心。
      然后很快的,又从傅唯一那里惦记到了岑缺。
      岑缺这人,让叶勉觉得头疼。
      有时候他觉得岑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找对方式,那家伙简直就是任你宰割,然而有时候岑缺又轴得让人束手无策,让叶勉恨不得从此再也不管这人的闲事儿。
      “烦死了。”叶勉拿了个抱枕放在沙发上,自己躺下,看着天花板生闷气。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变得那么爱管闲事儿,人家却压根儿不领情。
      叶勉越想越生气,在脑子里狠狠地教育了岑缺一顿。
      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伸长手臂,从茶几上拿过手机。
      叶勉看了一眼,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是个陌生号码,还不是手机号。
      一般这种号码都被叶勉定性为推销,向来不接,可是电话营销不会这么晚打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哪位?”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叶勉,我是岑缺。对不起,今天说了不该说的话。”
      有时候,有些人,一句话就能灭了一整片山火。
      叶勉笑了,也醒了。
      他说:“你这么晚不睡觉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跟我道歉?”
      “嗯。”岑缺说,“打扰你了,抱歉,你睡吧,再见。”
      “等一下!”叶勉叫住了他。
      电话那边雨声清晰,很显然不是在室内。
      “你在哪?”叶勉心里有了个大概。
      从岑缺家往他家走的路上只有一个投币电话亭,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望向窗外,心说:这一晚上,看来谁也别睡了。

      49

      叶勉实在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折腾什么,从他家到岑缺的住处,这会儿又冒雨往电话亭跑。
      关于那个电话亭,叶勉经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会看到,但从来没见人用过。
      自从手机普及之后,公共电话亭好像已经渐渐消失在了她买的生活里,他一直以为那个电话亭只是个摆设,电话早就坏掉了。
      没想到,岑缺在这个雨夜,就站在那里打电话给他。
      他又拿起了那把湿淋淋的伞,又穿上了那双湿淋淋的拖鞋。
      下楼,冲进雨里,也不知道究竟在发什么疯。
      一路上,叶勉一直都在跟岑缺聊天,想办法耗着对方,怕那人知道自己过去会逃跑。
      岑缺这人,色厉内荏,看着好像冷漠不近人情,实际上是害怕跟人交心,害怕让人看出自己内心的柔软。
      原本叶勉是想依着他顺着他,尊重他的选择,不去戳破那薄如蝉翼的壳,但是现在,他越想越觉得那样生活的岑缺累得慌,他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个可以真实依靠的朋友。
      人的一生,认识的人很多,可以互相称为朋友的却数量有限。
      叶勉从小人缘就好,跟谁都相处得来,但真正走进他心里的却寥寥无几。
      傅唯一算一个。
      如今,岑缺也算一个。
      这兄弟俩,也不知道是跟他八字不合还是八字太合,剪不断理还乱了。
      从家到电话亭,不远,但因为下雨,这一路过去倒是有些惨。
      风雨互相夹裹,湿漉漉的雨水卷进伞下,把刚洗完澡的叶勉又给弄得落汤鸡似的。
      好在,路上车不多,他快步跑着,看见了那个电话亭。
      电话亭有个独立的小凉棚,岑缺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站在那里,上半身有凉棚遮雨,下半身已经湿透。
      叶勉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什么?”
      “你回头。”
      岑缺攥着话筒的手瞬间用了力,他迟疑片刻,然后转过了头。
      就像他突然出现在叶勉面前时一样,这次换叶勉意料之外地出现。
      叶勉对着手机说:“大晚上不好好睡觉,跑出来赏雨吗?”
      岑缺发了会儿呆,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把话筒放回去,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剩下的没来得及投进去的硬币。
      他转过身,正面对着叶勉。
      “你怎么找过来了?”
      “特意来看看你究竟多有道歉的诚意。”叶勉上前几步,“过来吧,跟我回去。”
      岑缺手边还放着他的雨伞,深蓝格子,八根伞骨,已经断了两根,却还在用着。
      “我回……”
      “回什么回!”叶勉直接伸手把人拉到了自己的伞下,“你不是怕我生气吗?那就跟我回去。”
      岑缺皱着眉要甩开,可刚一抬手,就放轻了动作。
      别看岑缺长得瘦,看着弱不禁风的,但他是从小跟人打架打到大的,要拼力气,叶勉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是,岑缺放弃了挣扎。
      或者说,只是挣扎着意思意思,甩甩手,然后就任由对方拉着了。
      叶勉的手心很热,攥着他手腕的时候像是戴着一个滚烫的火圈。
      那温度,从手腕的表皮慢慢渗入到深处,然后爬满了他的全身。
      岑缺在被他拉着快跑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几秒种后,他重新睁眼,过马路前回头望向刚刚那个电话亭。
      他的那把破旧的雨伞正孤零零又有些可怜地躺在雨水里,哀怨地望着抛弃了它的主人。
      岑缺有一瞬的不忍,但这个时候,他做不到推开叶勉回去拿伞。
      叶勉头也没回地对他说:“等会儿到家,洗澡睡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明天再说。
      岑缺轻声“嗯”了一下,但这一声被掩在了雨里,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进了小区,进了楼门,最后又进了家门。
      岑缺拘束地站在门口,连拖鞋都没换。
      已经光着脚进屋的叶勉跑去浴室拿了条干净又干燥的浴巾,重新返回门口,直接把浴巾蒙在了岑缺的头上。
      他不由分说地给岑缺擦着头发,抱怨似的说:“你不好好睡觉,瞎跑什么啊?”
      岑缺不说话,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任由叶勉摆弄。
      叶勉又说:“现在知道没有手机多不方便了?深更半夜想打个电话还得跑出来找公共电话亭。”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他撩起浴巾,猛然对上岑缺的眼睛,莫名尴尬了一瞬。
      “去洗个澡吧。”叶勉不再看他,转过身去,“不然明天肯定要生病。”
      岑缺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水的脚,舔了舔嘴唇,然后说:“给我点纸巾,我的脚太脏了。”
      他怕弄脏了叶勉家的地。
      叶勉低头看他的脚,岑缺尴尬地缩了缩脚趾。
      “不用擦了,反正等会儿要洗。”叶勉走过去,又一次拉住岑缺的手腕,拉着人就走了进来。
      从玄关到客厅再到浴室,叶勉把岑缺推进去,说:“你先洗,我去给你找身睡衣来。”

      50

      岑缺洗澡的时候,叶勉就坐在沙发上喝水。
      今天这个中秋节过得他累得慌,又是加班,又是大晚上瞎折腾。
      他苦笑一下,看向窗外,月亮已经藏了起来,暴雨在作乱。
      屋外的雨声跟屋内的水声交错冲击着叶勉的思维,脑子里面混混沌沌的,他放下杯子,靠着沙发椅背,闭上了眼。
      太累了,昏昏欲睡。
      叶勉不知道什么时候缓慢地进入了浅眠,连岑缺拉开的浴室的门都不知道。
      原本在洗澡的岑缺一直等着叶勉拿睡衣给自己,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
      澡洗完了,他在浴室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裹着浴巾就出来了。
      岑缺站在浴室跟客厅的拐角,静静地望向沙发上的人。
      屋内光线昏暗,叶勉只开了沙发旁边的落地台灯,橘色的光让屋子显得更加温馨了些。
      岑缺就那么看着,不忍心叫醒那个人。
      但叶勉毕竟没睡熟,很快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一抬头一睁眼,刚好对上岑缺投来的目光,睡得有些恍惚的他先是一怔,然后才想起,他忘了给岑缺拿睡衣。
      “等我一下!”叶勉站起来,揉揉眉心,“太困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叶勉路过岑缺身边,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沐浴之后的暖意和香气。
      很舒服,让人觉得踏实。
      明明已经走过去,叶勉却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岑缺没看他,而是裹着浴巾退回了浴室。
      皮肤很白,但手臂和脖颈都有晒过的痕迹,被掩在衣服下面的部位白皙得像是瓷器,只不过这瓷器有些瑕疵——伤疤,而暴露在阳光下的部分,没有被衣服遮住的部分,被晒得略显粗糙和暗沉。
      他身上界限分明地藏着两个世界,让叶勉有冲动想去探寻关于它们的故事。

      叶勉给岑缺拿的是自己的睡衣,深蓝色格子,长袖长裤。
      岑缺比他稍矮了一点,也更瘦一些,穿着他的睡衣大了点儿,但好在,应该舒服。
      已经一点半,叶勉开玩笑似的说:“除了加班,我连过年都不会这么晚睡。”
      岑缺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勉拿了吹风机过来,把电视柜旁边的插排扯过来,方便他用。
      岑缺看向他,他说:“你自己吹?”
      叶勉把吹风机递给了岑缺。
      岑缺接过来,看了看,手指轻轻推动开关键,突如其来的风和机器运作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他赶紧关上,递还给叶勉:“不用了,没事。”
      “头发不吹干就睡觉会头疼。”叶勉接过吹风机,不由分说地给他吹了起来。
      叶勉的动作很小心,手指在岑缺湿漉漉的发间来回穿梭,几秒种后,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这个举动有多暧昧。
      下意识的想为对方做点儿什么,却似乎有些越矩出格。
      几秒钟的走神,热风吹疼了岑缺。
      岑缺皱着眉躲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叶勉。
      “哎,对不起。”叶勉赶快回魂,摇摇头,赶走了脑子里一切该有不该有的念头,心无旁骛地给岑缺把头发彻底吹干。
      “你睡我房间吧。”只有一个卧室,叶勉进屋拿了个枕头,又抱了个薄毯出来,“都这么晚了,明天实在起不来就跟徐经理请个假。”
      岑缺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没等推辞,叶勉已经在沙发上躺下。
      “快睡吧,你不睡我可睡了啊。”说完,叶勉抬手就关掉了台灯。
      客厅一下就暗了下来,只有洗手间还亮着灯,让岑缺能找到卧室的方向。
      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叶勉,之后进屋,抱着被子出来,轻轻地盖在了叶勉的身上。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叶勉已经睡着,高高的个子却窝在沙发上,看着很不舒服。
      岑缺站在沙发边看了他一会儿,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叫他起来去卧室了,既然已经睡下,就别吵人家了。
      半夜两点,雨开始转小。
      岑缺看了一眼窗外,走过去,拉上了窗帘。
      再回来的时候,他又在沙发边驻足,停留片刻,最后俯身,隔着被子,在叶勉的肩膀处轻轻留了一个吻。
      很轻很小心,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的负罪感飙升,手指冰凉地把自己反锁进了叶勉的卧室里。
      在落锁的一瞬间,沙发上的叶勉睁开了眼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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