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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犬狼時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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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分的因特拉肯生机盎然,风光旖妮。从小酒馆向外看,绿草如茵,野花遍地,不远处便是连绵山脉,顶峰被白雪覆盖,静谧美好得像划一样。山脚湖泊波平如镜,湖水清澈见底,附近还有一座座小木屋,偶尔烟囱冒出些许白烟,带点烟火气,似是仙境,也似是人间。
五月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此时雪季刚过,盛夏末至,游人也不多,每到午后,安德娅总可以偷闲一会儿。她坐在户外长椅上,咬了口法棍,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洒落身上,暖融又清爽。凝神一听,似乎还能听到蝉鸣鸟叫,惬意舒适。
深深吸一口气,就能把烦忧都扫干净。
“欸,你还真是很法国人,只吃法棍够饱吗?”
卡琳坐在了安德娅旁边,睨了她一眼,笑容有点无可奈何。
安德娅睁开眼睛,看向了卡琳那双眼睛,倏然想起了两年前初次见面的那天,她们也是这样对视着,只是现在没有了那种压迫感。
卡琳看上去比她年长七、八岁,金发碧眼,五官精致深邃,气质清冷。初相识时安德娅觉得她有点高不可攀,然而熟稔后她却像是冬日暖阳,总是在不经意间照耀着她。
有时候卡琳会让她想起阿黛尔。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们都在她身边,愿意伸出援手,在她布满冰雪的世界里,添上炭火,让她得苟延残喘。她有时候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不算幸运,说是幸运,可是她前几年的人生都是在荆棘丛中行走;说是不幸运,可是她却遇上了几个足够好的人。
安德娅莞尔,掰了一小块法棍给卡琳,“刚焗好的法棍是最好吃的,没有其他东西能比得上它。”
卡琳一口咬下,“是挺好吃的。是在那边的面包店买的吧,店主是法国人,对吗?”
“嗯。”安德娅点了点头,打趣道:“我打算之后去跟女主人搭讪,她看上去好像和我差不多年纪,或者可以成为朋友呢。”
“你是应该认识更多的人了。”
“我会的啦。”
“说起来上次那个安德烈怎么样?”卡琳弯了弯嘴角,语气有点暧昧。
安德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脑海里浮现起那个自命不凡的男人,打了个抖,“你要是以后再介绍这样的人给我认识,那我真的要跟你绝交了。”
“不是跟你说我也不太认识他吗?别怪我。下次介绍我的朋友给你,不过他们好像都不会法语。”
虽然安德娅时常都跟卡琳说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朋友和恋人都不是必须的,与不合拍的人相处更多的只是浪费时间;但是她也不能否认在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感到孤单。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孤单,就像是世界只剩下她自己,满腔的情感和话语都无处倾诉,只会一直累积,直到最后压垮她。
尤其是在冬天,暗夜来得特别早的那些日子,她常常都彻夜无眠,看着外面近乎一片漆黑的风景,虚无的感觉更是放大了许多倍。
她突然好想人生快进十年,也许她就能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她爱的人,也有爱她的人。这样的话,她可能会快乐一点。
“算了,我还是要找个会说法语的人。”安德娅耸了耸肩,呼出一口气,“今晚吃芝士火锅好吗?好久没吃了。”
“又转移话题!”卡琳啧了她一声,却也转身对着厨房喊了几句话,“想吃就吃吧。”
“你真好。”安德娅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笑意盈盈地道:“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好了。”
“有吗?”卡琳挑了挑眉。
“拜托,我又不是笨蛋。明明当时你根本没有打算要服务生,可还是愿意让我留下来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那时候就无家可归了。”
战争的那几年将安德娅观言察色的本领训练得很好,每天她都要想着要如何跟德国人打招呼、对话,要怎样才不会得罪他们,到后来更是要伪装自己,不再人群中突出。而且她本来也是个对情绪很敏感的人,所以经常只需要一个瞬间,她便能看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就好像那天,卡琳是在看出她的窘迫后,才改变主意。
“你的确不是笨蛋。我那时是在想既然她需要工作,而且客人也是真的太多了,那何妨不帮一帮她呢?毕竟大家都是女人,我也有过些很艰难的日子。”卡琳笑着道,睨了眼酒馆外墙,扬起眉道:“不过现在看来的确是个好决定。你不只帮我把菜单弄好看了,也把这个鬼地方弄好看了,吸引了不少客人呢。”
“我的荣幸。”安德娅看着墙上的画,满足地道。
除了那些孤单的时候,安德娅在因得拉肯的生活能说是正渐渐变好。在她把酒馆翻新后,也有不少本地店家愿意付钱给她,让她帮忙画招牌和设计别的什么,也有人想让她教小孩子画画。
人生在某些时候还是很庸俗现实的。安德娅不得不承认,对她而言,钱对她很重要,能让她过上安稳的生活,能让她做想做的事情,能让她更自由。
所以她庸俗地想要更多的钱,过上不受控制的人生。
“还是那个梦想吗?”卡琳轻声问。
“嗯,我想在格林德瓦买一间小房子,再养两只小狗。”
“为什么不在这里买?”
“那边更便宜,而且风景更好,也更安静。”
她想到与巴黎截然不同的地方去。
“你应该去当画家,他们不是能赚很多吗?”
“不,他们总是在生时穷困潦倒,死后才扬名天下。所以还是等到下辈子或者在平行世界里再去当吧。”安德娅摇头失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今天天气很好,就这样我就满足了。”
卡琳笑了笑,也站了起来,转身回去前把一封信递给了她,“我都差点忘记了,这是刚刚送到的。”
“谢谢。”
安德娅接过信,又再重新坐下了,从口袋中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会给她写信的人不多,严格来说,其实也只有阿黛尔一人会定期写信给她,所以这封信大抵就是她寄来的了。
只是她算了算时间,阿黛尔应该还未收到她的回信,怎样又会寄了一封信来。
“亲爱的安德娅:
希望你一切安好。
也许你会奇怪我怎么会突然寄信给你,事实上我也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应该要把这件事尽早告诉你,毕竟这是你的事情。
……”
原本暖融的阳光好像变得有点刺眼,此刻世界似是在扭曲旋转,安德娅坐在长椅上,却觉得自己是在空中飘荡,什么都抓不住。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连她在这里的人生也失去了实感。她头脑很混乱,太多的信息和想法蜂涌而出,她一个都握不住。
是真的吗。会是真的吗。她想不清楚。
手中的信纸跌落在地,风一拂过,便在半空中飞舞。
安德娅如梦初醒,朝着信纸的方向追去,小跑几步,一把信纸攥回手里,跌坐在地上。此刻,她已经不再管草地上的泥会不会弄脏裙子,也不在管卡琳会不会被她吓坏,她只关心信上写着的那些文字。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颤抖着把信纸再次铺平,仔细地读起来。
“……
那天我好像看到他在我家附近,只是他戴着帽子和围巾,看着也和以前不太一样,所以我也不太肯定。然而,某天下午他却拦下我了,问了关于你的事情。
他道,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还是忍不住找来了,我不是想要打扰她的生活,只是想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知道她在战争后有没有受到委屈。
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与弗里德里希再次见面,内心也盼望着他仍然活着,但我不是你,我也没有立场去告诉他你的近况。我只是说你很好,在瑞士生活得不错。本来我以为你要问我拿你的地址还是别的什么,可是他却没有。
他道,我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既然她过得很好,那我更不应该打扰她。
我忍不住代你说了几句。我问他,你知不知道她一直都在等你,如果她知道你还活着却没有去找她,她会有多伤心。
他静了好久才道,我是德国人,如果我去找她,这会让其他人怎么想她。
……”
安德娅不知道为何弗里德里希会在巴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勇气去到她们的街区,但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她的弗里德里希还活着。
在离别了将近四年后,她终于等到他的消息,他还活着。
“……
我告诉他这应该是你的选择,他不能替你做决定。他似乎听进去了。说完这个后我便让他走了,我让他留下了地址,也让他别离开巴西。
说实话我还是很不喜欢德国人,也不想让他进屋,但是如果你有任何回覆,我很乐意为你跑一趟。我只希望你幸福开心。
……”
对安德娅而言,这个决定甚至不需要思考。
从始至终,她也只有一个答案。
曾经弗里德里希在乱世中为她撑起一把伞,挡去所有危险;现在她同样可以在属于他的乱世里,为他撑起一把伞,挡去所有歧视和不解。
他与她,可以偏安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