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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明帝本纪第三章02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三章02

      “王爷?王爷!王爷留步!”
      夜宴散后,叶良小步追赶着已出会昌门、正要乘车回别苑的佑贤。
      马车刚刚起步,佑贤听得呼唤,掀了帘子张望,见皇帝身边的叶公公一路紧趱,急命车夫驻了车。
      叶良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向车里的少年亲王匆匆行一礼,道:“咱家来传皇上口谕,召王爷即刻觐见。”
      佑贤听得这样的口谕,心中不免蹊跷,忙掀了车帘下来,纳罕道:“公公,陛下深夜召见,所为何事啊?”
      叶良拱拱手,笑笑:“圣意难测,咱家一介奴才,怎好妄猜?”他向佑贤恭恭敬敬作了个请的手势,“王爷也不要难为老奴,还是随老奴走一趟吧?”
      佑贤有心推托,又不敢违旨,只得嘱咐车夫几句,跟着叶良返回宫中。
      一路上,心中始终忐忑。是我露出什么马脚?还是皇上看出什么端倪?佑贤细细琢磨,无意间瞥见自己身上的轻纱素服,不由冒了冷汗。
      是了!是这孝服!孝期未满,怎好参与大典?竟大意了!他咬下嘴唇,暗生后悔,这里是天子脚下,比不得一个人在独苏的逍遥,再怎么不把景家亲王的死当回事,这会子还是该一万个留心的!他边暗骂自己,边在心里琢磨应对的话。他想,只差两日了,再挨两日,就能回独苏了,千万不要出叉子才好!
      他早做下打算,回到独苏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孝服,迎娶九疑侯的女儿。
      九疑侯的女儿名叫盈月,正是令佑贤心仪的类型:美丽、贤淑;更重要的是,佑贤和她在一起,会觉得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而他也能从她那不时瞟来的躲闪的目光、与羞怯的表情中看出,她对他更是一见钟情。幸好没有被景炎吓到,退了这门婚事!佑贤曾暗自庆幸。
      叶良走在前面,引着佑贤穿过无数花园、重重殿门、曲廊。
      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高大宫墙,光是狭长的甬道,就能把独苏王府绕上好几圈,更不要说那数不清的楼台檐角,错落的枝丫般,在沉重的天幕下割划、挣扎;犄角的小小风铃,不时在微风里发出阵阵喑呜的低吟。
      壮丽的皇宫,此刻看在佑贤眼里,不过是只巨大的、沉睡中的猛兽。他怀揣一颗惴惴的心,不知不觉间来到紫薇宫外。
      不是要召见我?却为何来到天子寝宫?望着夜幕下宫殿飞檐的黑影,佑贤愈感不妙。
      叶良对守卫的金甲兵耳语几句,领着一路垂首无语的佑贤进入了皇帝寝宫。
      叶良先去常宁殿内通报,不一会儿便出来招呼佑贤觐见。
      佑贤不安地朝叶良看了一眼,叶良只管装傻地朝他笑。他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只身进去了。
      铜烛台上燃了千百只红烛,烛光重重叠叠地摇曳,晃得佑贤眼前一片昏花,额头也冒了汗。
      皇帝负手立在书案前,背对殿门,直到佑贤走进来,始终有说一句话。
      距天子十几步之遥,佑贤停住脚步,不声不响地跪了下来,静静地等待。
      足足有半柱香工夫,景煜还是没有开口,只略抬了抬手。内侍、宫娥们,纷纷向他行礼,井然有序地退出之际,全都不自觉地朝跪在金砖地上的绝色偷瞄。
      重重的纱帘帷幕放了下来,水波似地映着数不尽的烛苗。沉重的殿门吱呀呀地在背后关闭,让原本就紧张的佑贤僵直了脊背。
      “独苏王?”
      待殿内再无旁人,景煜才幽幽开了口:“你可知‘谋人者成于智,亦丧于智也’,语出何典?”
      佑贤瞄了一眼烛光下英挺的背影,垂首道:“《止学》。”
      “可知此句深意?”
      佑贤转一转眼珠,想了想,回:“.…..臣、臣愚钝。”
      景煜冷冷一笑:“你又知不知道,朕深夜召见你,为了什么?”
      佑贤双手伏地,头埋得更低:“……臣不知……”
      “不知?朕倒觉得,你心里清楚得很呢!”
      佑贤没敢再说话。常宁殿里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叫他有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脱掉你身上的素服。”
      皇帝突然吩咐,回音在殿内震荡。
      “陛下,这恐怕……”
      “脱掉!”
      一声怒吼,吓得佑贤哆嗦了一下。果然是为这个?他默默起身,脱了罩在朝服外的白纱衫子,折整齐放到脚边,又跪下,叩首:“臣、臣年少贪玩儿,一时忘了身在孝期,乞、乞陛下赎罪……”泪水一颗颗落下,滴在手背上。
      听到抽噎声,景煜侧首瞥来一眼,随即哼笑:“落泪博取同情,看来不只是女人的专长啊?”
      佑贤拽紧手心,收了泪。
      殿内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一双镶金线的靴子踩到眼前,佑贤默默地注视着,惶恐得张大了双眼。景煜不声不响间站到他跟前,俯瞰着他,命令道:“抬起头。”口气中透出几分鄙夷。
      “……臣不敢……”佑贤没有抬头。
      景煜蹲下来,用手中一本奏章托起了佑贤的下颚。
      佑贤不得不直起身,依旧跪着。他知道皇帝正细细地审视他的脸,可他不敢与天子互视,只得低垂眼帘,眼睛斜斜地看向了别处。忽然间,他听到皇帝一声笑,是从鼻子里发出的那种笑,带着绝对的蔑视。接着,皇帝的手拂上了他的脸,让他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他却没有躲闪。
      皇帝的手很暖,修长而优雅,肤质也很细腻,贴在肌肤上,有种绸缎滑过般的触感。即便如此,这亲昵的碰触,还是让佑贤心有抗拒。他蹙了眉头,咬紧嘴唇。那只手的拇指即刻抹上他的唇,迫使他松了编贝似的齿。
      拇指反复摩挲那红艳柔软的唇,唇齿间吐出的紧张不安的气息,一点点侵蚀了手指,令景煜无端地感到一阵燥热。他凝视着不敢看向自己的美人,温柔地开了口:“朕还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人呢,”低缓的声音里,含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更没见过比你更狡猾的美人。”
      “.…..圣、圣上谬赞,臣实不敢……”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佑贤的嘴,让他大吃一惊。那个雨夜的痛苦、疯狂,如滔天巨浪般被唤醒,他只觉得血液上涌,也顾不得是否冒犯君上,一把推搡开景煜,暴跳而起,难以置信地瞪着同样吃了一惊的皇上,后退了两步。
      景煜跌坐在地,与惊慌失措的佑贤对视片刻,浅浅一笑,拂衣站了起来。
      “为臣知罪!”回过神的佑贤惶恐跪倒,“只是陛下不该.......”
      “好了,”景煜也恢复了帝王的威仪,“朕深夜召见你,是有心保你不死,不欲使人知道。”
      佑贤听得一怔。
      景煜继续道:“你可知,你已身犯四条重罪,每一条都是该杀头的……”
      “陛下所言,臣不甚明白。”佑贤斗胆抢断皇上的话。
      若说刚刚冒犯君上是一条重罪,孝期未满而参与庆典又是一条重罪,那么第三、四条,佑贤实在想不出。除非……除非……他心慌起来。不!不可能!景炎不但不能说话,连提笔也不能了!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依朕看,你其实明白得很呢。”景煜观察着佑贤的表情,冷然一笑,将手中那本奏折丢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小小的黄绸本子斜斜停在眼前,佑贤略略迟疑,还是忍不住捡起,展开观看。目光匆匆扫过几行,他既发起抖来。这写就奏章的字体,他怎会不认得?分明是景炎!是景炎的手笔!他百思不得其解,急急地往下看,越看,越抖得厉害,且听景煜威严地训道:
      “第一重重罪,不尊孝道;第二重重罪,冒犯今上;至于第三、第四重,这折子里写得明明白白,还用朕说与你听么?”
      “陛下!”佑贤把折子按到手底,发了恨地扣住那上面的黄绸皮面,又气恼又惧怕地浑身颤抖,“这、这不知是哪个小人的奸计!欺臣年少,蒙蔽万岁视听,万乞陛下明察!”
      “查?”景煜复冷冷一笑,“朕早已亲自查过皇家宗谱,上面根本没有你景佑贤的名字,你作何解释?!”
      “许是宗正寺官员马虎,忘了登!或当年王府上的人没有……”
      “还诡辩!”景煜快步踱到佑贤跟前,“先独苏王何等细心之人?我皇族喜添人丁又是何等大事?怎会忘报、忘登?想必皇叔早知你并非我景氏一脉,才瞒下你的事。怪不得朕从未听说过你?其在是皇叔有先见之明!你毒害世子、亲王,又冒认皇亲,单这两条重罪,便可将你凌迟千万次!”
      天威之声震得殿内烛火跃跃,佑贤听着听着,倒是因事情有个结果而安心了。额头抵住冰冷的砖地,他咬了咬牙,冷冷道:“既然陛下全都知道,又为什么来问我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全是我一人所为,我全认了!什么有心保我不死?竟不劳陛下费心!”
      景煜一愣:“你就不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
      佑贤挺起胸膛,拂了一下粘上脸颊的细碎发丝:“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求陛下给我个痛快!”
      看似病恹、柔弱的人,为何能一时间变得如此倔强?景煜重新打量起佑贤,暗自惊叹。
      那美色端正地跪在下首,凝眸注定天子、毫不退缩地与天子的权势对峙,让景煜一时来了兴致。
      景煜双手扶起佑贤,依旧盯着那双惊疑不定的美目,温柔了声音:“为什么一下子这么凌然?其实,朕真得很想救你。只要你像刚才那样,梨花带雨地掉几滴泪,求一求朕,朕就真的心软了呢!”
      佑贤只是漠然一笑,昂起下颌。一股清婉的韵味,仿若将歇的晚霞,浓浓地从骨子里溢了出来。
      景煜看着,痴了,一把搂住那纤细的腰,往怀里一带,嘴唇摩挲着柔软的耳鬓,轻笑着呢喃:“第一重罪,若朝堂上有人追究,朕只说你是奉了朕的口谕;第二、三、四重么,好在除了你我,无人知晓…....”
      “陛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佑贤冷然垂眸。
      “好!只要你从今往后,温温顺顺地在紫薇宫中,做一个贤德的妃子,你的一切罪过,朕既往不咎……”
      “给谁作妃子?”佑贤幽韵绵长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给朕。”
      “要做多久呢?”佑贤歪着头,一副认真的神情。景煜忍不住笑了,一只手托起他的脸,仔细地端详,以同样认真的口吻回答:“朕只要你这几年的青春,如何?”
      听罢,佑贤冷冷地大笑出声,突然挣开缠在腰际的手,指上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无耻昏君!你要我性命,我给你便是!为什么说这些浑话来羞辱我?!”
      景煜被骂得一惊,抢上半步辩解:“朕没有……”
      “住口!”佑贤瞪着皇帝,踉跄着后退。景煜站在原地,呆呆注视他,与他的美目对视,只觉得那双眼睛的眸子、那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暗里,涌动着比潮水还要激烈的暗流、跃动着比烈焰更浓的火环——水与火的绞缠,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剑,只在一瞬间,便刺穿了景煜的心。
      “你们景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只会欺负我!”佑贤不停地骂,声音渐渐低歇,目光也从景煜脸上游移开来,迷惘地盯住了红彤彤的穹顶。他有些嗫嚅,自言自语似地低言了几句。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让景煜听不真切他的话,忽见他猛然挺直身体,瞪了过来:“上天竟不给我留一点清白的余地!我就是死,也不让你们景家人再碰一下!”说罢,向着一侧的殿柱猛冲过去。
      “阿贤!”
      早已手足无措的景煜惊得立刻扑上前,却不小心被衣摆绊了一跤,只扯住佑贤衣袖的一角。
      佑贤奋力向前一跃,被扯紧的绸缎,丝丝连连地裂成两截。
      听得扑通一声,震彻心扉的巨响,伴随几声细碎的玉佩叮咚;金冠殒坠,三千青丝如瀑如泻地奔流,敛过夜色万千。一柱红艳的鲜血,划过梨花般莹白的面颜,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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