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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

  •   ——叮,消费成功!

      孟记甜品铺的阴间分店中,伙计将满满一大包吃食点心递给幽魂,道:“您阳间的会员券里的余额已经全部抹干净。这张符箓我们回收了,欢迎下次再来!”

      原本只是来碰个运气,随口一问,却没想到生前办的会员券当真能在阴间用。

      幽魂客鬼又惊又喜,道:“好好好,一定会再来!”

      中元节这天,有幽魂拿着阳间办的会员券在孟记甜品铺的阴间分店消费成功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厉城。

      一时间,许多幽魂上门来问:“那我这个外卖符箓能不能用?”

      “……这个券是我生前别人送的,我本鬼现在能用吗?”

      “外卖能不能送到鬼市去呀?翻山越岭飘来一趟好不方便呢……”

      “我没有会员券,用冥钱买能不能行?”

      还有幽魂拎了一筐子小银饼小马蹄金来,小声问:“那个……我也没有钱,你们这边收不收陪葬品?”

      当时在场吃甜品的客鬼中,有一个敏锐的便衣阴差,闻言立即放下奶茶,察觉出不对:有这么多陪葬品,还会没有人给你烧纸钱?

      既然连冥钱都没有,陪葬品说不定也不是自己的。

      阴差当场亮出身份,捉拿那幽魂回阴司一查才知道——

      这人生前是个赫赫有名的盗墓贼,死了挖别人的坟更加顺手,专好掘人祖坟,偷人陪葬品,然后到鱼龙混杂的鬼市销赃。

      这鬼生平也没点别的爱好,盗墓换来的钱全部拿来吃喝。

      他乃是严大先生的忠实读者,新出的《幽魂食单》每季必追——不错,严秀才已是鬼界名人,这本小册每一季度便更新一版,读者甚众,前不久才荣膺“妖魔鬼怪最爱看的十本小书”第四名。

      幽魂食单中的绝档祭品,这盗墓鬼更是非吃不可,是以盗墓搞来的钱虽然多,却已经半点不剩。

      这不,一听说厉城里居然新开了家甜品铺,还是“幽魂必吃榜”上热度居高不下的孟记店主亲自开的分店,他还来不及去鬼市销赃,拎着小金饼就冲来了。

      然后就被阴司鬼差抓了个现形,鬼赃并获的那种。

      后来阴司常派便衣鬼差在孟记附近一带蹲点,后来竟然真又抓到几个逃犯鬼。

      孟夜来本人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儿,旁的鬼啧啧称奇,赞道是孟老板做的点心真是好吃得让鬼都昏了头啊!

      她听后,却只是微微一笑,十分谦虚地表示:“哪里,哪里,还差得远呢。”

      跟前世某歌神演唱会上抓住六十多个逃犯的新闻比起来,的确差得远嘞。

      中元节这几日,来询问的客鬼既多,孟夜来也不藏着掖着,爽快得很,直接在门口竖了一块告示,上面写得清楚明白:

      “本店所有外卖券与会员券,均可阴阳通用。目下仅支持会员券与冥钱支付。”

      阴间分店营业了一天,孟夜来便发现有个问题。

      这分店的铺面样子,基本是按照阳间铺面现扎的,问题就在这里。

      阳间生人赶时间,大多喜欢打包或者外卖,即便是堂食,也吃得很快,翻台率很高,所以阳间铺中的桌椅不多也足够用。

      但是幽魂可不一样,阴世有大把时间等着挥霍消磨,不能说无聊,只能说是悠闲。

      幽魂们买完吃食便要坐下,慢慢吃,细细聊,一杯奶茶,一块蛋糕,能吃一整天。

      这就看出照搬阳间主店布置的问题了——布局虽然精致,动线虽然合理,但是供客人吃喝闲聊的位置不大够。

      孟夜来紧急还魂,连夜请香烛店老板刘盛现扎了一批桌凳烧来,但铺中摆满了也不够坐。

      最后她还是采纳了一目先生的热情建议,把他的小酒馆把搬到甜品铺子隔壁。

      小酒馆挂在孟记名下,也收钱卖酒,在甜品铺里买了吃食可以直接去隔壁吃喝,但酒钱还算一目先生自己的收入,一举两得。

      解决了座位问题之后,孟夜俩在心中默默记下,“以后再开分店,装修还得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客而变呐。”

      ·

      月上中天,夜虽已深,但节日里的厉城还是很热闹。

      花岭边上,孟记铺边,小酒馆里,尤是如此。

      自从这里有了花岭结界——阴间只有地标,没有地名,鬼众们不知道这地方叫什么,也不知道这花叫什么,索性便用“花岭”称呼——然后又有了孟记的甜品铺和小酒馆,鬼流量巨大,一夜之间,便形成了连片的街市。

      完全不夸张,就是一夜之间。

      孟夜里坐在自家铺子二楼,正在核对这几日祭品的账目流水。

      账本对完,看得眼花,她便搁了笔,伸个懒腰,抬头一看,好家伙,窗户外面已经有了一条长长的街道!

      街上魂火星星磷磷,扑闪扑闪,十分稠密。它们成群结队,跃跃而动,根本不用所谓的街灯,便照亮了一大片地方。

      谁能想到,一天以前,这里还是黄土漫漫鬼迹罕至的荒郊?

      这街道自然是两边的铺面夹出来的。

      铺面又是哪里来的?

      自然是大家从各处搬来的呀!

      先前说过,阴间都是纸扎房舍,阴间又没有土地归属一说,哪片地空着,谁都能占,先到先得。

      眼见花岭这边大热,鬼众们纷纷飘回家把自家奇奇怪怪的屋舍扛过来,一夜之间,这里便有了新的古怪街道。

      孟夜来喃喃道:“阴间鬼还真是重新定义了什么叫‘平地起高楼’……”

      “哎呀,糟了!忘记了!”

      忙完了,她才忽然想起谢琅。前几天,谢琅约了自己出去,但她在厉城忙得完全忘记这事,已然失约,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等自己。

      这边事情做完,她正要匆匆离去,只见阿檀飘上楼来,有点忐忑,道:“老板,你能不能暂且先别还魂?大家伙儿几个想送你一样东西,还在做,你能不能等一下?”

      孟夜来奇道:“什么东西?干什么突然送我东西?”

      阿檀不答,只有点害羞地道:“老板,你稍等,马上就做好!”没等她回答,便又飘下去跟娄二他们说:“快点快点,老板要走了!”

      孟夜来本来要走,也不知道几个伙计在楼下鼓捣些什么,既然他们已经催促对方快点,她便只好等。

      她闲得没事做,便轻轻一蹬,跳上屋檐,在屋瓦上坐下来看月亮。

      无论身在何地,多么寂寥,天上都还有一轮月亮。七月半已过,月亮从圆圆的白米饼变成一丸两头尖尖的鹅蛋。

      谁知她刚坐下来,便看见极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宽宽行来。

      修士的眼目清明,她看得十分清楚,来人一身黑衣,窄袖长靴,乌发碧眼,不是谢琅是谁?

      她举目时,这修长的身影还在地平线上。再眨眼,他已经坐到她身边。

      见孟夜来在这里坐着,也没有去赴约,谢琅什么也没说,闲闲倚在屋瓦上,枕着手臂,支着长腿,好像他们俩便一直坐在这里看月亮似的。

      谢琅要是问,她便可以解释,什么“我最近太忙”啦,什么“厉城里有夜无昼我没看时间”啦,什么“我刚才想要走但是伙计要我留下”啦,乱七八糟的借口在脑海里排队。

      可偏偏谢琅什么都不问,孟夜来脸色微微发窘,只好小声坦白道:“我本来想去找你,有事耽搁给忘了,抱歉。……你找我什么事?”

      谢琅莞尔:“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等你忙完也再说也不迟。”

      见她垂着头,一副很羞愧很抱歉的样子,谢琅微微勾起唇角,却来安慰她:“是我不好,下次应当在你不忙的时候找你。”

      和风度翩翩的人做朋友,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他永远都不会叫你为难,永远都不会叫你难堪,甚至还会默契地找出一个堂皇的理由为你开脱。

      他的话都已经体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能怎么说,还能怎么做?

      少女讨好地往黑衣青年那边挪了挪,两个人坐得极近。她笑眯眯地脆声道:“那你陪我等一下,等他们做完东西给我,我们一起走。”

      谢琅道:“好啊。”

      脚下就是长街,热闹得很,喧嚷嘈杂的小酒馆中,各种声音传来。

      幽魂们嚼嵌糕,吃甜品,嗑瓜子,喝奶茶,远远赏花,彻夜闲谈天,不知多么快活。

      外面是漫漫黄土,有幽魂干脆刨土,堆成桌榻,透亮月色下,席地幕天,卧倒喝酒,悠悠的阴风一吹,适意得很。

      如此惬意的氛围,不禁感染了孟夜来。

      少女想了想,伸手在袖中的芥子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只黑溜溜圆滚滚的小瓦坛子,眉眼弯弯,道:“喝不喝?”

      谢琅看着她,这会倒真的有点讶然,“是酒?”

      “对啊。”
      过中元节要“吃新米,喝新酒”,既然身在鬼域,怎么可以不入乡随俗?少女晃了晃小瓦坛子,笑道:“我新酿的,甜米酒。”

      谢琅吃惊的是,她居然随身带酒,这也就罢了,下一刻,少女又道:“有酒无菜,好像不太痛快。”

      她居然又在芥子袋里掏出两个小油纸包。

      摊开,一包是亮晶晶的糖花生,一包是油汪汪的辣条和卤鸭脖!

      仿佛知道谢琅在想什么,少女笑嘻嘻地说了一个非常实在的理由。

      “自从上次被困在那个石头高墙的夹缝里面之后,我就习惯随身带上一些必需品和食物啦。
      下次要是再发生那种事,你要是不能来救我,我也能自己多撑一会想想怎么逃出去——只不过很抱歉,我只准备了我一个人的份量,所以酒也只有一小坛。”

      只有一小坛酒,两个人要怎么喝?

      少女已经揭开小小坛口的蜜蜡,仰头喝了一口,然后非常不见外地随手递给他,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好酒,好喝!”

      若是别人酿的酒,这样赞美也就罢了,偏偏这米酒就是她自己酿的,她毫不谦虚,喜滋滋的,淡淡的眉毛飞扬起来,一脸“我怎么这么能行!”的样子。

      谢琅微笑着看她,他接过酒坛子,终于忍不住也仰头笑起来。

      旋即,他又道:“不会的。”

      她正要问:“不会什么?”

      谢琅已经开口,“不会不能来。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他声音低磁,十分郑重,仿佛许下什么承诺一般。

      孟夜来一愣,却见谢琅已经仰头喝了一口酒,喉结滚动,落唇的地方正是她方才喝过的地方。

      少女愣愣的,盯着那湿漉漉的坛口,有一点迷蒙,耳垂上慢慢浮现出艳丽的蔷薇色的红晕。

      她夺过小酒坛子,动作很夸张地猛灌一口,借此掩去羞赧和不自然。

      楼下就是小酒馆,跃下去要两个竹杯子并不难。

      但仿佛是觉得麻烦,两个人谁也没有动,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吃花生,啃鸭脖。

      ……

      楼下的长街上,幽魂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化形了,有的还是一团磷光,所以一眼看下去,经常能看到鬼影对着空气中的磷光喋喋不休手舞足蹈,场面滑稽。

      在这里,只要不去伤害别的鬼,鬼王不管,阴司不管,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都可以。

      倒吊在屋檐下,用鼻子喝奶茶,用脚拿筷子吸面可不可以?——可以。非但可以,路过的鬼还会大力鼓掌捧场。

      飘在空中,忽然对自己的皮相不太满意,停下来,掀起头盖骨换一张皮行不行?——没问题。非但没问题,围观的鬼还会认真地给出一点小建议,“啊呀,你换了半天,还是第一张皮最好看!”

      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站在街上放开嗓子,大喊一声,“有谁愿意来陪我聊天,我说你听,完全无偿!”——有没有鬼会来?一定会有很多路过鬼停下来,豪气道:“我愿意!我刚死,大把时间陪你!”

      他们活着的时候本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聊完天后,已经是十分交心的好朋友。

      厉城中的幽魂,就是这么奇怪。

      奇怪而温暖。

      若是有生人无意中闯进厉城,一定会大吃一惊:鬼界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和阳间鬼话本子里写的那种凄清寂寞、幽冷恐怖的刻板印象居然完全不同。

      简直是群鬼乱舞,舞得棺材板都压不住的那种!

      大部分的幽魂,和他们做人的性格脾气时候相比,居然更宽容,更温和,甚至更活泼了。

      仔细想想,其实本来就该是如此。

      都死过一次了,还管他娘的呢?

      人活着的时候活泼健谈,死了做鬼难道就会突然变态?活着的时候乐善好施,死了做鬼难道就会突然去害人?

      鬼话里写的厉鬼怨鬼固然可怕,但偌大的鬼界,平凡而可爱,普通却生动的鬼才是大多数。

      小酒馆外面的台阶上,几条幽魂分别捧着嵌糕大嚼。

      其中一条幽魂吃了一半,便哽咽起来,喃喃道:“这嵌糕,和我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她走了好多年,我活着的时候再也没吃过,没想到在这里吃的这个味道……我好想她,我真的好想我娘……”

      这幽魂吃着吃着,忽然抱着油纸包大哭起来,菜油蹭了一脸,旁边的鬼却没有一个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大家都是做鬼的,死过一次的人,对凡事的格外包容,格外谅解。

      几团磷火绕着他飞,落在他头上,仿佛是在摸他的头安慰。

      他一边哭一边道:“呜呜呜呜,真的有家的味道……这是我们普通鬼能吃到的食物吗?”

      有位长相憨厚的幽魂大哥感叹道:“是啊,真没想到,女修大人把这店开起来了。有朝一日,咱们普通鬼也能吃到阳间的味道。留个念想,真好。”

      在哭的激动地截口道:“谁说不是呢,原先进厉城的,都些是人家看不起的孤魂野鬼,现在外面那些鬼都羡慕咱们呢!我原先在外面的大墓旁边认识的富贵鬼儿,对我们些穷鬼爱搭不理的,如今却来问我,有没有什么门路能住进厉坛……”

      孟夜来觉得这位幽魂大哥十分眼熟,再听他说话,便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当初她初入厉城在小酒馆里遇到的幽魂大哥么?

      当初是这位大哥说的,她做的祭品,能让他们闻到气味,尝到味道,叫他想起活着的时候。

      留下一个念想,虽然不能如何,但这么一点点念想,便已经是有些人一生的全部。

      是这句话,才让她动了打击黄牛、在阴间开店的念头。

      也是这句话,才让她明白,原来祭厉这件事,有着更为广博丰富的意义。

      而她,可以努力成全这份意义。

      ……

      小酒馆台阶上,有两条幽魂。他们久别重逢,却又囊中羞涩,于是只点了一个很便宜的酒酿米饼,外加一小壶便宜的水酒。

      米饼切成两份,一鬼一半,拿油纸包慢慢吃着。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焦头鬼,这种鬼最喜欢吃大饼,如有人拿着饼在坟边经过,便会出声要饼,又被称为索饼鬼。

      其中一个索饼鬼对另一个作揖,满是感激,道:“……那几年,多谢你照拂,你自己都吃不饱,还记得给我送饼……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声‘多谢’……”

      后者听到,咬了一口米饼,摆摆手,闷声道:“大过节的,说这些干嘛。吃饼,喝酒。”

      千言万语,便在“吃饼喝酒”四个字里。

      小酒馆旁边不知是谁刨了几座小土堆,上面扛来个破棚子,几个幽魂凑在破棚子下面划拳,赢了才能喝酒,输了罚回答问题。

      坐在中间的幽魂穿着一件短毛马甲,兴致勃勃,高声道:“……哎,你们输了啊!唔,那你们就说说,你们离世前和所爱之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一个半大的孩子蹲在土堆上,放下手中的奶茶,顿了顿,捂着脸,懊悔道:“……我说的是‘不要你们管我,我恨死你们了’。”

      鬼众一声叹息。

      唯有中间那划拳赢了的幽魂愈发兴奋,指着另一鬼道:“大和尚,那你呢?”

      坐在他旁边的幽魂头发短短的,是个还俗的和尚,只是不知是普通的和尚,还是佛修。

      和尚幽魂沉声道:“我说的是,‘我走啦。嫁个好人,不要等我。’”

      鬼众们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他的头发,懂了,大和尚后悔了,还俗了,然后死了。

      鬼众们又是一声叹息。

      一旁有个好心的长脸幽魂看不下去,打圆场道:“唉唉唉,你看你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越说越伤心。算了算了,别理他,不说了啊!走,有没有鬼想跟我一起去去鬼市看花灯的?”

      马甲鬼凉凉道:“玩游戏嘛,怎么还玩不起了……再说了,七月半都过去几天啦?鬼市哪还有花灯啊?”

      长脸幽魂争道:“就是有啊!”

      一旁那半大的孩子插口道:“真的有,我刚从鬼市回来。那边的花灯原本只放三天,现在都已经七天了,还是很好玩。听说是鬼王大人让点的花灯,特别好看……”

      中间的马甲幽魂哼道:“你这不孝子,生前和父母说那样的话,不反省就算,你还有心情去看花灯?”

      那孩子正要反驳,街上忽然走过来一对中年夫妇,朝那孩子招手,笑骂道:“玩够了没?回家去啦。”

      孩子从土堆上跳下来,朝中间那幽魂做了个鬼脸,道:“我爹娘都不管我了,要你管?”说罢,欢快地跑走了。

      马甲幽魂:……

      他转了转眼珠,忽然又问那和尚,不怀好意地道:“大师,那你心中一定很痛苦吧……痛失所爱追悔莫及的滋味可不好受哟。”

      和尚幽魂一愣,忽然笑起来,却不是对他——而是对甜品铺走出来的一个姑娘。和尚温声道:“排了这么久队,累不累?”

      那姑娘拎着篮子,摸摸他青瓢儿脑袋上短短硬硬的头发,十分泼辣,“你是不是等得不耐烦?我等你好几年,你等我这么一会子就不耐烦啦?”

      和尚笑道:“我岂敢?”转头问长脸幽魂,“对了,这位朋友,我想带我夫人去看花灯,请问鬼市要怎么走?”

      马甲幽魂挑唆不成,一脸忿忿:……今天再续前缘的人有点多啊。

      鬼群中,忽然冲出来几条便衣阴差,高大的红毛夜叉鬼一把揪住中间那幽魂,一旁侏儒鬼站在红毛夜叉的肩膀上,喝道:“终于抓住你了!食怨鬼,别以为你穿个马甲我们就认不出你!”

      食怨鬼靠怨气为食,不仅吃人的怨气,还吃幽魂的怨气。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惯会挑唆别人,勾起怨愤怨悔,危害阳间和鬼界的治安。

      盗墓鬼掘坟,食怨鬼诛心,都是阴司要捉拿的逃犯鬼。

      将那食怨鬼押走,夜叉阴差道:“大家别听这个坏鬼挑唆。珍稀阴世生活,切莫违法乱纪。”

      鬼众们相视而笑,道:“谁听他的!”

      “刚才就觉得这货坏得很!”

      “走啦走啦,去孟记买点蛋卷,带到鬼市看花灯去咯……”

      ……

      人的一生,会开始新的生活,会认识新的人,可能会和老朋友不期而遇,也可能在某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时刻,和有些朋友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永远分别——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也想不到,原来这样轻易地,轻描淡写地,就永远分别了。

      可这一刻,孟夜来迷迷糊糊地想到,所谓生死,不过是一段生命结束,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可以天大地大无所羁绊,也可以寻寻觅觅和所爱之人重逢。

      她忽然意识到重筑厉坛的意义——如果没有厉坛供养这些无主无祀的幽魂,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少女脸上已有一丝酡颜。

      她盯着长街上奇奇怪怪的幽魂,忽然转过脸,问谢琅,“厉坛结界那么大,要催动祭厉阵法,一次会不会要用很多修为?”

      谢琅不置可否地勾唇,“也许。”

      少女又问:“你说,北境鬼王他……他做这种事,是为了什么?”

      重铸厉坛,再造枉死城,全都是吃力却未必讨好的事情。

      谢琅道:“不为什么。”

      少女喝了一口酒,眼睛越喝越亮。她蹙着眉,不响,仿佛是在思考一些很纠结很复杂的事情。

      谢琅缓缓道:“也许只是因为,有朋友对他说过,变成孤魂野鬼,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他想要找到他的朋友而已。”

      少女脑袋已经有点晕,却又喝了一大口酒,仰头看他,拍拍胸脯道:“我也出了一份力!”

      从盘算着开这家阴间分店开始,她就没想过盈利的事情。到目前为止,都是拿阳间主店的利润在养这间分店。

      聪明的修士不会这么做,精明的生意人也不会这么做,孟夜来脑袋闷闷的,心中却想,“但有时候糊涂一点,也挺好……”

      有一种人,酒量不深,但喝起酒来,眼睛却越喝越亮,越醉越亮,让人搞不清楚她到底醉了没有。

      孟夜来就是这种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这种人,一下子空腹猛灌几口酒,越来越起劲,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谢琅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醉了。

      更糟糕的是,她觉得自己清醒得很,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谢琅低头看她。清丽的少女,雪白的面庞,耳垂、鼻梁上泛起浅浅酡红。

      她的眼睛乌黑秾丽的,亮极了,心无旁骛地凝望着他,然后目光渐渐下移,盯着他的喉结,嘿嘿笑起来。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间有湿润的微甜的酒意。

      谢琅唇舌微干,琉璃静波般的眸光闪动,低声道:“你看我做什么?”

      少女笑得很甜,没头没尾的,忽然道:“谢琅,你真好。我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

      谢琅心下轰然一声,心脏仿佛被她紧紧捏在手中,细小的酥麻的喜悦涌上来,连呼吸也微微凝滞。

      ……

      屋檐下的二楼,一目先生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一口大碗,领着阿檀娄二铁生几个人排队上楼,左看看,右看看,“咦,老板人怎么不见了”?

      一目先生瞪眼道:“阿檀,不是跟你说把老板留下来吗!”

      阿檀道:“我说了啊。老板原来是在这里啊……”

      一目先生又瞪娄二,“让你做快点!还让老板等你!”

      娄二委屈道:“本来就是费时间的汤嘛……我已经很快了……”

      窗口,青裙少女轻飘飘地跳进来,身后还跟着个黑衣青年。

      谢琅在小酒馆一掷千金买下刁麻子的绿豆糕时,作为小酒馆的老板,一目先生曾见过他,印象深刻。

      此刻他捧着托盘小撇步飘上前去,笑道:“谢公子,您也在这里啊。哎呀,不好意思,我们只做了一碗汤。”

      少女道:“什么汤?你们请我喝汤?”

      娄二道:“是啊,老板!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的,这几天阳间那么忙,你还亲自过来帮我们……我们合计了一下,想请你尝一尝我们这边的特产。”

      少女道:“好。拿勺来。”

      眼前的四条幽魂觉得老板好像有点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少女的眼睛很亮,格外的水汪汪。

      她虽然在跟他们说话,但是眼睛却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一目先生看了看孟夜来,又看了看谢琅,愣道:“这……”

      这是怎么回事……老板怎么跟喝醉了一样?

      谢琅托住她的胳膊,道:“她喝了一点米酒。”

      四个伙计面面相觑,均是想:“屋顶也没有下酒菜啊,怎么喝成这样?”

      一目先生到底是开过小酒馆的人,也很有经验了,放下托盘,揭开碗盖,热切地道:“那正好,喝酒之后最适合吃一点疙瘩汤,阴间特产,暖胃哩!”

      桌子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黑灰色糊状物。明明离了火,却还在“咕嘟——咕嘟——”缓缓翻着小泡泡,散发出极为诡异的气味。

      孟夜来接过勺子,盯着这碗糊糊,有点懵:“……这是什么?”

      娄二自豪道:“老板,这是我们阴间特产,泥浆疙瘩汤!”

      孟夜来脑袋懵懵的,盯着这碗泥浆疙瘩汤看了一会,须臾,手拄着木勺,眼睛缓缓闭上……睡着了。

      谢琅拍拍娄二,“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说罢,他弯腰,俯身抱起少女,不疾不徐地离开。少女揪住他的衣襟,闭着眼睛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沉沉睡去。

      留下身后四条目瞪口呆的幽魂。

      ·

      这一觉睡得极沉,不知睡了多久,睡醒已是大天光。米酒劲儿绵绵的,孟夜来头倒是不疼,但是肚子很饿。

      她披衣坐起来,在床边坐一会发呆,薅了一把头发,懊恼地心想:“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喝了半坛子米酒就醉了?以前明明不止这么点酒量啊……”

      转念一想,幸好幸好,只是醉了睡了一觉而已。酒量不大,也不丢人。

      外间传来一股甜甜的香气,她饿得肚子咕咕叫,走出去,正好看见百里。

      她揉揉头发,道:“百里,你煮什么了,好香啊。……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百里搔搔脸颊,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算了还是不说了”的表情,道:“……不是我煮的。”

      孟夜来莫名其妙,往庖厨走去,“你干嘛让担担煮东西?”

      谁知,刺团跟着担担,从前店走出来,一看见她,刺团笑嘻嘻捧脸,满脑袋的头毛都便成粉红色甜蜜泡泡的样子。

      只有担担最正常,腼腆地低着头,小揪揪几乎要戳到地上去了,小声道:“阿拂姐姐……你头晕不晕……”

      “……我还好,不太晕。”

      但为什么眼前的三个人好像要晕倒了一样?

      孟夜来隐约感觉到喝醉酒这件事情,好像没有她自己记得的那么简单。

      她走到庖厨,正好谢琅走出来,唇角微勾,“醒了?”

      孟夜来懵懵地点头,她往灶上探了探头,干笑两声,道:“你在做东西吗?好——”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谢琅的脖颈上。

      雪白的肌肤,漂亮的喉结,只是侧面突兀地多出了一点樱桃色的红痕。

      “香”字停在嘴边,孟夜来定住,巨大羞耻感如潮袭来,缓缓石化。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呼呼。
    这章不好断开,所以昨晚没写完,只能二合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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