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仙文里开甜品铺子》傅支支

13、第十三章

　　清明这几日，气清景明，万物皆显。

　　因着这一日被困误了时间，等孟夜来匆匆忙忙赶到早前看好的城隍庙门口摆摊的地方，那人流量大的黄金位置早被一家酒楼占去了。

　　幸而她到的还不算太迟，旁边的大柳树下还有一小片空地。

　　树荫深邃茂盛，偶有声声蝉鸣，挡下一片荫凉。

　　孟夜来便退而求其次，占了那柳树下的小空地。

　　留下担担看家，孟夜来自己租了辆小板推车，搭起棚子，支起小桌凳，在路边摆开小摊。

　　等她吭哧吭哧一通忙活之后，站在街对面远远一看。

　　满街摊铺争奇斗艳，花招百出，但视线再落到自家的摊子……

　　四个字：鸡立鹤群。

　　自家的甜品摊子，就真的是个摊子而已。

　　原来，这三巡会年年都开，越来越隆重，不仅本城的百姓会来参加，近年来就连酆城外的别城百姓也会来凑一凑热闹，因此是个宣传自家商铺的绝好机会。

　　别家店铺参加多年，早就总结了一套揽客的经验。

　　要揽客做生意，第一要义就是个醒目亮眼。

　　要先占到个人流量大的好地方，要把自家的摊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夺人眼球才是最主要的，甭管什么彩胜绢花、什么描金酒幌、什么红绿杈子，可着劲儿地往摊头上招呼便是。

　　孟记旁边的这家“百花深处”酒楼更夸张，财力雄厚，直接在摊前搭了个鲜花彩楼，落座吃饭之前要先穿过百花穹顶，仪式感直接拉到满。

　　于此相比，第一次来参加三巡会的孟记茶饮铺因为没有经验，于是就显得格外朴素。

　　甚至有点别出心裁的，寒酸。

　　这么一比，孟夜来便明白了，为何偏生这样的好地段好位置空出来了一小片地——因为别家不想离“百花深处”的摊位太近而显得相形见绌啊！

　　但是吧，大过节的，来都来了，摊个摊子也不容易，现在搬走是不切实际了。

　　此时恰好微风轻抚，旁边的大柳树，垂下茂盛柳枝，悬在半空中，随风轻拂，犹如少女的丰密而柔软的秀发。

　　孟夜来抬眼看了看柳枝，心念一动，走过去，单手化作掌刃，哗哗劈落了几条垂枝，通通覆盖在摊前的檐拍子上。

　　柳树又名“鬼怖木”。取柳枝著于户上，簪戴柳枝于鬓边，百鬼不入家门，这是中洲的风俗。

　　不过大家都只是在门前插上一两条意思意思一下罢了，真看见哪家檐下一片绿云，还是不免多瞧几眼的。

　　垂柳覆檐，这家点心铺子与别的香饮摊子不同，装扮得清新朴素。的确，不如那些花团锦簇的摊铺好看，但莫名的，总感觉很符合清明踏春的清廖意境。

　　只见一片绿云之下，当垆卖茶的是个青裙白衫的少女。

　　因为要做吃食，她将头发束得高高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
　　她鬓边没有任何珠翠，乌发上只戴着一枝碧色嫩柳，脸是透明的白，眉色也淡，干净得像是绢画儿上走下来的人。

　　这么普通的柳枝，街上十个女子里有七个头上戴着。偏生，她头上的那一枝青碧得那么清新好看。

　　摊前左右挂着木牌，大字书：【孟记甜品 奶茶点心】。

　　下方小字分别竖写所卖吃食的种类，什么黑芝麻蛋卷、葱香咸味蛋卷、红豆青团、笋肉香菇青团啦，什么黑糖珍珠奶茶、蜜豆奶茶、牛乳仙草冻啦。

　　价格都一一标在下方，不算贵，但也并非十分便宜。

　　小摊上吃食不多，但很新奇的，吃法也很特别，竟然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搭配。

　　于是便不断地有游人好奇地上前问这摊上主卖的是什么，少女不厌其烦，笑吟吟地说到是外城不曾有的珍珠奶茶和烧仙草。

　　既然强调了是外城没有的，那是一定要尝一尝了，况且价钱也不贵。

　　游人不禁好奇心大起，不少人按照少女介绍的口味要了茶点坐下来慢慢喝，味道当真不错。

　　这一天下来，摊上的生意竟然还算过得去。

　　收摊后，孟夜来坐在柳枝下，一边喝紫苏水，一边数钱。

　　事实证明，“好单纯好不做作，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这套真的很绝。

　　熟读各种古早言情的优越在这就尽数体现。

　　无论是霸道总裁还是寻常百姓，赶上“特别”两个字，抵抗力大幅下降。

　　实际上，因为第一日家家户户基本都安排了上坟祭祀，出来游逛的人其实不多，第一天只是试水，第二三日城隍庙前的三巡会开始之后才是真正的热闹呢。

　　出巡的花车里不仅有城隍神像，还有各种传说里的鬼神地仙的塑像，其中竟还有不少孟夜来曾经熟悉的仙门大宗师。

　　两面长长的开道锣引导，小鼓小钹大喇叭，滴滴答答咚咚当当，花车上堆满了鲜花水果。围观的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的面庞上都盈满了生动的表情，好不热闹。

　　孟夜来托腮看着，莫名地有点感慨。

　　原书里极力写中洲百姓崇仙尚玄，将仙门修士奉为天人，用凡世百姓当做一笔带过的背景板，来衬托修士的高不可攀。

　　可其实呢？滚滚红尘之中，谁又是谁的背景板？

　　她如今身在凡世，身边的每个人都是鲜活的生动的，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崇拜仙门只是一种朴素信仰而已，和任何别的信仰并无不同。信道的人很多，修道的人很少，真正想要得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花车上看一看，安放一下自己的精神寄托便罢了。

　　晚间巡游的花车离去，夜市开始。

　　这城隍庙夜市大体有点像美食节加赶晚集的结合体。

　　街道两旁烛照煌煌，各色吃食饮子，街边有人划旱船、踩高跷、荡秋千，还有蹴鞠比赛、骷髅戏、捏面人……

　　在寻常人眼里，这些不过是些热闹把戏罢了，但在孟夜来的眼里——

　　踩高跷的孩子们旁边有几个老鬼，颤巍巍地仰头护着各自孙儿的高跷，不服对方，“明明是我孙子走得快！”“你孙子刚摔个了个狗啃泥还快！”“你们老二别跟老三争，我的乖囡囡已经碰到彩线啦哈哈哈……”

　　小小的秋千上坐着一个毛茸茸的巨大白僵，它苟着背，踮着大脚，卑微地问：“现在能推动了吗？”

　　秋千架下有个小鬼在推它，一边推一边着急地说：“我真的推不动了！你玩够了没？你太重了！昨天叫你别吃那么多祭品！”

　　蹦蹦跳跳的骷髅鬼穿上透明纱衣，混进骷髅戏人的手下，跟那些假骷髅真傀儡翩翩起舞。

　　挂在树上的吊死鬼费力地爬到树冠的最高处，摘下白日孩子们缠在树上的纸鸢，挂在了最低的枝丫上，伸着舌头嘟囔道：“放纸鸢，莫在树边放，费鬼……”

　　几十年前著名的花魁轻飘飘地坐在捏面人的摊边摇团扇。

　　一边摇，一边轻啐道：“这个美人面是照着我的画像捏的？也太不像了吧，喂，腮红不要涂那么多啊！……”

　　团扇遮着，花魁只露出一双美目。流转的目光无意间瞟向车水马龙的人流中，忽的久久停留人群中的某个人身上，当年貌若潘安的那人如今身影老迈龙钟，毫无知觉地拄着拐杖由孙儿牵着转身离去。

　　花魁切齿，“呸！当年说什么非卿不娶，如今还不是儿孙满堂？”

　　更多的幽魂却没有化形，不知是无心还是无力。

　　小小磷火像幽夜里的无数萤火虫，它们静静伏在桥栏上，树桠上，屋檐上，乃至于轻薄如绢的剪纸上，那魂灯的光亮如有生命般地一呼一吸，一明一暗。

　　这些光亮寻常人是看不见的。

　　人群中，有小孩子牵着一个汉子的手，正走着，忽然停下来，指着一片灯笼的所在，稚声道：“爹，娘亲在看我们。”

　　那汉子看着孩子童真无邪的小脸怔了，孩子的娘亲半年前得病去了，怎么会在看他们？

　　传说孩童心灵澄明，双目慧妙，无所翳蔽，能看到成年人所看不到的世界。今日是冥节，难道……

　　汉子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边灯火阑珊，除了几盏灯笼，什么也没有。

　　孩子咯咯笑，朝灯笼挥手，“爹爹，娘亲在对我们笑。”

　　夜风来，那灯笼上慢慢转了过来，汉子看见灯笼上画有美人，侧脸含笑，那样子果然酷似病去的妻子。

　　记得少年初见时，她在落花如雨处，举着萤囊读书，正是这般笑颜。望痴了，不知不觉间，已是泪眼朦胧，孩子仰头拉了拉他的衣摆道：“爹爹，别哭了，娘亲让你别哭了。”

　　那汉子方才惊觉回神，拭去脸上的泪痕，低头柔声道：“爹爹把那盏灯买回去，叫娘亲永远陪着咱们，好不好？”

　　孩子欢呼，“好！”说罢，又咯咯笑起来，脆声道：“娘亲在笑爹爹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犯傻哩。”

　　隔着跃动的灯光，活着的人在哭，那少妇幽魂却是淡淡微笑。

　　方才一瞬的化形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此刻魂灯暗下来，她化为星点磷火，一明一暗，仿佛在缓慢地呼吸。

　　父子牵手上了路，那孩子像是有感应般地回头，眨了眨眼，童言无忌道：“爹爹，娘亲变成萤火虫了。”

　　那汉子脚下一阻，终于没有忍住，擎着一盏美人灯，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失声痛哭起来。

　　天边风光，眼前的你，都在我眼中。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传闻中的百鬼夜行，倒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目睹这一切的青裙少女低头，生出一股酸酸涩涩的柔情，眼眶也热热的。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很想为这些幽魂们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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