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毛绒绒对我死心塌地》却渡

1、第一章

　　1.
　　小姐是修仙世家的大小姐。
　　宗族的势力很大，仙门隐隐以他们族为首，按理说这样显赫的身世，应该生来就能获得万千宠爱。

　　但是她身体很弱，出生的时候就不良于行，也没有任何修仙的天赋，所以在家族中一直都是被放弃，被漠视的边缘人物。

　　有一天，被当做透明人的大小姐在自己破烂的小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白狐狸。

　　白狐狸的腿上受了伤，还在流血，她拨开杂草的时候，狐狸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但是很奇怪，它似乎一点也不怕她，甚至流露出几分温顺的意味来。小姐一直都被轻视，他们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垃圾一样，所以她一下就被这个眼神击中了。

　　明明她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处境艰难，还经常被别人欺负，却还是朝狐狸试探性地伸出手。

　　“你想跟我走吗？”她很轻很轻地问，像梦呓似的。狐狸慢慢地拿脑袋蹭了蹭她。然后小姐就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她跟做贼一样，抱起了脏兮兮的狐狸，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块好像被填满了。

　　小姐把狐狸藏在自己的屋子里，用偷偷攒的钱，买了伤药。因为药不太好，所以狐狸的腿好的一直不快，一直都懒洋洋的呆在她身边。

　　在她被别人欺负，无助流泪的时候，在冬夜里她冷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在春天第一朵花开的时候。
　　它都在她身边，毛茸茸的头蹭着她的手，非常的温暖。

　　小姐梳理着狐狸长长的毛，编了几个小辫子。她很开心的想，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抛弃她也没关系，她还有狐狸，狐狸是她唯一的好朋友。

　　2.
　　有一天晚上，小姐睡着了，在月光照耀下，狐狸的身影化成光蝶，光蝶散去，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
　　她冰凉的手指在小姐的脖颈处流连，眼底是冰冷的杀意。

　　狐狸想，她应该杀死小姐。
　　然后取代她的身份，潜进修仙世家。把这肮脏的仙门杀个干净。

　　她一家都是被小姐的父母设计害死的，就因为他家威胁到了宗族的利益。狐狸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只是她不甘心，所以她挣扎着，魂魄没有散去。

　　父母的好友赶来救了她，只是她肉身已经破损，只能重塑身体。

　　道长问她想要什么样的身体。

　　狐狸沉默了一会，说：“玉吧。”
　　冰冷之物，一开始就无心无情，以后想报仇，自然也不会犹豫了。

　　3.
　　狐狸的手慢慢地缩紧，掌心贴着的脖子是那么纤细，她稍微用力就能结束小姐的生命，然后取代她的身份。

　　她本该这么做的。
　　这个计划她想了很久很久，现在一切准备都做好了，时机也成熟了，可她偏偏下不了手了。

　　其实她已经犹豫得太久了。
　　狐狸想到她刚准备杀掉小姐的那个晚上，小姐从外面回来，身上灰扑扑的，像在地上滚了一圈一般，很狼狈，手臂上有青紫的伤痕。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包，小心翼翼地为她换上，笑容像花一样漂亮。

　　“还好我机灵，看到那群人，就把药藏了起来，要不然说不定你就没有药了。”

　　她明明也受了伤，可所有的药，却都给了她。

　　小姐的伤口显然是很疼的，偶尔碰到还会轻轻地吸气。可是她却只是看着狐狸包好的伤腿，眼睛亮亮的，像装了两轮清朗的月亮。狐狸看到她的表情，心里好像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地扎了一下，留下浅浅的痕迹。

　　因为那个伤痕，从一开始就是她为了接近小姐，设下的障眼法。
　　她给小姐的一切都是假的。

　　出于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舔了舔小姐的手指。然后故意装了很久瘸，安静地陪在小姐的身边。

　　这一呆，就是四个月。

　　4.
　　狐狸低着头，白玉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散落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周身也像泛着光芒一般——或者，她本来就是发着光的。
　　毕竟她已不是人类，连现有的身体，都是一枚玉佩化成的。

　　她站在床边，看着小姐的睡脸，手怎么也使不出劲来。

　　相贴的肌肤传来的温度是那么熟悉，在无数个寒冷的夜里，都是这样的温度包裹着她，她们互相依偎，互相取暖，像两只被族群遗弃的小怪兽。

　　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她放弃人的身份，作为妖活了下来；小姐被族人遗弃，连存在的本身都被父母否定。她们是两个不完整的个体，只有在一起时，才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圆。

　　狐狸思绪乱七八糟的，混成一团杂乱的毛线球。而无知无觉的小姐却突然皱了皱眉，睫毛颤颤巍巍的，似乎很快就要醒了。
　　她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松了手。

　　下一秒，小姐睁开了眼。

　　狐狸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她表情一僵。
　　糟了，她还没来得及变回狐狸。

　　5.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
　　小姐的表情由惊诧到困惑到了然。她的右手握成了拳。
　　狐狸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

　　她看着小姐拳头最终落在了……她自己的掌心。她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你就是话本子里的妖狐，是来报恩的！”

　　狐狸：“……”
　　她悬着的心又落回去了。

　　6.
　　失策了，狐狸面无表情地想。
　　小姐平时最爱偷听丫鬟讨论话本子。什么美貌狐妖报答书生，什么世家小姐救妖狐后妖狐化成俊俏公子再续前缘，一边听一边暗搓搓揪她的毛。

　　而现在，小姐又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了。狐狸被她看得心里咯噔一下，想跑，但看小姐很艰难地移动身子，还是俯下身凑了过去。

　　于是小姐如愿以偿地摸到了狐狸。

　　她捏捏狐狸的脸，东戳戳西摸摸，“狐狸狐狸，你是妖吗？”
　　狐狸点了点头。

　　“你会法术吗？”
　　狐狸点了点头。

　　“你可以帮我实现愿望吗？”
　　狐狸面色一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小姐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愿望，她就把她杀了。

　　小姐拉住她的袖子，语气很雀跃，像花枝间蹦蹦跳跳的黄鹂：“那你可以偷偷带我出去走一趟吗？我都没去过什么地方呢！”

　　6.
　　狐狸愣住了，本来有些不近人情的脸透露出一点儿无措来，像冰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痕，流出汩汩春水。
　　她紧紧地盯着小姐，嗓音发干，很是艰难地问道：“就这个吗？”

　　“就这个呀。”小姐的手指转着垂落肩膀的头发，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新生的月牙，很是狡黠得意的模样，“你当我不知道吗？笨狐狸，你刚见到我时都伤了腿，肯定是个法术不怎么厉害的小妖怪，没必要在我面前逞强。”

　　“我也没什么愿望，就希望你可以陪我，咳，多带我去外面看看。”

　　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塌了一块，狐狸的神色突然柔软下来了。她俯身抱起小姐，动作带着十足的珍视。

　　她想，即使她身上流着的是仇人的血液，可小姐只是她的小姐，永远干净，不染尘埃。

　　她不打算杀小姐了。

　　7.
　　她抱着小姐，心念一动，便来到在云海间。
　　夜沉如水，月色空蒙，无数星辰在她们脚下，汇聚成一条亮色的河流，缓缓流向远方。

　　小姐看着脚下，眼里映满了星光。狐狸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觉得小姐也是一颗寂寞的小星星，在这样温柔的夜里，一闪一闪地发着亮。

　　狐狸开口问道：“你想离开那里吗？我可以带你走，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她的语气很轻很缓，像是怕惊醒一场美梦。

　　小姐说：“那里有你吗？有你我就去。”

　　狐狸垂着眼睫，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想，她也不算是骗小姐，如果小姐想梦到她，她会一直在。

　　8.
　　狐狸带小姐去了幽都。
　　那是妖界最神秘的地方。有人掷千金，只为在那里换一场醒不来的美梦。

　　狐狸能给小姐的不多，编织一场永不落幕的美梦，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血海深仇她不能忘，不敢忘，可她也不愿在小姐眼中看到任何一种她不想看到的情绪。不如就让时间停留在最好的这一刻。
　　她会在梦里，永远纯真快乐。

　　她将小姐放在床上，手一挥，这里的陈设就都变成了小姐喜欢的模样，就是被子奇怪了点，上面绣着鸳鸯。

　　小姐没说什么，只是在她想要松手时圈住她的食指，黑沉沉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狐狸气息一窒，伸手便遮住了她的眼睛。

　　心里像被有一张细密的网，绞紧了，勒得她不能呼吸。

　　小姐的睫毛挠着她的手心，她躺在那里，看上去特别乖，连语气都柔软得不可思议。她问：“我明天一睁眼还能见到你吗？”

　　狐狸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

　　小姐弯了弯嘴角，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强烈的睡意将她往下拉，最后她缓缓地闭上眼，意识坠入一片黑暗。

　　在她陷入昏睡的一瞬间，无形的光幕将狐狸弹开，然后一点点变黑，变暗。

　　狐狸瘫坐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都一直看着光幕里的小姐安详的睡容。
　　直到黑色的光幕将小姐整个人笼在里面，结成牢不可破的茧。

　　自此，结界完成，狐狸再也看不到小姐了。

　　9.
　　负责织梦的老婆婆把失魂落魄的狐狸扶起来，叹息着说：“何苦呢？”

　　狐狸也想，何苦呢。

　　只是她们的开始建立在一场欺骗，她们的缘分起源于血海深仇，即使小姐真能原谅她杀了血脉相连的亲人，人类的寿命对于妖来说又是何其短暂？无论走哪条路，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们注定面对离别。

　　幸福像指缝中的流沙，只能被短暂的握在手里，之后留给她们的，是空空如也的手心，是长久的失去。

　　她不愿小姐的眉眼染上一点儿忧虑。
　　所以她以全身修为和魂魄作抵，给小姐创造一个梦中的桃花源。

　　小姐什么都不用做。她会永远纯真，永远快乐，做着不会醒来的梦，梦里她会有健全的身体，和善的亲人，体贴的朋友，如果她想，还会有一只真正的白狐狸，陪在她身边，温暖着她。
　　不是她这种，只会骗人的，汲取她温暖的，冰冷的玉。

　　而狐狸在报完仇后，就会回到这里支付代价，消散于天地。

　　她本来就是死了一次的人，如今杀了小姐的父母，再将命抵给小姐，换一场永不落幕的美梦，是很划算的买卖。

　　这也是狐狸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她该为小姐高兴的。
　　可是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她看着手心的水迹，茫然地想，她在伤心什么呢，难道玉也会有感情吗？

　　耳边萦绕着当初重塑身体时，道长的劝诫。
　　“器物无情，可你有人的心智，便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心无情。”

　　所以她因为小姐，硬生生从玉石里生出了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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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恩果
以报恩的名义复仇，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