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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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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雪是被疼醒的。
她刚醒的时候境况和楚昭差不多,在惊诧中接受了现状,但听说赵公公把平儿接进了乾德殿,她难免要多问一句是怎么回事。
赵双石说:“皇上第一次醒的时候说着‘平儿’,老奴听说皇后娘娘给杜大人家的小孙子取的就是这个名儿,还以为陛下有事嘱咐,便将那孩子接了过来。老奴多事了,请皇上责罚。”
“既然接来了,就好生养着。”江停雪无意识地摩梭着左手指节,不动声色地说:“皇后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太医说并无大碍。”
江停雪的视线落在自己缠着纱布的右臂上,有点想不通楚昭为什么要救自己,一时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错。
“皇上,李大人他们听说皇上醒了,在外面等着呢。”
遇到这样的大事,朝中重臣要来看望是很正常的事。李桐这几个人个个都是人精,江停雪怕他们看出异样来,本来不打算见他们。但皇上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朝中恐怕已经乱了套,这几天她还没醒的时候恐怕他们都已经做好万一山陵崩的预案了。
“让他们进来吧。”
楚昭这具身体受伤很重,江停雪下半身根本不能动,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连呼吸都是痛的。
好在江停雪是个很能忍的人。她这副样子太狼狈,几个内阁大臣都隔着一层帷幔回话,也看不清床帏里的情况。
他们来回禀的是黄河决堤的事。
黄河之患年年修年年涝,前朝覆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贪得太多,贪走了黄河修堤的银两,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太祖揭竿而起,这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而本朝战事未定,国库空虚,黄河之患一直都是实时监测疏通,采取的是迁徙百姓的法子。直到去年才有了些余钱,开始修大坝,这坝还没完工,又垮了。
江停雪精神不佳,但修堤这事儿她还记得。年前楚昭从户部支走了三十万两银子,交给锦衣卫保存,这笔银子就是用来安抚灾民的。
黄河河岸线太长,多少堤坝都已经千疮百孔,修修补补的本来就撑不住多长时间。这次大修挑的是几个最重要的节点,楚昭打的是一劳永逸的主意,工程量巨大,工部和河道司的人勘察了好几年的地形,光是图纸就耗了半年,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工。
洪汛之事不能只看老天,而今年的雨水也确实比往年更多,锦衣卫存着的那笔银子此时就能派上用场了。
得知皇上早有预案后,几位大臣都放下心来。他们这几天接二连三地收到灾民的消息,商讨出了几条政策,最后却苦于没有银两,户部尚书杜柏生愁得头发掉了一地。
此刻听说皇上提前准备了预案,杜柏生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户部掌管朝廷账目,那三十万两白银却提前从户部的库房里调了出去,皇上摆明了是不想把银子放在户部。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有猜测,再加上皇上还把杜柏生的孙子接到了身边,这就更引人遐想了。
诸位大臣心思各异,趁着皇上还有精神将几条策略过了一遍,江停雪静静地听着,最后将事情交给了李桐全权处理。
几个人商量国策的时候,赵双石来报过皇后来了,江停雪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不是楚昭,再加上精神不济,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应对,便一直拖着,最后学着楚昭的做派将人给送了回去。
晚上江停雪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其实没有什么恐怖的场景,她只是梦见自己幼年时随父亲来行宫避暑,遇见了那时候的楚昭。
幼年的楚昭身材瘦小,虽然年纪比她大,可看上去却像是同龄人。
梦中的自己对这个楚昭毫无防备,后来嫁给了他做正妻,日子竟然过得还不错。
虽然她才二十三岁,却好像是过完了前半生。楚昭编织的梦境美丽温柔,藏住了脚下的刀剑,让江停雪放松了警惕,一朝坠落悬崖。
她猛地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间守夜的赵双石走进来:“皇上,怎么了?”
“无事,叫皇后宫中的人进来回话。”
楚昭在江停雪身边当然是放了人的,她要知道那个“皇后”到底是不是楚昭!
在楚昭的阴影下活了这么多年,江停雪这是第一次感到处于上风,不管是什么造成了目前的境况,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场梦。
赵双石办事很得力,没过多久就有个小宫女跪在了屋外。
“皇后今日可有异常?”
“回皇上,娘娘刚刚苏醒,精神不佳,从乾德殿回去后便睡下了,她身边几位贴身宫人也没出过凝辉宫。”
“在此之前呢?”
“娘娘昨日醒过一次,奴婢离得远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但惜朝姑娘和点秋姑姑都没什么异常。今日贵妃娘娘又来闹了一场,娘娘的态度倒是比以前强硬些,将贵妃禁足了。”
江停雪醒得比“皇后”早,郑莺儿在此之前就来过一趟,她那时候刚刚接受现实,懒得面对郑莺儿直接把人赶了出去,她会去凝辉堂找麻烦也很正常。这个“禁足”虽然不像是江停雪平时会做的事,但以郑莺儿的性子,恐怕在凝辉宫里闹的动静不小,这种处罚也不算出格。
江停雪摸不准情况,又细细问了一遍,谜团却越来越大。
“皇上,需不需让其他姐妹盯紧些?”
听见这句话,江停雪就知道自己今天问得太多了,便说:“不必,如常即可。”
她突然有了个很好的计划。
今夜无眠的不仅仅是江停雪。
凝辉宫中,楚昭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眼底的戾气藏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自己身体里究竟是谁?
如果是皇后,她应该很想知道凝辉宫中的人是谁,不可能拒绝自己的求见。
今日有不少大臣进了乾德殿,没有人发现那个假货的异常,是有人冒充了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种移魂的法子?皇后又去了哪里?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钻出来,没一个有答案,唯一确定的是如今的情况已经复杂了许多,在查出那个冒牌货究竟是谁之前,他首先要做的应该是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或许此次塌方是有人蓄意而为,想要趁他虚弱时抢夺皇位。而他又出于某种原因住进了皇后的身体里,这才免于一死。
楚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下,如此才能养精蓄锐。
第二天楚昭准时睁开眼睛,他没有立刻叫人来伺候,因为江停雪有赖床的习惯,如果没什么事,不到卯时是不可能起床的。
他就这么直挺挺的躺着,腰背都躺疼了也没动,把计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后才放心。直到惜朝来叫她用膳楚昭才佯装刚醒,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睛。
惜朝没发现异常,扶着他坐起来。直接在床上洗漱过后就把早膳端了过来。楚昭慢慢都吃完了,头一次觉得凝辉宫的饭菜竟然分外好吃,比他平时来时好上许多。
楚昭看了看“自己”细瘦的手腕,不明白江停雪每天吃着这些东西怎么还能瘦成这个样子。
此次楚昭出宫就只带了皇后和郑贵妃两个后妃,所以也没有什么需要皇后处理的事。楚昭理所当然地闲下来,让点秋去办两件事。
他给了点秋几个人名,让她找人暗中盯着这些人。这都是自己放在江停雪身边地暗探,只有他和赵双石知道名单,假皇帝一时半会没弄清楚,时间长了必定能从赵双石口中知道。
他不能把人直接赶出去,就算是做得再隐晦也会引起赵双石注意,所以只能以静制动。
另一件事就是要立刻去办的了:“你拿着本宫的牌子,悄悄去找陆大人,约他晚上过来,本宫有要事交代,记住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点秋办事向来妥帖,只要“皇帝”不刻意盯梢,就不会发现楚昭的秘密,可如果他盯梢了,那就证明他知道“皇后”也有异常。如此一来,乾德殿躺着的那位恐怕就是他的“好皇后”了。
楚昭很了解自己,虽然他在皇后身边安插了不少人,但做了七年夫妻,他也不会日日盯着这里的动静,如今这些人都已经沉寂下来,不刻意询问基本不会主动行动。
他倒要看看那位假皇帝到底知道多少事。
如果他没有发现他和陆循的暗中往来更好。陆循这个人是楚昭手中的大杀器,他有把握能取得陆循的信任,到时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楚昭的算盘打得很好,点秋在得知陆循回府的第一时间就借着给杜家赏赐的机会经过了陆家门口,却得知陆大人去了乾德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楚昭安排的任务很隐秘,点秋不能久待,支开的宫人也快回来了,点秋只能先行离开。
乾德殿。
江停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殿前的年轻人已经跪了许久,明亮的大殿中针落可闻。
赵双石已经带着服侍的人都退下了,江停雪说:“水。”
身穿飞鱼服的年轻人跪着挪到不远处的茶案边,倒了杯茶后膝行至床边,低着头双手将茶奉上。
江停雪接过抿了一口,这才看向地上的青年:“受伤了?”
“臣未收拾整齐便来面圣,殿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淡淡的血腥气裹挟着青年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江停雪没什么反应,问道:“怎么回事?”
“皇上伤重之际,有不轨之人妄图趁乱起兵,匪首如今已捉拿归案,请皇上示下。”
楚昭和江停雪这一昏迷就是五天,有人起了别的心思是意料之中的事,也就只有陆循能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提前掐灭这团火苗。
“审完了?”
“还没有,不知此人背后是否还有牵连。”
江停雪说:“此事交给付闻,朕另有要事交给你。”
平定反贼怎么看都是大功,而看陆循的情况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江停雪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把功劳交给了别人,陆循却没有半点不满,冷声说了声“是”,半点感情波动都没有。
“你可接到内阁关于年初那三十万两银子的调令了?”
“臣尚未回府,暂时没接到。”
“黄河决堤,朕已经将此事交给李桐处理,但银子由锦衣卫押送,你亲自去,顺便清一清地方上的蛀虫。”
“是。”
和陆循的对话很节省时间,因为他从不问为什么,回答问题也是删繁就简,江停雪只和他说了这一件事就已经体会到了楚昭为什么会重用他。
“去找太医好好看看,别落下病根。”
“是。”
即便是面对恩宠,他也不会多半个字。
江停雪挥手:“去吧。”
陆循应声离开,和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江停雪让赵双石重新点了一炉香,驱散了殿内的血腥味。这时候去景福宫传旨的人回来了:“皇上,贵妃娘娘说知道了,日后必定好好服侍皇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江停雪笑起来,就连支走了陆循都没让她这么高兴。
以郑莺儿的闹腾程度,她就不信那位“皇后”不露出马脚!
一想到她在后宫耍威风的样子,江停雪就觉得有趣,原来这就是身居高位的感觉,难怪楚昭那么喜欢郑莺儿。就像人不会觉得小猫的示威可怕一样,江停雪这才第一天当皇帝,就已经体会到了“养猫”的乐趣。
她心情不错地躺下。
其实皇后壳子里到底是谁对她来说没有多少威胁。得益于楚昭对她全方面的控制,她这个皇后除了掌管六宫外没有任何权力,而且这个权力中还夹杂着无数楚昭的人,本质上还是在在借助他的力量。
江停雪只是想掌握更多信息,比如他们为什么会移魂?是天意还是人为?这种状态会持续多长时间?如果他们其中一人死了会发生什么?是恢复原样……还是永远维持现状?
最后一个问题令人心醉,江停雪阻止了自己继续乱想,知道现在的“皇后”是谁只不过是第一步,她应该更稳一些。
只有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掌握更多主动。
这是楚昭教给她的。
另一边,楚昭被人抢了先机顿时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很快就听见了陆循离开的消息。
假皇帝的这一招用得不留痕迹,看似巧合又完全合理,皇后真的有这种手段吗?
楚昭再次自我怀疑。
他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尤其是面对江停雪时,哪怕只是一点小事都能引燃他内心的暴戾因子。而如今他境况逆转,他的世界中一砖一瓦都在颠倒崩碎,这种失控比任何逆境都更让楚昭痛苦。
这不像是当年夺嫡时,他小心翼翼地经营出属于自己的势力,从无到有。这是直接斩断了他所有的触手,黑暗中有无数未知的危险,而他想要探寻,却不能探出一步。
楚昭没有想到,他坐上帝位后,竟然会有一天在面对最低级的挑衅讥讽时都不敢动作,这样的处境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看着面前假笑的女人,楚昭神色有些冷:“皇上让贵妃来服侍本宫,本宫真是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