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防线》与暗

2、上城区的不速之客

　　【壁垒被称做‘伊甸’，据说这是弥赛亚的主教大人捧着新约圣经取出的名字。尽管壁垒内的大人物并没有解释这个词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下城区的贫民去幻想它的美好。】
　　——任西的手札

　　窗外的天黑了。
　　事实上，独属于任西的世界只有一小扇窗户，他能够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色彩，尽管是灰色的。

　　“她…没有回来？”脑海里升腾起的是这个念头。

　　床边上放着一盒凝成一团的饼，这是下城区所有人的口粮，用虫类加上大量的杂粮制作而成的虫饼。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透亮，顺着窗子弥漫进了屋内，然后自然的洒满在地。

　　任西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扶着墙壁走到了桌边，脚底有些发软，吃力的拽过那张破木椅，坐到了门口。

　　他不敢开门，只能透着缝隙听着声。
　　月头是越升越高，他就倚着椅背打着瞌睡，屋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他立马又警觉的睁开眼，然后过一会又失望的等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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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灰色交缠的云层逐渐舒展开，第一抹晨光洒在了下城区，屋外又响起了熙熙攘攘的声音，贫民们开始劳作。

　　“吱…咔…”

　　阳光有些刺眼，任西站在门口，女人彻夜未归，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但又想她是去见的大人物，总觉得有些多虑。

　　街面是泥泞的，这是他第一次正眼在阳光下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色调多是灰蒙蒙与黑污，劳工们打着哈欠成群结队的前去上工，孩子们是放养的，贴满补丁的身上多半还挂着一些奇怪又满是机油的零件。

　　“哐当！哐哐哐，哐当哐当……”

　　伴随着一连串清脆金属碰撞的声音，远处似乎起了争执，走的稍晚些的劳工甚至停下了脚步，手里捏着半块虫饼倚在街角看戏。

　　几个孩子束着类似战术腰带的装置，团团将一个孩子围在了中间，还有一台极破旧的黄河-1仿生家政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很破旧，任西熟悉而又陌生的知识让他认出了这个型号，一台专供于家政陪护的机器人，但是早就在旧时代的时期就已经停产，是的，旧时代，这里的人们对极久之前的那个文明社会的统称—旧时代。

　　“十佳，早就告诉你，不要带着你的这堆破烂出门。”为首的孩子毛手毛脚的又推了下。

　　“他不是破烂！”十佳憋红了脸，想要起身但是又被推到在地。

　　“不是破烂？哦哦，抱歉十佳，原来你还这么丁点大。”为首的孩子大笑起来，两根手指比划出极微小的距离，嗤笑起来：“还跟小时候一样，大声的嚷嚷，他是你的爸爸？”

　　围着的孩子也欢笑起来，他们恣意的甩着身上挂着的零件，像是做了件威风的事情。

　　先是笑着推搡着，然后看着十佳憋红的脸颊和不甘的眼神，又开始辱骂着动起手来。
　　那个家政机器人僵硬的扭了扭脖子，然后伸直手臂，但是关节处已经发锈，只能保持出一个弧度，半蹲着将十佳护在了身下。

　　这让他们有些无趣，这个大块头机器人早就被他们修理了不知道多少回，痛了也不叫，一点欺负的乐趣都没有。

　　“走吧。”为首的男孩临走还透过间隙踹了脚十佳，大声的威胁：“告诉你十佳，不要再带着这堆破烂出门，否则我迟早将它作成战利品，挂在我的腰带上。”

　　一群野孩子呼啸着又跑了过去，劳工们见没有乐子看，也互相笑了笑然后快步的走远。

　　任西慢慢的踱过去，他的身体只能支持他以这样的方式行动。靠的近些才看的清楚，这是一个，超乎他想象的老式机器人。金属头颅的边缘已经锈蚀，半个脸廓像是遭受了某种巨力的碾轧。

　　脖子处一团焦黑，一些过载后融化的残渣依旧附在上面，手臂一长一短，关节处已经锈在了一起。躯干有些残缺，腹部被掏空了一块，传动部件已经缺失了，腰间半扣的能源收纳盒倒是完好。

　　十佳抹了把眼泪，狠狠的踢了脚一旁蹲着的黄河-1机器人，它照例没有反应，缺失的金属瞳孔转动了下，然后将手臂收回蹲坐了下来。

　　“呜……为什么你不会说话……呜呜。”十佳半蹲在地上，头埋进了腿中，机器人并不能够理解十佳所表达的意思，它的外传感载件早就已经缺失了，小心翼翼的挪了挪巨大的身子，跟十佳蹲在一起。

　　“呜呜…你…你哪怕会打架…也好啊……”

　　尽管他蹲在街中央在哭，但是没有人会去安慰他。
　　远处的风卷起了灰尘，他哭累了，眼眶有些红肿，然后站起来向着任西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机器人起身的动作很僵硬，十佳等了会才听到“砰砰”的踏步声。

　　走着走着，它的一截手臂掉了下来，关节里露出拧成团的线路，它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十佳又哭了，没出声，低着头走回去将手臂吃力的抱在怀里，它又僵硬的跟了上来，就像一个保镖。

　　“你好。”

　　“嗯。”

　　任西想要跟他打个招呼，小孩子一向是容易说话的，而且看他也像是一个好孩子。

　　“我想向你打听件事……”

　　“不知道。”十佳冷漠的看着任西，这是他惯用的保护自己的手段。

　　“呃……”任西哑口，然后挠了挠头：“只是一件小事，你应该…可能…或许知道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不确定，甚至心里隐隐也懊恼为什么自己要向一个孩子询问事情。

　　“我不知道。”

　　他笨拙的搓了搓手，但是脚底有些发软，只好又扶着墙壁，小声的说：“我可以帮你修…呃，修一下这个机器人。”

　　“他不是机器人！”十佳尖锐的吼声很刺耳，红着眼看着任西，又很小声的道：“他叫十。”

　　“十？”任西楞了下，然后歉意道：“抱歉，我可以…呃…帮你修好十。”

　　“我自己会修。”

　　“可是它太老了。”任西轻声道：“它的肘关节已经老化了，还有它的传动处，链接的太混乱了，这会让它更快的消亡。”

　　看着十佳有些迷惘的神色，任西只好又解释了句：“就是死亡。”

　　“你放屁！修理铺里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真的，它的能源损耗太大了。”任西又楞住了，这个时代会有微核电池么，他补充了句：“尽管我不知道它的供能方式，但是从它的起身就可以看出，传动体与供能装置的循环出现了损耗。”

　　“你像个骗子。”

　　事实上，任西也有些不知所措，事情似乎向着他未曾预想的一侧开始倾斜，他本来只是想打听一下林月儿会去哪里，或者说要怎么才能进上城，结果现在变成了修理机器。

　　“我……”他哑了口，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他很白，小十佳。”一个皱巴巴的驼背老头叼着烟斗走了过来：“是壁垒里的大人物。”

　　“他确实很白。”十佳小声的嘟囔了句。
　　‘十’憨厚的站在一旁，十佳挠了挠头，然后咬牙从‘十’腰间的能源收纳盒中取出一块能源块，递给了任西。

　　“这是定金，剩下的我会回去找我妈妈要的。”撂了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任西摸着手里的能源块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大概一个大拇指甲大小的湛蓝色立方体，但是已经有三分之一失去了颜色。

　　“收好吧，但愿你真的能修好他的机器人，这个能源块虽然只有三分之二的能量，但也值一金。”王老头似乎担心任西不理解一金的购买力，跟着解释了句：“够普通的一家吃上一年。”

　　“一直听月亮说，买了一个很漂亮的男人。”王老头用火柴点着了烟斗，长吸了口，吐出：“所以，你不好好在家里等着，出来干什么？”

　　“哦。”任西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告诉他，关于如何与人打交道的信息。
　　“我…呃…月儿说她晚上会回来，但是已经一整夜没回来了。”他笨拙的解释：“我有点担心……”

　　“不用你去担心她。”烟雾从王老头的嘴边喷出，映着他黑色的麻布褂子：“小子，一个女人在这种肮脏的世界里活着，她远比你想的要聪明、坚强的多。”

　　“滚回屋里去，安心的等着。”他摆了摆手，然后支起了木板构架的平台，从屋里往外面掏出些食物与水源。

　　任西顺从的回屋了，王老头的摊子跟月儿家紧挨着，所以任西躺在床上还能偶尔听见老头子低声的辱骂声。

　　“狗屎，烂泥地里挣扎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够爬出来，就为了这么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狗一样的东西。”
　　“呼，他妈的明知道是火坑还非要往下面跳。”咳嗽声响了起来：“草他妈的狩猎者。”

　　任西闭上了眼，叹了口气，他知道王老头是在骂他。

　　“嗒嗒嗒。”这是马蹄声。
　　“砰砰砰。”这是木门被拍击的响声。

　　“狩猎者大人，屋里没人，月儿昨天出远门了，您要不要吃点东西。”王老头谄媚的笑着，任西可以想象到，这种表情与语气在他的记忆中曾经看到过。

　　“王老头？嗬，有一级食用肉么。”

　　“大人说笑，我这小铺子，哪里会有一级的东西呀，那都供给了壁垒内的大人了。”

　　“那你还不滚？”

　　“我是林月邻居。”王老头咳嗽着并陪着笑：“她人不在家，您说我这不得照看着些嘛。”

　　“啪。”
　　“砰…kua”

　　先是皮肉碰撞的响声，接着是什么东西被砸、倒塌的声响。

　　任西从床上起来，然后挪到了门口。
　　“咔。”

　　木门掩开了一条缝，光从空中落下打在了任西的脸颊上，纤长的睫毛微抖着，光线依旧有些刺眼。
　　“你们找月儿么？”他轻轻的说。

　　屋外两名身穿黑色作战服的汉子对视了眼，狞笑起来。王老头红肿着脸瘫坐在地上，他的烟斗折断了，半截落到了街对面，木架被砸了，虫饼跟水洒了一地。

　　“不，我们找的是你。”
　　“走吧，跟我们去趟上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