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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杜大人与杜夫人 ...

  •   花朝的肚子越来越大,到了秋天,已然到了躺下后就翻不了身的地步,晚上睡觉只好维持一个姿势到天亮,腰背格外酸疼。杜誉慢慢注意到,每夜必醒一两回替她翻翻身。

      然而看着她这样子,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他从未接触过怀孕女子,不知道竟这么艰难。

      有一次半夜给她喂着水,见她秋日里还是一头大汗,发丝被汗水打的湿漉漉的,忽然道:“咱生完这个以后就再也不生了。”

      花朝微微一怔,以为他这一向因为自己起夜太频繁睡不好觉,道:“以后你睡里边吧,我半夜自己起来,你早上还得上值,经不得这么折腾。”

      杜誉伸手将她湿漉漉的发拨到两边,好半晌,才轻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我没事,是你受了太多苦……”

      那晚不知怎的,走了困意。两人左右睡不着,便就着一轮残月聊起天来。

      聊着聊着,忽聊到为未来孩子的起名上,杜誉道:“我早就想好了,就叫无忧吧。”

      “无忧,杜无忧,怎么听着像女孩名?”

      杜誉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笃定道:“本来就是女孩。”又轻轻唤了两声:“无忧,无忧……”

      不知是不是当真有灵犀,肚子里轻轻动了一动,好像小孩踢了一脚。

      杜誉的手正覆在她肚皮上,亦感受到了。两人目光刹那相对,皆对这新奇的感觉有说不出的激动,杜誉忙把头凑过去,贴着肚皮,又喊:“无忧,无忧……”

      肚子里却再没动静了。

      花朝笑道:“她定是生气了,在想,爹爹好烦,吵着人睡觉了……”

      杜誉连忙闭了嘴。

      两人沉默了一会,花朝仍是不死心,又转头问了一遍:“若是男孩呢?叫什么?”

      杜誉沉着眉,好半天都没有做声。花朝忍不住推了推他胳膊,他才道:“男孩的话……就叫松荟……荟蔚冠孤岫,但愿他像苍松一样坚毅……”

      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名字是现想的。女孩儿就无忧无虑,男孩儿就得坚毅如松柏,真个好生偏心的爹爹。

      花朝抚了抚肚子,心下腹诽。

      宝宝宝宝,等你出生了,你要好好治治你这个偏心的爹!

      腹中的动静益发频繁。她的孩子大概十分好动,花朝想。

      天气益发冷了,她因身子重,容易出汗,只着薄衫坐在廊下。院中一株苍松,挺拔苍劲,树干似鹏翅般撑开,伸出老远。夏日她曾坐在那底下纳凉,确有遮天蔽日之感。

      想着杜誉给孩子起的名字,她忍不住时时望着那松树发呆。松荟松荟,其实像松树一般挺好的,倒不期他百折不挠,只望他真能荟蔚葱茏、茁壮成长。

      胡思乱想间,忽听见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花朝不用回头,也知道杜誉散值回来了。

      因下一瞬,一件厚重的斗篷已披在了自己身上:“怎么穿的这么少?”

      杜誉这一向总怕她贪凉,回头冻着了才知道苦,常常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她身后催她添衣。

      她已然听得耳朵生茧,欲岔开话题,正巧这时肚子里踢了一下,花朝抚着肚子笑道:“他又踢我……”

      杜誉忙伸手过来摸。

      他对于感受她腹中胎动这件事是从不厌烦,每一次都像第一回一样小心翼翼和兴奋。

      手的触觉终究有限,他又干脆俯身过来听。

      花朝低头看着他那样子,不觉好笑:“这几日动的格外频繁……我看这孩子啊,以后定然皮的很,不如小名就叫皮皮。”

      临近腊月,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在这一片片银装素裹之中,全京城都张灯结彩,攀着新年的到来。

      而杜府上下,又有另一个盼头。

      府里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稳婆都请了三个。且干脆令他们宿在了府里,省得到时要请一来一回还得耽误工夫。

      腊八这天,两人正在喝着腊八粥,花朝忽然觉得一阵腹痛。

      本算着日子应该在初十以后,没想到这孩子在肚中皮了这么些日子,已然玩腻了,等不及了。

      杜誉一口粥还未送到嘴边,连忙撒了勺子,扑过来:“怎么了?怎么回事?”因跑的急,袍袖一扫,将那碗粥扫翻在桌上,袖子上一滩湿湿黏黏,亦无暇多顾。

      “我……我怕是……要生了……”花朝又感觉到一阵剧痛,额上沁出细汗。

      “稳婆呢!快叫稳婆!”杜誉焦急大叫,声音嘶哑,因为紧张,额上绽出青筋,与往日的温润从容全然两样。丫鬟吓了一跳,自进府以来,杜大人一直是温温和和的,从未见他这样过。

      “愣着干嘛!快去啊!”杜誉又吼了一声。

      丫鬟这才匆匆将稳婆请来。

      的确是要生了。

      稳婆将花朝扶进去,杜誉也要跟进去,被稳婆拦在门外。“女子生产不干净,大人还是不要进来的好,不吉利!”

      杜誉才顾不上什么吉利不吉利,拨开稳婆,就要往屋内冲。

      花朝虽然感觉到一阵一阵疼痛,但意识仍然清醒着,听到他的动静,忍着痛大叫:“别进来!不许进来!”

      杜誉听见她这叫声,便知道她疼得厉害,心头猝然揪紧:“我进来陪陪你.。”

      “不许进来!你进来……会……会让我分心!出去!出去!”

      这话一出,杜誉的身影终于止步在了门外。良久,终是道:“那你别忍着,痛就叫出来!”

      花朝回应他的是毫不客气的一声凄厉大叫。

      她倒是想忍也忍不住啊。

      花朝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大。

      杜誉在外间听着这声音,急地满堂子走来走去,脚步一刻不停。饶是他看过医书,也打听过女子生产的场景,还是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煎熬。

      不生了不生了,往后再也不生了!

      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丫鬟怯怯上前:“大人,您衣裳都脏了,不如奴婢服侍您去换个衣裳,这边得且等呢,您在这干等着,也不成事……”

      回应她的是冷冷的“不用”两个字。

      且等?等多久他都在这等着!衣裳脏了又如何,便是房子点着了他也得在这候着!

      杜誉又走了数个来回。

      丫鬟终于省了那些虚招,忍不住道:“大人,您能不能别走了,您这么晃来晃去,奴婢有、有些眼晕……”

      杜誉愣了一瞬,像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木木看了她一眼,恰好花朝的叫声停了一瞬,他的脚步也便停了下来,顿了好一会,才提线木偶似地向那堂中座椅走去。

      然而屁股一沾座椅,室内又传来一声尖叫。

      杜誉倏地一下离了椅子,脚下又不受控制地走来走去。

      丫鬟几无声息地轻轻叹了口气。

      谁让她命苦呢!

      在这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叫声中,杜誉几乎每隔一会就要催身边的丫鬟进去看看情况。终于,将月上三竿之时,室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杜誉全身霎然一松,发觉自己竟有些站不住。衣衫里外已经湿透,抬目看了眼屋外的风雪,那半点没落到他身上的雪花,竟带的他身上一阵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可见方才是出了多少汗。

      这一声啼哭半点没将杜誉从木然的情绪中拉回来,反让他更加恍怳,一种茫然的喜悦在他心头,似墨迹滴在宣纸上一般,一点一点晕开。

      一瞬的怔忪之后,他拔足便往室内冲。冲劲带的那帘子狠狠一晃,他进屋许久,仍跳舞似地打了个旋,才悠悠落下。

      连它都感觉到了这充盈满屋的喜气。

      杜誉脚步刚踏入室内,又是一声脆亮的婴儿啼哭响起,他却管也不管,只是冲到花朝床边,握住她的手。

      室内还没来得及收拾,一片狼藉。方才冲进来时,下人恰好端着血水从他面前过去,他心口被狠狠刺了一下,脚下接连踉跄。

      花朝虽然疲惫,此刻却放松下来。望着他皱紧的双眉,忍不住伸手抚了一抚,笑道:“我没事……”

      杜誉望着她的笑,想起她方才尖利的叫喊,心头狠狠揪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又将她放到自己唇边,亲了亲,好半天,沙哑的嗓子才挤出几个字:“不生了,往后再不生了。”眼底晶晶亮亮,声音似有点哽咽。

      花朝又笑了笑,伸手一拍他脑门:“傻子。”

      稳婆已将孩子洗净包好,抱了过来:“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喜得公子千金,儿女双全。”

      “儿女……双全?”那份茫然的喜悦再度在杜誉心头铺开,似没有尽头。他有些犹疑地问,怕自己是听岔了。

      “对啊,是双生子!”

      花朝已然知晓,虚弱笑道:“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稳婆一面把孩子抱过来,一面喜气洋洋道:“大人夫人,老妇我接了这么些年生,头一回看到这么漂亮的娃娃!”

      花朝知道她不过是顺口说的吉利话,杜誉却当了真,其后的数日,每逢人向他道喜,他都忍不住嘚瑟上一遭:“稳婆说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娃娃!”

      衙门里不少皆是已婚同僚,不少人均听过这话,当初亦有过这般将从胸腔溢出来的喜悦与得意,十分理解此时茫茫快活着的杜誉,见他如此,只是哦哦呵呵着敷衍一阵,并不作真。

      然而没想到过了一月,满月酒上,那孩子被抱出来时,果真是雪玉可爱,世所罕见的漂亮。

      尤其那男孩。

      说来也奇,人都说女孩肖父,男孩肖母。杜家这双生子却恰恰相反,男孩像极了杜誉的模样,只是不知哪里添了些花朝的影子,是一副格外温柔的长相。

      女孩像花朝多些,不过眉眼间多了些杜誉的精致,亦是漂亮非常。

      好在当初在花朝的再三逼问下,杜誉准备了一男一女两个名字。否则,仓促之下儿子连个名字都没有,着实可怜。

      花朝却只为两人备了一个小名。

      不过谁用这个小名,倒是一点争议都没有。

      月子里两个孩子的性格就看出了区别。虽说一个娘胎出来,性格看着却是大相径庭。松荟一直乖乖的,不怎么爱哭,若是只有他一个,连起夜都不用。无忧却是十分闹腾,大哭大笑,一刻不歇。只要将她单独放上一会,她手脚就开始乱动,不是东抓西抓,就是左一脚又一脚地踹。

      毋庸置疑,皮皮这名当之无愧。

      然而松荟却仿佛有些不动声色的蔫坏。杜誉头一回抱他,就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撒了泡尿。尿完亦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圆咕隆咚的漆黑大眼,静静望着他。

      似有控诉意味。

      花朝想着自己孕中的腹诽,忍不住哈哈大笑。

      看,遭报应了吧。

      当然,杜誉这泡尿挨的着实不冤。

      杜誉一直坚定地相信花朝肚中怀的是女儿,因此备下的衣裳都是女孩儿的,只有两件男孩衣裳,很快就被尿湿了。

      那几天又事忙,一时来不及去添置,只好将妹妹的小花袄子套在他身上。

      第一次套上的时候,那孩子仿佛真认出来一样,衣服一上身,平日不怎么哭的他,就“哇”的一声哭了。

      弄得杜誉心底多少有些愧疚。

      是以,即便他在自己身上撒开来了尿,又这般“挑衅”地望着自己,杜誉仍不敢生气。

      “该,狠狠地尿!”花朝在旁幸灾乐祸,忍不住撺掇。

      杜誉只好将松荟交给奶娘,回房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时,就只敢抱皮皮。说来也怪,皮皮对爹爹就是比对一般人都要亲近,连娘亲都比不过,只要一见到爹爹,就嗒着嘴伸着手要抱;原本哭着,只要爹爹一抱,立刻就止了哭。

      连第一声叫的也是“爹爹”。第一回发出两个近似“爹爹”的音时,杜誉兴奋地手足无措,吃饭时连筷子都没拿稳。

      此后一听到她口中发出“得”的音,就竖起了耳朵听,还不时逗着她“叫爹爹,叫爹爹”。

      皮皮也十分乖巧,一声一声奶奶的“爹爹”叫得脆生响。

      因而杜誉对皮皮的宠爱明显又更多了一些。在家时只要得闲,便一定要抱抱她。有时在书房看书,亦将她放在桌旁,任由她爬来爬去抓来抓去。为了她方便爬,连桌边的器物摆件都尽量清理了。

      有一回一不小心砸了他的名贵端砚,亦舍不得多说一句。

      她倒好,反而被那砚台落地的清脆声吓了一跳,一撇嘴,“哇”地一声哭的比谁都响亮。论倒打一耙,实在是天赋异禀、无人能敌。

      杜誉见她哭,立刻心疼地将她抱起来连连哄,又是拍又是摇,但她哭声非但未止歇,还越来越嘹亮。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东抓西抓着,抓了半天没有回应,还在爹爹脖子上挠了一下。

      杜誉这才意识到她哭一半是因为被吓着,一半大概是因为没有东西可玩了。于是拿起手边拨浪鼓在她面前使劲摇了摇,然而他的各种大小、各种花色的拨浪鼓她却皆不买账。还似要与那鼓声争个高低,她的哭声格外嘹亮。

      杜誉只好又换了别的东西哄她,她却只是哭,哭的狠了,还呛地咳了起来。

      杜誉心疼地连忙将她抱起来轻拍。她却顺手抓起杜誉案边的狼毫,在杜誉身上狠狠戳了一戳,杜誉一件刚上身的袍子,刹那不成了样子。

      他也只是无奈苦笑了下。

      皮皮却并不罢休,一连在他身上连戳数下。

      这件衣赏反正是毁了,再戳几下也无妨。杜誉这般想着,也就不管她。她却似什么要求没得到满足,哭地更狠了,边戳边哭,边哭便戳。不一会儿,因小小的手抓不住那笔,连笔也“啪嗒”掉了。

      一时,哭声震天,更是“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受了什么虐待。

      一边哭一边还拿那小奶声断断续续叫着“爹爹”,惹得杜誉更加心疼,恨不能将脑袋都给她。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试了数招之后,杜誉忽然灵机一动,自柜中取出一方砚台给她。因前车之鉴,他拿的是块便宜的。

      皮皮软软的小手一触到砚台,立刻便止了哭声。杜誉松了口气,忙将她放回到桌上,把砚台摆到她面前,任由她摸着玩。

      原来她方才拿毛笔戳来戳去是学着他蘸墨的样子。不是亲爹,一般人真猜不出来。

      然而她摸了会那便宜砚台,不知是从杜誉平和下来的情绪中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赌气似地一下子将那砚台推了老远,撇了撇嘴,眼看仿佛又要哭。

      杜誉只好叹了口气,将她抱到柜子前,把自己存着的砚台都摆在她面前,任她那只胖嘟嘟的小手随便摸。

      她先是摸上了一块便宜的。杜誉松了口气。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这口气松地太明显,她只在那块砚台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又摸向了另一块……

      杜誉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得想法子出去弄点外快。

      千金千金,果然很烧钱。

      不过他女儿可真有眼光!

      要是儿子干了这种事,那待遇大概就没这么好了。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有些过分,但打两下屁股,总是无伤大雅。

      一碗水端平,不存在的。

      从起名字起,这水就是歪的,现下只是歪地更明显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杜大人与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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