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回收系统[快穿]》蜜谈夜话

45、神医狂妃（二十三）

　　凤栖宫。

　　坐落在山腰上的这座宫阙仿佛天生和凡间的纷乱无关，甚至直到今日也是这样。

　　君临城下，万人手中的火光和厮战中的喧嚣暂时波及不到高高在上的凤栖宫，让它得以保留着暴雨前最后的一点体面。

　　“陛下呢？”

　　影卫看起来比他更着急：“陛下应该先回宫去，大人，要么您还是先去避难吧，这里情况复杂，我不一定能护得住——”

　　就在这一刹那，因为被钟无一的话扰乱了注意力，几枚暗器黑得融入了夜色里，无影无息地打过来。钟无一虽然抢先一步注意到了，却也只来得及拉了暗卫一把，帮他避开要害。

　　年轻人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钟无一也顾不及确认他的情况，打算拖着他先找个掩体躲起来再说。

　　“钟大人！”

　　这声音有些耳熟。钟无一抬起头，眯眼打量着双手举高，从暗处走出来的人影，确认这似乎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梅子瑜的手下。

　　他松了口气，确认了影卫鼻息稳定，只是昏迷过去之后，就把他的身体藏进草丛里，说：“梅大人现在在哪？他派你来做什么？”

　　“总督在督军上山，有我们的人和王爷的军队保护，一切安好。他派我们来送您离开禁宫避难。”

　　果然，梅子瑜做事比起凰裳要稳妥得多，这个手下不是他派过来的唯一一个人。钟无一看了看其他人影，确定这大概还是当初劝他离开京城的那同一批人，这让他不禁笑了笑，苦笑。

　　一个两个的都劝他明哲保身，可惜这条命并不那么值钱。

　　他摇了摇头，说：“恐怕你们大人又要失望了。”

　　“钟大人？”

　　“我不能走，于情于理都不行。”钟无一上了一匹牵过来的马，顺手拍了拍马儿顺滑的脖颈。

　　他一夹马肚，骏马轻轻嘶叫一声，跑得又快又稳。看来梅子瑜体谅他并不娴熟的马术，特意送来了温顺的良驹。

　　他跑得飞快，毫不犹豫，连个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留一众梅子瑜的手下看傻了眼，只好也赶紧骑马追了上去，从后面护送着钟无一，向皇宫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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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瑜并没有什么军事上的造诣，可就是他也能轻松看出，这是场一边倒的战斗。

　　没有任何一般民众被卷入其中，就连士兵的伤亡也尽力控制在了最小，甚至有不少人听到带兵造反的是当朝王爷，直接当场倒戈。

　　如果后世的人评价起这个夜晚，估计不会把这称之为一场“战争”吧。

　　毕竟，这是帝王最重要的右手参与谋划的兵变，会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理所当然。

　　“真没想到，真的到了今天，居然会是你站在我的身边啊，梅总督。”

　　恭王骑马漫步走在他的身边，笑得很是感慨。

　　梅子瑜心中也有类似的心情。就和对凰裳一样，他也亲眼见证了恭王的成长。和皇兄相比，这个皇后所出的嫡子安静本分得就像不存在，他有时候想，或许先帝和自己共处的时间，都要比陪伴恭王母子俩的要多出几倍。

　　这样的一个皇子，竟然在谋反这条路上走到了这一步，并且还将成为他之后的主君。梅子瑜也不由得感慨万分。

　　“的确，恭王殿下。”

　　“总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都到这时候了，还真是将军气概。”恭王笑道。

　　“臣只是……不知今夜会如何收尾而已。”

　　这是实话。当然梅子瑜不能说出口的是，眼下最让他心不在焉的，是钟无一的决定。

　　他又一次派人，试图把他送出这混乱的中心。但梅子瑜一边仍这么尽着本分，一边却在心底有了了悟。

　　他其实很清楚小一是不会走的。他不清楚的事，那个人在今晚究竟会作何决定。

　　恭王看了看他，过了一会儿后，慢慢开了口：“我也一样。到底为什么呢，明明现在我身边有你、有大军，局势应该已经万无一失，可面对着皇兄，我的心里总是没有底。”

　　他苦笑道：“兴许是儿时留下的烙印吧，我知道兄长那个人是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假设一切顺利，殿下准备拿……陛下怎么办？”

　　“一切顺利？那我当然不想伤皇兄分毫。”恭王抬头，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凤栖宫，说：“我有很多事，一直想要问问皇兄的。我们在一处长大，可他……他就像是离我最远的人似的。只怕，他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这是什么意思？”

　　恭王看了看他：“梅总督，你在皇兄身边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清楚，他不是愿赌服输的人。要么今夜我们让他脱身了，来日卷土重来，要么……”

　　他没说下去，可梅子瑜背脊发冷，却很清楚恭王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向着凤栖宫缓缓行军，本应越来越激烈的抵抗，却在军队终于踏上宫阙的玉阶时完全消失了。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等待将死凤凰最后的反扑。

　　恭王自己也拿了只稀罕的西洋望远镜，对着凤栖宫的方向查看，可紧接着，一个即使不用望远镜，也绝不会被任何人忽视的剧变发生了。

　　凤栖宫中，悄然燃起了一缕火光。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被山腰的夜风刮起，熊熊疯长。

　　皇宫竟然烧起来了！

　　是谁干的？是反军投的火器吗？

　　不。梅子瑜和恭王快速地对视了一下，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是凰裳干的，是他把自己的皇宫给点燃了！

　　凤栖宫作为南凤国的心脏，其存在意义可不仅仅是凰裳一人的居所而已。

　　凰家几代的族谱、机密文书、外交密函、能名正言顺号令大军的兵符，还有最最重要的皇权象征——传国玉玺，都统统藏在这座宫阙里。

　　平常梅子瑜执掌的玉玺，仅供常规事务所用，一旦上升到国家和皇室这个级别来，一切都要经过凰裳本人手里的玉玺盖章首肯才行。

　　恭王想要的是名正言顺地拿下南凤国的王位。可是如果没有这枚传国玉玺，按照律法，他就算能够顺利获得皇位，也将永远没法获得所有老臣和异姓王的支持。

　　最差的情况下，如果让凰裳沉沦带着玉玺逃亡，那么只靠着这枚玉玺，他也不难重新聚集起一群对凰家忠实的支持者，建立起流亡政权。本就被折磨得国本虚弱的南凤国，是承受不起这样的动荡的。

　　恭王再也等待不起，号令大军压了上去。

　　自知到了这一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梅子瑜从前阵退了下来。调度车马输送伤员、定夺降俘如何处理，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做决断，更不用说算算时间，也早该是他的手下回来报信的时候了。

　　从看到那座自己不知渡过了多少生命的皇宫烧起来开始，梅子瑜的心中就一突一突地、涌上不祥的预感。他急需要做些什么，来缓解这份不安。

　　“大人……”

　　还没等他定下心神，梅子瑜就听到了自己手下没有底气的声音。一瞬间，他就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转过头，钟无一轻轻喘着气，站在他一脸为难的手下身前。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衣服上沾上了灰尘，但所幸没有受伤，见到梅子瑜，对他露出了一个宽慰的微笑。

　　霎时间，比起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种问题，再见到他的安心感胜过了一切，梅子瑜的嘴唇颤抖，如果不是这里人多眼杂，实在不是许久的好时候，或许他会忍不住扑进钟无一温暖的胸怀里。

　　“……你果然没有走。”

　　“对不起。”

　　钟无一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指尖的浮土，然后伸出手，快速地理了理他的衣领。这个动作似乎成了他们两人间的一种暗号，暗藏着无法表达的亲昵。

　　梅子瑜短暂地笑了一下，然后松松地握住了钟无一的手，很快松开了。

　　“你不用道歉。要带你走，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没有要你必须听从于我的道理。只要你能平安回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钟无一脸上那浅淡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眼神很深，用远超年龄的认真注视着梅子瑜，那眼神是如此炽热，就好像要将他的脸刻在心里似的。

　　能被自己心上的人如此珍视，理应是一种幸福。但不知怎的，从刚才开始就横在梅子瑜心中的不安感，反而蚕食得更深了。

　　“……陛下在哪？”

　　“凤栖宫。他点燃了宫殿，或许是要卷走玉玺逃亡——我曾听前人说过，这宫殿里有数个密道，但这是只有帝王知晓的秘密，就连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梅子瑜压低了声音：“恭王殿下在试图阻止，吩咐人救水——可在我看来，为时已晚。”

　　他不像恭王，有着必须名正言顺的执念。在决心背叛凰裳的那一刻，梅子瑜就放弃了这方面的想法。

　　在他看来，只要恭王能负起做帝王的责任，成为远胜于凰裳的帝王，那么谁也不能质疑他称帝的正当性。

　　至于文书、玉玺这种道具，在社稷和万民面前只是废纸和石头子罢了，大不了找玉匠再造一个便是，有脑子的臣子都更愿意“相信”他们手上的玉玺才是真货。

　　可钟无一听了他的话，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他面上柔和的表情消失了，让那张青春年少的容颜看起来一下子年长了几岁。

　　“可有人进去找凰裳了吗？”

　　“尚且没有。凤栖宫是整个由香木支撑起来的，烧得极快，不过多时前殿就会开始坍塌吧。恭王是仁义之人，不会派兵士去白白送死，哪怕为此不得不放跑陛下，也是一样的。”

　　“——我来去。”他说。

　　梅子瑜的微笑僵在脸上，一时间没法理解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本能地去看钟无一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这只是玩笑的证据，可钟无一看着他的样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子瑜，这是我应该去做的事。”

　　“小一，”顾不得这是在哪里，这句称呼一下子脱出口：“你没有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吗？那里、凤栖宫，是会塌的。”

　　“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非去不可。”

　　梅子瑜感到一阵眩晕。近来已经足够坚实的脚步开始飘忽，如果不是意志的支撑，他可能会就此滑倒。

　　钟无一见状扶住了他的肩膀。就连一点最微小的不适，他也能够如此敏锐的察觉到——明明如此，明明这样心意相通，他又为什么要一脸认真地说出他最恐惧的事呢？

　　顾不得什么视线，顾不得旁人会怎么看他，在纷乱的大军之中，梅子瑜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衫，寻求一个答案。

　　“子瑜，如果说我们的相遇有什么理由的话，那就是这个。我是为了这件事才来到这里的。”

　　钟无一的话暗示着梅子瑜想也没有想过的可能性。

　　他明明曾经怀疑过的。为什么这样的幸运会降临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明明梅子瑜是无数次地怀疑过的。

　　他所有不祥的预感以最汹涌的方式冲刷着他的精神，梅子瑜的声音颤抖：“…小一，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吗？”

　　在他的注视之下，钟无一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仍然像他最喜欢的那样温柔醇和：“没错。我骗了你，很多次。”

　　“……”

　　“从接近你的理由，到我的来历，都是谎言。在利用你的这么多人之中，我大概是…最过分的那一个。”

　　究竟为什么呢，直到这一步，他听起来、看起来仍然那么温柔，仍然让梅子瑜感觉自己是被珍视着的。

　　“…小一……”

　　“所以，忘了我吧。让这个骗子回到他该去的地方。至于你，梅大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不，在很多地方最……”

　　钟无一停了下来，似乎在斟酌语言，然后他摇了摇头，说：“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比起我这样的骗子，你值得更好的。”

　　见梅子瑜说不出话来，钟无一伸出手，最后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大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要多想。你是个高洁的人，是任何明君梦寐以求的好臣子，有你在，这里的百姓生活早晚会步入正轨的吧。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从今往后，记得保重身体。太医院的高成、赵自然是信得过的人，另外如果情况有变，在恭王手下寻一个叫白玉箩的女子，她一定可以帮你。”

　　说完，他果断决然地放开手，撤开了一段距离，然后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