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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那日其实是个雨夜。一伙人倒也有兴致,雅俗共赏,找了家仿古茶楼。包厢窗外就是条抄手游廊。
      夜色里数不尽的饱胀花骨朵,香味湿漉漉地,赠人一鼻子夏天。

      喊梁昭的是“钱男友”,说久违了,快快坐下。即刻张罗为她看些茶水点心;
      至于那声顾岐安,则是个姑娘叫的。在场人都喊她陈婳或婳婳,瞧着不过二十出点头的样子,不成气候,但是个人精,看见梁昭立马自来熟且甜滑地问候,姐姐好。
      再小跑到顾岐安边上,“你妹来电话了,我接还是不接嘛?”看得出来,二人很熟络,半个钟头前陈婳嫌夜里太凉披的还是某人的外套。男人装女儿身,袖子卷了三道还笼着手,像伶人水袖。
      手机在外套兜里,顾家幺妹来电,陈婳这才一脸这题超纲般地问机主谁接。问了好几遍,其他人听在耳里,俱是或戏谑或肉麻地搓鸡皮疙瘩了,有人却始终懒洋洋的调子,说待会,正数番呢。
      “顾岐安,你个牌祖宗,和麻将养老去罢!”陈婳气不过地拍他肩头。
      众人大笑,“不能够啊,麻将又不会讲话。老顾还是喜欢小嘴叭叭逗着他笑的。”
      陈婳当即赧然,“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你自己知道。”
      “讨厌!”

      起哄间,顾岐安点收筹码完毕,大家掷骰子搬风。他才趁这个空档问陈婳要手机。后者又不肯了,捂在怀里吊着他,“凭什么你说东我就不能往西,那我不一点面子都没有?”
      某人见惯了这点小伎俩,轻笑,再就把手悬空在她胸口,作威胁状,“当着那么多双眼睛,你觉得我不敢?”
      “给你给你!到底你皮厚,臊死人了!”
      一时,起哄更热烈了,陈婳手机一丢就跑开了。

      此情此景,梁昭手圈着一杯热茶坐在沙发上,全程漠然旁观,心里一潭死水。见过太多这种团建或生意场上的风月戏码,已经习惯了。男女进退过招也无非这么点事,只是那顾岐安一直把尺寸拿捏在手里,棋高一着,那陈婳何尝是对手?
      终究姑娘明眸雀跃地从她面前蹦跶开,手还转着外套袖子玩,到暗处,又少女欢喜地捧袖到鼻间,嗅衣服上面淡淡的香水味,
      更确切地说,属于外套主人的味道。

      梁昭不禁一哂。
      其实她也有过,所以并不鄙夷。那声嘲笑给的是当年的自己。

      好友孤零零坐了半盏茶的功夫,濮素头一个看不下去,边抓牌边招呼她,“昭昭,你傻坐着做什么?来这一趟就为了喝茶呀?……,三条!”
      “碰!”“钱男友”说是呀,“我听素素说梁昭你最会打牌了。”
      濮素在桌子底下狠踢他,面上一把刀,“什么人的牌你都敢碰了!素素和梁昭也是你叫的!”说着就命令他下桌,替换梁昭来,“我不跟你打,你人在这里就败我手风。”

      “钱男友”直喊冤枉,“哎呦姑奶奶,你怕不是刚从山头上逮下来的。”
      “再说一句我就撕你嘴!”
      二人从前恋爱时就这个画风,典型的欢喜冤家。那会儿每逢他们约会要叫上梁昭,后者都顶不乐意,一不愿做电灯泡,二不想耳朵起茧。半点不夸张,他们在一起能从浦东吵到浦西。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小情侣越打闹越难分难别。
      事实却是个反例。或者说毕业季定下了散伙的基调,“钱男友”想回家创业,濮素坚决留在上海闯荡,年轻的我们总把尊严看得比小情小爱高尚。二人打那以后就往南往北,各自安好了。
      并不是每段久别重逢都能“将爱”般地浪漫。如今的濮素也没空去想那些小布尔乔亚的东西,她告诉梁昭,我不会回头,因为我爱的还是当年的他,
      而爱自己只爱现在时。

      和过去没两样,二人争嘴起来还是女士优先。“钱男友”乖乖拿钱下桌,让梁昭上了。
      说实话她没什么心思打,无奈盛情难却,便半推半就地落座。坐下才发现“钱男友”落了打火机没拿,转头喊他间,目光就扫过上家的某人。
      对视是蜻蜓点水的话,那人瞥她的时间比露水还短暂。
      随即,倨傲无比地用骨节叩叩桌子,表示等不了了,“隔壁桌都打两圈了。”

      梁昭领会但心下反感地说:“那开始罢。许久没摸牌了,打得不好各位多担待。”实际上她是自谦,论麻将她还从来没服软过。梁昭这一手牌技是跟梁女士学的,从小妈妈就好牌,街坊里什么棋牌室一旦缺搭子打个电话,梁瑛就是捉着锅铲子也会说,等着,马上到!
      谭主任工作忙的缘故,没空顾料女儿学习,梁昭下了学就会去棋牌室写作业。倒也不嫌吵,她做事一向很自律,更何况小小囡囡就有那个图财心了,知道那些爷叔嬢嬢只要胡牌,就会拿钱给她吃喜。
      后来,梁昭便开始随妈妈学麻将,摸花色藏牌做牌什么的。友邻们惊讶小妮子的五官身条渐渐长开之余,也发现她在牌桌上真真是有母亲般的气势与狠劲。
      底牌抓到手后一字形码好,双手各执一边,翻倒又立起,这架子拿得没谁了。

      所以,她眼下说不行,那就是学霸说我没复习般的惯性操作。
      只可惜那天出门忘了看黄历,或者烂桃花多少败了其他运路。梁昭起手抓了一把烂牌,是真的很烂很散,几乎全是单张。
      反观那顾岐安,开局就一家花。不要太气人!

      且他像是很会算牌的样子,眼见着梁昭一味地跟上家打熟张,心里差不多就明了了。明了之下,嘴角偷跑出一股子轻敌笑意。
      “梁小姐,”就在梁昭专心做牌的时候,某人突然喊了声,目光还是不看她,“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濮素闻言连连啧嘴,这是什么直男搭讪法!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笑死了,顾岐安你可省省罢!”

      谁知顾岐安毫不露怯,他肃色坚持,“我敢肯定。”说罢拣走梁昭才撂下的五万,他杠走了。
      梁昭一闪神,没来得及抽走的手指被他触了下。她居然下意识留意他无名指一圈是否干净,得到肯定的结果后,也居然有种松泛感。
      “是嘛?”她刻意装傻,“我怎么不记得了?”
      有人也配合她的疏离,或者是体恤那份不想回忆谭主任还在世的心情,将问题解颐成玩笑,“那可能是我在工作时见过哪个人太像梁小姐,认错了脸。”

      梁昭没get到,
      濮素可是实打实听出这伪君子在讽人,“不会说话把嘴捐了!你的工作,你工作时见到的都是病人。”他妈的拐着弯咒我闺蜜,该死!
      梁昭宽慰好友不妨事,即刻看向顾岐安,要他细细认认脸,“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谁和我一样好看。”

      那日的梁昭,穿着件微束腰款的全黑连衣裙,摆过膝,极浅的襟口修饰直角肩与两个好看的锁骨窝。歪着身子要他看自己时,灯下,实为的弱柳扶风之姿。
      口红是她钟爱top的TF07,很饱满的正红色。她要他看,顾岐安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手里掸烟灰的动静还没歇。
      只是久久,梁昭才发现他才不是看自己,而是对着那墙上的壁画玩障眼法。

      “顾先生,你可以直说我没有可看度。”说着,她撇头去看那画,发现画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棵槲寄生树。这个馆子也是有趣,中式格局挂西洋画。
      顾岐安淡淡收回视线,“梁小姐误会了。诚然地论,你很好看,但正因为太好看我才不能非礼久视。”
      “为什么?人都有爱美之心呀。”
      刨根究底到的答案既见礼,又几分机锋,
      “因为爱美是有代价的。”

      话音甫落,梁昭拣走顾岐安丢下的六筒,同时忽喇推倒自己的底牌。清一色碰碰胡,她赢了。
      胜者手托腮,觑向大意失荆州的人,“嗯,你说得对。”

      代价就是你听了张六筒给我,
      顾医生。

      窗外雨又簌簌地大起来。顾岐安听后不言不语,只是放下的二郎腿不小心擦过了梁昭的膝盖,捻着烟的人狠吸一口,紧接着端起杯子呷茶。
      就这么把滑铁卢翻篇过去了。

      -
      牌桌上一贯是赢的人请客。所以之后一行人去了就近的酒吧续摊。
      那个点已经算夜生活了。他们几个成年老油条无妨,陈婳一个刚进社会的半吊子,父母家教又严苛,见姑娘迟迟不归必然是连着打电话。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孩子全没反哺觉悟,也是在家里大小姐惯了,不仅拒接还接了就是一顿回嘴。
      几个年长的在车旁也劝她,回去罢。我们可以先送你。

      简短对话间,梁昭才算听明白,这姑娘只是顾岐安医院某位前辈家的千金。大约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些个慕强或兄长情节吧,陈婳很黏乎顾,开始只是说什么都不肯回,后来松口了,也点名道姓要顾岐安送自己。
      “我不能送你,喝酒了。除非你能保证你爸妈来收尸的时候我还活着。”某人真就一本正经地开着暗.黑笑话。上身简白衬衫,单手抄兜地站着,挺刮又不羁。
      实言之,一点也没有医生该有的亮节感。

      梁昭忽而觉得还在大院的时候,梁女士对顾家儿女那句“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评语太到位。

      陈婳再拗劲也拗不过顾岐安。哪怕实在委屈之下,都哥哥长哥哥短地讨好了,某人还是不容推诿地扽着她送上女同伴的车子。
      临别的话语只有,“你喊我老太公都没用。”

      梁昭不禁好笑,双手抱臂揶揄,“或许……把‘太’字择了?”
      从路边回来的人闻言,像是被枪指眉心般地辖制住步伐,随后望向她,“‘太’字择了,要怎么念?”

      一旁的濮素看这二人眉来眼去,饶是喝得头重脚轻地,也赶忙把好友拉去边上,很姨母操心的口吻,说你这是要干嘛!那姓顾的可不是什么好货,不对,严格来说,男人都没什么好东西。说着打了个酒嗝。
      梁昭拎走好友扒拉胳膊的手,她极为无语,“你当我三岁小孩?亏得今晚喊我出来浪荡的人还是你。”
      “还不是怕你又遇人不淑!”
      梁昭的表情当即晴转阴。感情到底难逃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真理,得之不珍惜,失之又反复耿耿于怀过不去。濮素都没具名,梁昭就觉得被内涵了,想到那个曾经最亲密的“某某”了。
      她甚至无法向闺蜜承认,一只脚还陷在过去拔不出来的状态下,就很想倒向什么、想向谁借力。

      到这个年纪了,已不是感情扶着我们元气进取了,
      而是我们来扶着感情,小心翼翼地不叫它流走、跌跤,它能回馈一丁点慰藉都再好不过。性也如此。

      那晚,梁昭后来什么也没同濮素言说。
      或者她想过要说的,只是在选择和顾岐安散步走一走的时候,一切不语就大过千言。

      路灯之下,两个俗世尘埃都没有归宿。
      梁昭问顾岐安,知道那壁画上槲寄生树的典故嘛?
      他转过头来,微醺又洗耳恭听的样子。等梁昭张嘴欲欲要说了,又忽而俯身下来,单手箍住她后颈,夺走她嘴里的答案,
      “我知道,是站在树下就要接吻。”

      *
      梁女士全然搞不懂女儿怎么好端端地,早饭也不肯吃了就要走,像发癫。明明她之前还说今天休全天也没有朋友约的。
      而逃之夭夭的人很快把车开到了瑞金医院,顾岐安工作的地方。停好车子等他下来接应。他们约好今日一起做个全套孕检,某人借职务之便都安排好了。饶是他依旧满满余悸感,依旧没有接受这个“意外”。
      但正如梁昭说的,首先,我们要敬畏生命。

      冬日阳光里萦绕着微尘,在挡风玻璃上投下一晕晕金黄的光圈。
      车里放着杨千嬅的《自由行》:
      最爱纵使真的要等,
      静静坐着亦会走近……

      梁昭以前和濮素追千嬅的时候,曾把这首歌反复不厌地循环。印象最深的歌词莫过于那个“66岁初吻”。
      二人每每拌起嘴来都拿没男人威胁彼此,“你66岁才得初吻!”
      大抵这世上没什么能比过孤独的杀伤力更猛了。即便是饮水人生,也最好要一双人。

      足足等了三首歌,梁昭才见顾岐安从门诊部里出来。只是远远瞧着,怎么边上还跟着一人呢?
      没等推门下车的“见习孕妇”有反应,那狗皮膏药般的跟班就扑到她怀里,是顾家幺妹顾丁遥。

      她侧耳听胎动状地贴在梁昭肚子上,“哥,可真有你的啊,我以为我到66岁都当不成小姑呢!”
      梁昭差点没背过气去,她眼神威胁某人,谁让你嘴巴这么不严实的?!不严实就算了,还让她过来。顾岐安你活腻了罢!

      “活腻的人”无辜面瘫地表示,
      昨晚各回各家后,你那通一接通就骂我的电话,一开始是遥遥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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