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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狼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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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朱朝阳出门的瞬间,乌云压过天空,步子还没打开,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朱朝阳拢了拢外套,这秋快过去了吧。
张东升追出门,给了他一把伞。
“路上注意安全。”
“嗯。”
朱朝阳接过伞,走几步又转身,看见张东升还在小区楼下的花坛旁边看着他的背影,脚上是一双灰色的布拖鞋。
“你快回去,还可以再睡会。”
下雨天,窝在房间里,虚度时光,再舒适不过。
朱朝阳打着伞,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地铁站,本来张东升想开车送他,一大早的,想让他再睡会。
雨越下越大,朱朝阳到家门口时,裤角已经被雨水打湿,还有星星点点的泥土沙子挂在上面。
好冷啊,他想,伸手敲了敲门,没人应,朱朝阳才拿出背包里的钥匙。
打开门,屋内灰色弥漫,雨水的雾气把光线遮挡,导致屋里的光线也格外的暗,整个房间都被加上了幽暗的滤镜。
窗外的雨顺着窗户飘进来,渗进木头里,花瓶里摆放的花已经完全枯萎呈现一种暗黄的黑,几片花瓣边缘还带着一丝红,被刮进来的风打落在桌子上。
雨中包围着一片狼藉,屋里空无一人。
手机铃声不出意外的响起。
“朝阳,你颜叔叔出车祸了,和曦曦都在医院——”
周春红在哽咽,声音时大时小,仿佛正倚着医院白的发亮的墙壁缓缓滑下,瘫坐在冰冷的瓷砖上,朱朝阳匆忙赶到,正巧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在手术室门口坐着,脆弱消极的情绪填满了这条走廊,女人默默流泪,护士在一旁轻声安慰,想伸手扶她起来坐到椅子上,她不听,好像只有身体和地面接触才能抵挡那天塌地陷的失重感。
他们才去领了结婚证,没有几天。
“谢谢护士,我来。”
朱朝阳谢过护士,视线交错间,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纯粹的怜悯,是那种不曾被前因后果左右的情感。他单膝蹲在地上,伸手揽住周春红的肩膀,手指轻轻收紧,稳住颤抖着的周春红。
“怎么回事,严重吗?曦曦呢?”朱朝阳有些紧张地问,口齿黏连,他竟然有抑制不住的慌张。
周春红抬起挂着泪珠的眼睫,空洞的眼神,散落在前方。
“昨天他说要回家好好收拾收拾,好让我早点搬过去,我说不着急,想和他一起去,帮着他一起收拾,怕你回来没人在家,就没去。”周春红声音如游丝,时不时抽泣着,“早上还着急来接我,一个转弯,一辆大货车侧翻。”
大概经过就是这些,却足以触目惊心,周春红惋惜着男人的深情。
“这里面在抢救谁?”朱朝阳扶起她坐到椅子上,“曦曦呢?”
“颜家平在里面抢救。”
周春红连名带姓地说出他的名字,尽力抓住他和世界的牵挂,朱朝阳恍然,今天他才知道这个男人的全名,原来他和他之间的漠视,一直存在,他竟然没有察觉。
“曦曦...…已经…...”
朱朝阳倒吸一口气,世界顿时天昏地暗,她还那么小,心仿佛被一只大手蹂躏的血淋淋,喉咙沙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带着温柔善意喊他朝阳哥哥的人,都是留不住的。
他没有流泪,就这样抱着周春红在手术室外面等着,陪着她流泪,他的眼睛涩涩的,眼球像被胶水粘着,动弹不得。
医院外还不遗余力地下着大雨,空气里是被冻僵的腐朽的味道。
颜家平没有醒过来,浑身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皮肤苍白的像白纸,朱朝阳仔细看过他的脸,算是端详,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
现在是他的□□在和颜家平的灵魂对视,朱朝阳什么都不怕,也不担心。凝眉伫立间,护士着急地冲来。
颜家平的前妻在曦曦前面,哭天抢地地抓住周春红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手脚并用着,凶狠如野兽,猩红的眼眸凛冽又虚弱,泪水卷着悲伤从身体里涌出。
朱朝阳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哭成这个样子。
“妈,你没事吧。”
朱朝阳狂奔到两人的战场,掰开那女人的手,把周春红护在怀里,手把周春红的头按着肩膀处,示意他来了,让她别怕。
这大概是朱朝阳第一次站出来保护她。
“颜家平,你活该,为了这个女人和我离婚,二十几年的夫妻,说抛弃就抛弃,你自己死,你还要带上我的女儿....”
“不要脸的女人,你还我女儿!”
女人声嘶力竭,见朱朝阳护地紧,转身又扑向太平间,空荡荡的走廊,哭喊声凄厉地回响,他说出来的话在朱朝阳的脑海里犹如一记惊雷炸开来。
什么叫为了这个女人?她认识他在离婚之前?
朱朝阳盯着周春红红肿的脸颊和眼睛,她的嘴巴微微张开,艰难地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
他看见周春红眼里的闪躲和恐惧,就什么质问的话都问不出来了,他平静地带着周春红去医院二楼简单包扎了下伤口,拿了点消炎药。
两个女人厮打,周春红单方面的伤口暴露在朱朝阳的视线内,她本能的没有还手,一方面是因为那女人刚刚失去了女儿,另一方面是她心里有愧吧。
朱朝阳把药递给周春红,转身就离开了,没有丝毫的怜悯迟疑,他怕他再看两眼,目光会自己忽略她母亲这个身份,用蔑视的利刃刺穿她的肌肤,撕破心脏,看看流出来的鲜血还是不是红色。
片刻后,就到了张东升家。
朱朝阳一进门就怒不可遏地伸手掐着张东升的肩膀,把他抵到沙发的一角,情绪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不顾张东升的挣扎扳过他的脸,强迫他正视他,朱朝阳在十几度的温度下,满头大汗地不知所措。
“张东升,她好恶心。”
“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啊!”
“我一直以为曦曦是晶晶,没想到她是我,和我一样是牺牲品。”朱朝阳边哭边笑,嘴角的肌肉在抽搐,“你说,我和她们一样,死的时候,尸体躺在太平间,周春红会像曦曦她妈那样哭吗?”
“她哭,白布下的我会偷偷笑吧!”
张东升再也听不下去,一手掀翻压在他身上肆意撒泼的朱朝阳,手掐住他的脖子,膝盖压在朱朝阳的小腿上。
“你他妈多大了,想死是吗,简单啊,楼那么高,不怕摔不死。”
张东升打开窗,冷雨被风扇胡乱地推进屋里,窗帘飞舞,在白色的墙壁上留下鬼的影子。
张东升在朱朝阳身旁蹲下,他看见了朱朝阳双手拳骨都破了皮,淡黄的脓液和血丝上面还黏连着着灰尘和沙土,没来之前,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墙,可能莫名其妙的挨了顿打,还被带走了一些皮肤组织。
他又心疼了,后悔刚刚那么凶。
张东升把窗户关好,拿过纸巾帮朱朝阳擦拭着脸上的水渍,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刚刚飘进来的雨水,又清理了他手上的伤口,涂了点酒精和碘酒。
“疼了喊出来。”
朱朝阳已经冷静下来,有些肿胀的眼睛呆滞如木偶,张东升又害怕了,还不如大喊大叫。
张东升把朱朝阳上半身抱在怀里,伸手抚摸小孩的脸颊,他的手心有着一层老茧,平时粉笔拿多了,以往朱朝阳都要反驳说他的手太粗糙了。
他歉意地吻着朱朝阳的眉骨,双手紧紧地环着他,不知该怎样安慰他。
“朝阳,不管别人做什么事,你给我好好活着知道吗?”
“朝阳,你听话,咱们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
张东升喃喃自语,朱朝阳听没听见他不知道,小孩闭着眼睛,头靠在他的臂弯上面无表情地睡着了,刚刚真的吓到他了,他不该那么凶。
睡饱了就好了,张东升抱起朱朝阳回到卧室,想帮他把睡衣换上,怕弄醒他,就直接和衣而睡,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钻到朱朝阳旁边,小孩没他重,床被压的向他这一侧凹陷,于是顺手抱住。
他想吻他,额头相抵,嘴角精疲力竭,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该死的血缘和责任,朱朝阳托着已经死去的躯壳在医院忙东忙西,颜家平的生命迹象一片荒芜,靠机器维持着呼吸。
周春红不敢当着朱朝阳的面叹气埋怨,朱朝阳心里暗自嘲笑,这破碎的烂摊子活该是她的下半辈子。
两人彻底不说话了,周春红要出门,示意他看护,都是用怯生生的眼神沟通。
朱朝阳坐在病房,呼吸机也在一旁疲软地工作,朱朝阳不明白,人都这样了,靠机器维持生机,到底是想留住什么呢,一个躯体,还是已经糜烂的生魂?
颜家平好像感知到朱朝阳的诧异,弯曲的线,幅度慢慢减弱,向两边延伸,像朱朝阳刹那间紧绷起来的心弦。
他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到床边准备按呼叫器,突然就有一股力量在把他往后推,朱朝阳的手颤抖着向前伸去——
“朱朝阳,你想好了?”
张东升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回一扯,他一下被甩到床尾,背撞到上面的金属,生生被咯了一下。
窗外还下着雷雨,几天了,还没停,狂风撼动树枝,疯狂地摇曳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