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迦南之野

16、chapter 16

　　林宇杰走到讲台上，“我们以打擂的形式来吧，每个班各自派出人来表演，依次传递下去，接不上的话，就输对方班级一个星期的水怎么样？并且还免费帮忙抬。”

　　班上喝的水都是用班费买的，而且需要学生自己去抬。林宇杰的这个赌注认真说起来无伤大雅，而且也算得上可以激励两个班的人，不然就这样比对，确实很无聊。

　　田园园思考了一下，觉得也差不多，点头说，“行，那你们先开始，还是我们先开始？”田园园并不是很怕，因为她想到了桑遇。诚然林宇杰看起来挺优秀的，但是五班的男生多，而且王展昊这个人虽然有点爱出风头，不过和林宇杰比起来还是可以一较高下的，那这个就对半分了。至于女生，田园园观察了一下，目前看起来，是没有人比得过桑遇的。

　　这个玩法既然是林宇杰提出的，那就是他们班的先开始。最开始上来是表演唱歌，一男一女，男的是林宇杰，女的不知道是谁，长得挺好看的，今天学校管理比较宽松，女生头发还是披着的，发尾微微烫卷，因为唱歌的动作在身后一颠一颠的。

　　班上男生一个二个激动得很，都在嚷嚷着什么好看还是别的班的女生好看。

　　林宇杰和那个女生唱完，效果相当不错。轮到五班的人了，班上开始商量让谁上去应战。田园园并没有打算让桑遇上场，班上有才艺的人还是有的，她打算让桑遇压轴。

　　桑遇很显然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出耳机开始听歌。

　　周舟发现了，桑遇并不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好像是因为不喜欢某个人的出现。她现在安静地听着歌，脸上也没有了刚刚的那种轻松和快乐的情绪。

　　不知道怎么的，周舟也因此觉得心情不好起来。

　　桑遇察觉到了，把自己的耳机拿下来，要分给她一个，“不看的话，陪我听歌怎么样？”

　　周舟点头，刚要答应，冷不防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而且这声音还是从音响里面传出来的，“周舟？我没看错吧？你是周舟？你怎么会在这儿读书？难道你爸找到了你？把你和你妈接回去了？你爸爸不是不要你了吗？还是你妈妈改嫁了？”那人的目光盯在周舟的身上，一连好几个问句，说起这些话来，自然又没有丝毫的停顿，“哦，不对，你妈妈压根没嫁人，不存在改嫁这一说。”

　　这个女生真的是四下扫视的时候发现周舟的，音响里面还传着歌曲的背景音乐，混着她说的话，听起来有种异样的讽刺感。

　　周舟还维持着刚刚要去接过桑遇手里耳机的动作，听到这话的时候，紧紧抿着唇，脸色有点苍白。她下颔线收得极紧，油然升起一种紧张拘束之感。

　　班上一片沉寂，除了音响里面的音乐声响再无别的声音。

　　女生说的话一字一句回荡在周舟的脑海深处，她一下子收回自己的手，低垂着眼帘，像是害怕被人撞破那般不敢去看任何人。一种名为害怕恐惧的情绪正从灵魂最深处冒头出来，如何也抑制不住，连瞳孔深处都带着一丝瑟缩。

　　女生似乎想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认错人，她微微低着头，想更加看清一点，就这样朝周舟的位置走过去，“周舟，是你吗？我以前和你是一个学校的啊，你忘了吗？我们认识的啊！”

　　她说得像是两人是旧识，但就她刚刚说的话来看，估计关系不会是那么简单的。

　　桑遇凝目，她收起手机，一把抓住了周舟的手。

　　就好像是漂浮在深海的人突然遇到了一根浮木，周舟下意识攥紧了桑遇的手，她那惊恐的模样就这样撞进了桑遇的瞳孔。

　　“……”桑遇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深吸了两口气，尝试放松下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猛然站起身一脚踢翻了桌子。

　　“嘭！”课桌正好倒在了那女生的脚边，吓得她当场跳了起来，怪叫了一声，“啊！”

　　桌子上的瓜子零食掉了一地，就连桌箱里面的书都摔了出来，周舟也吓得不轻，她看着桑遇，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桑遇并没有放开拉着周舟的手，她看着那个女生冷声道，“怎么，你她妈的是有妈生没妈教吗？觉得把别人的家事挂在嘴边是很光荣的事情？谁教你的？你妈？！还认识你？认识你干嘛？让你没事的时候去门口辟邪吗？”

　　桑遇骂起人来和她这个人的长相是极为不符的，整个人看起来又冷厉又凶狠，就像是一只捍卫领地的小兽一样。如果说刚刚那女生说的话只是让班上的人觉得莫名其妙陷入猜测的话，那现在桑遇这番举动，简直让人觉得勇猛得不行。

　　女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退后了几步，似乎是想寻求一个庇护。转眼她看到了一同过来的同学，站在了他们的旁边，“我没说什么啊，我只是问一下而已。”她语气可怜兮兮的，倒是像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一样。

　　桑遇没搭理她，直接拉着周舟走。

　　一出教室门，桑遇就拉着周舟跑起来，在她们的身后，是同学议论的嘈杂声响以及满地的狼藉。桑遇跑得很快，离得近的班有不少的人听到动静，走到走廊想凑个热闹。桑遇拉着周舟穿过他们，穿过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横冲直撞，引起一片尖叫。

　　周舟没有出声，茫然地任由桑遇拉着自己跑。她其实不太记得请那个女生到底是谁了，但是印象中确实是有这样的一个人的存在的。

　　在周乔还在世的时候。

　　周乔对她不好，不是那种冷言冷语的不好，因为周乔对她的不好，和冷言冷语比起来算不得什么。周乔会打她，周舟印象中自己被打得最惨的一次，是开家长会的时候。她成绩是可以的，不过周乔在那里打她却不是因为成绩的问题。原因其实周舟记得不太清了，好像是因为当时下雨了，周乔没有车，也没有伞，其他家都是爸爸开车或者打伞来接，周舟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别人有爸爸，而自己没有。然后周乔就很生气，真的是很生气。她随手在旁边撇了一根竹条一路将周舟打着回家，打在她的背上，手上。她一路上被很多同学看着，她觉得丢脸极了，一直哭着让周乔不要打她，但是周乔并没有停手，一边骂一边打。

　　从那以后，周舟再也不敢在周乔面前提关于父亲的事情。

　　但是周乔还是会打她，不顺心的时候，找不到好的工作，嫌她读书花钱，各种各样。所以周舟对于周乔真的是很矛盾的存在，她恨过周乔，真的。

　　可是当周乔走的时候，她又忍不住难过。周舟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奇怪，她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否感念这个母亲。

　　现在是上晚自习时间，校门口出不去，桑遇拉着她去了礼堂后面，那里有个搭着紫藤萝的长廊。

　　周舟哭了，但是没出声。桑遇没问她哭什么，她过去抱住周舟，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抱着她。

　　桑遇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而现在，如果周舟不说，她就不用问。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周舟靠在桑遇的肩头，一声不吭。

　　其实她并不是觉得那个女生说的话怎么怎么样了，只是她不想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不论是周乔对她的殴打、咒骂，所有的一切，开始慢慢从记忆的深海一点一点的觉醒。

　　周舟并不是一个好姑娘，她呼出一口气，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凉终于慢慢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

　　人生而不等，三教九流，那些曾经让她痛恨到骨子里面的事情又再次复苏。周舟自嘲一般地闭上眼睛，她想，桑遇啊，你看，我们从来不一样。

　　周舟胸腔起伏，她想推开桑遇，但是桑遇突然抬手抚上她的背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待会儿我打电话给妈，让她给我们请假，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可是那不是她的家啊，那是魏媛的家，是桑遇的家，但不是她的家。

　　她不愿意交朋友，不是因为她喜欢一个人，而是因为她不想再遇到那些打着朋友的名义四处嘲弄她的人。她将自己隔离所有一切热闹喧嚣的事物，任由自己沉浸在孤独安全的深海之中，同时隔绝那些一切所谓的可能存在的窥伺、怀疑、鄙夷的目光，以及未来可能面对的伤害或者失望。

　　她很害怕别人伤害到自己，她是会觉得痛的啊。她也怕别人对自己失望，要是桑遇对她失望了怎么办呢？

　　周舟并没有说话，她们之间陷入安静。

　　少倾桑遇放在她背脊的手突然收回，改为从腮边抬起她的下颌，桑遇用另一只手抹去她的眼泪，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她让你觉得不开心了吗？那我帮你教训她好不好？”

　　周舟说不出话, 嘴唇微微发颤。可是并不是那个女生让她不开心啊，她觉得难过，是因为自己啊。她在想，桑遇，我怎么能让你知道呢？

　　我怎么可以让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你那么好。周舟拧着眉心，不敢去看桑遇滚烫的注视。真奇怪，那时候她明明就是将桑遇当做自己的庇护，可是只剩下她们单独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要避开她。

　　她害怕桑遇问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桑遇问她，她该怎么说呢？她又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是害怕想起以前那些不顺心的日子吗？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这对于所有人而言，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确实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可是每每午夜梦回，她还是能想起，想起周乔将她关在那个衣柜里面，勒令她不准出去。周乔说自己不想看见她那张同她父亲相像的脸孔。

　　她像是陷入一场梦魇，桑遇觉察到不对，扶住她的脸，沉声问她，“嗯？周舟？”

　　周舟终于看她，松了松肩膀，努力驱散心中的惊惧，看不出什么意味地笑了一下，“好，你带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