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迦南之野

14、chapter 14

　　期中考试之后，进入深秋，几乎天天都是阴天，难得出一次太阳，体育课还被语文老师给霸占了。班上的学生纷纷抗议，虽然这种抗议是无效的，因为这次体育老师的课被霸占真的是因为体育老师真的是生病了。

　　语文老师怕她们上课听不进去，只好安慰，“等你们体育老师好了，我补一节体育课给你们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一个二个满血复活。

　　语文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好的，那么现在我们随机抽取一名同学上来背诵课文。上次考试考到《逍遥游》，我们班还是有一小部分的学生没有背熟，而且居然还有字都写错的。”语文老师扶了扶镜框，眼神锐利地往下面的学生一扫，“那么就抽……”

　　“不要抽我，不要抽我！”邵珊珊跟求神拜佛一样。

　　周舟在前面听到笑得不行，她倒是会背，所以不用担心。

　　“周舟。”语文老师笑着说，“我看你在下面笑得这么开心，想必是胸有成竹，你语文成绩不错，上来背一下就过了，我就不抽其他同学了。”

　　周舟，“……”

　　全班人渴望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周舟的身上，她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了全班的希望。

　　周舟能说不吗？那肯定不能啊。

　　不过这会儿学生的通病就开始发作了，就是明明会背的课文，但是当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背的时候，就感觉很困难，脑子好像是一下子放空了一样。特别是语文老师为了防止作弊，还是让周舟去讲台上背书。

　　周舟感觉自己小心脏蹦得有点快，她站在讲台上，往下扫过去。不过当站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会突然发现，原来在下面做什么小动作在讲台上其实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打算开始背，冷不防看见了桑遇。桑遇一只手托着下巴，就这么看着她，露出一点笑，很淡很淡，但是眼睛是眯起来的，有点像是冬日里好不容易晒到太阳的小猫那样的餍足的神情。周舟突然觉得桑遇看起来好可爱啊，她就这么对上桑遇的目光，然后开始背诵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桑遇就在下面笑，比那种淡淡的笑浓了很多，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她们之间关系近了很多，一起出去吃饭，帮寝室的人偷偷摸摸地带一点小外卖，一起回家，一起返校。就如大多数的朋友一样的关系。

　　江洲天气越来越冷，冬天好像是一下子就来的，并不是循序渐进。秋天还没有怎么细细品味，似乎就囫囵过去了。

　　一中冬天的校服是蓝色的，不是天蓝色而是那种藏蓝色，看起来就像是进厂穿的衣服一样。不过学校规定要穿，嫌弃丑也没有办法。

　　周舟怕冷，里面穿得很厚实，再裹上校服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球一样。因此桑遇特别喜欢闲着无事的时候就搂着她，她说这样就像是搂着一个大型抱枕一样，特舒服。周舟不知道自己是搞什么，看到桑遇那副一脸满足的样子，也不觉得这样很麻烦，就随着她去了。

　　·

　　周六回家的时候，桑遇说是想要吃火锅，但是想要在家里面吃。于是两个人给魏媛打了招呼，就兴冲冲地跑去超市买食材了。

　　“我给妈说了，今天让她给芳姨放假，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桑遇推着小推车，一边往里面扔包括但不限于火腿肉、牛肉片、丸子等食材。桑遇不怕自己和周舟两个人吃不完，到时候放在冰箱里面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反正总有吃完的一天的。

　　周舟一脸蒙圈，“？？？”

　　桑遇看她，“怎么？”

　　“我不会诶。”她真的不会做什么吃的，万一到时候成了黑暗料理，她和桑遇在家里面没人救了怎么办？！

　　桑遇一脸莫名其妙，“又不是吃什么五星级的大餐，就买包火锅底料，洗菜就行了啊，你以为会很困难吗？”

　　周舟很诚实地点头。

　　桑遇叹了一口气，“哎，看来我得有空练练我的厨艺了。”

　　“为什么？”

　　“我俩一起生活啊，我不练厨艺，等着吃你的黑暗料理双双毒死把家还吗？”

　　周舟觉得桑遇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是仔细一想，又好像是没有什么毛病。不为什么，她们确实是在一起生活的啊。

　　“对了，零食吃吗？我们去零食区看看怎么样？”

　　周舟点了个头说，“桑遇，我突然感觉你很会照顾人，像我家长一样。”

　　桑遇步子一下子就顿住了，她们站在热闹的超市中央，空调热风伴随着周围人谈论、嬉笑、各种各样的交谈声仿若浪潮一样侵袭过来，反而显得她们这一方空间沉寂如深海。

　　她们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桑遇看着她，朝她走过去，然后从她的腰间往后面的货架伸手。因为她走近的动作，在周舟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一路蜿蜒向下，沉默地融合在了周舟的黑色呢子大衣上。

　　桑遇深深叹了口气，眼底似乎藏着点那么隐而不发的感情，她叫她的名字，“可是周舟——”桑遇声音特别轻浅，“我们本来就是家人啊。”

　　周舟抬头，正撞上桑遇的视线。

　　明明应该是很吵闹的，可是周舟莫名觉得四周非常的安静，那些人谈论的声音就像是隔了一层海水一样，朦朦胧胧的，一点也听不清。

　　周舟无声呼了口气，终于慢吞吞地道，“不如我们去买点白菜什么的吧，不是只买了肉，还没有买菜嘛。”

　　桑遇从周舟身后的货架拿过一包薯片，顺手扔在购物车里面，挑眉盯着她没吱声，然后默默推车往菜蔬区走了过去。

　　周舟眼底晦涩不明，半晌摇头微微一哂，转身跟上了桑遇的步子。

　　·

　　周舟和桑遇回到家，安静地洗菜，弄火锅底料，两人近乎无交流的各自做事。最后她们把电磁炉移到餐桌上，开火，火锅底料咕噜咕噜冒泡，下菜，各自拌蘸料，彼此之间沉默得像是对方不存在一样。

　　十点三十五，周舟和桑遇吃完火锅收拾好，各自回各自的房间。

　　周舟一进房间门，就直接抵在门背后，肩膀一下子往下松懈，看着像是硬生生矮了好几厘米。

　　她的房间是魏媛装修的，很温馨的装潢，适应黑暗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见书桌反射出铮亮的冷光，所有的一切看起来安静极了。

　　周舟抬头看着天花板顶上的吊灯，接着慢慢拖动步子走到床边，直接倒了上去。被子虽然是羽绒被，但是没有人的体温暖热，刚刚触上去的时候还是冰冷得很。周舟吸了口气，双手使劲抓过被子的两边往自己的头上埋，将自己的整个脑袋都藏起来。

　　“呜……”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周舟才发出了一声几乎不闻的哽咽。她翻过身，床头柜上的玻璃相框反射出模糊的光，周舟眼神凝在上面，耳边突然响起白天在超市的时候，桑遇轻浅温柔的声音，“可是周舟，我们本来就是家人啊。”

　　“你跟着魏小姐要听话，你只是寄养在别人的家里，她不是你的亲人。我走了之后你就没有亲人了，所以如果你觉得你过得不好，但是也只得忍下去，想要活着就要忍下去。”

　　周乔临走的时候，在那个泛着冷光的病房，周舟站在她的床边，周乔这样对她说，“也许你会过得好，也许会过得不好，但是人家不欠你的，所以好的坏的，你都得承受着。魏小姐和你没有血缘关系，这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才是亲人，所以别的人对你不好也没有什么，因为他们不用对你好。”

　　周舟不是没有埋怨过周乔，她跟着周乔的时候，过得并不好。周乔经常骂她是麻烦，是包袱，可是知道这个女人要走的时候，周舟还是觉得难过。因为周乔说得对，她在这个世上确实是只有周乔这个亲人。

　　即使魏媛对她好，即使今天桑遇跟她说了这样的话，但她确实只有周乔这个亲人。而周乔已经走了，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已经没有了。

　　周乔希望她以后可以过得好一点，但是因为周舟父亲在她身上加诸的一切，致使周乔对待周舟又是极为的矛盾。她会为周舟的以后考虑，但同时也不停的将生活的不幸一股脑地倾吐在周舟的身上。这让周舟仿佛成了一个负能量的垃圾场，里面堆满了母亲对父亲以及对她的各种愤懑、怨恨、极尽恶毒的诅咒。

　　所以周舟有时候怀疑自我的同时，也会在想，自己对于母亲的感情，对于她的离开，自己觉得难过，到底只是因为血亲维系，还是真的难过。

　　她从来也搞不太明白，但是周舟能知道，自己对于所谓的亲人，其实挺冷淡的。

　　她不能骗桑遇，她能对着桑遇热络地笑，能陪着桑遇做事，可是她知道，桑遇不是自己的亲人，她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感激魏媛，感激桑遇，但这和她有没有亲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就像是一个洋葱一样，被外壳包裹住的不是心脏，而是内里已经早已腐烂的一层一层的皮。

　　“可是桑遇啊。”周舟拿起相框，黑暗中她的侧脸显出了一道冰冷的轮廓，少倾她半垂着眼帘，喃喃自语，“我们并不是亲人啊。”

　　上面的女人年轻貌美，但是没有任何生气，静静地靠在床头，朝她投来一个冷漠的注视。那是周乔，她只有周乔的这一张照片，还是没有任何笑意的。不过记忆中，周乔也没怎么对她笑过。

　　周舟把相框轻轻放回床头，静静凝望虚空，卧室陷入了深长而静谧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