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时光语

6、猎户日常（6）

　　或许书生都有一种魔力，让本来说话不文绉绉的人，会下意识地也跟着兜圈子。

　　卫珩虽然没那么严重，但浑身的兵痞气还是收了收：“算了，有杆子吗？我自己拿。”

　　青衫书生又是略带歉意地一笑：“抱歉，很久没开张了，我不是很熟悉……”

　　卫珩：“……”
　　他发问得真心实意：“你夫郎嫁你就是为了供你科举的？”

　　这话说得可以说十分不客气的，但是青衫书生愣怔了一下，显而易见地迟疑了。

　　“夫郎招在下入赘，确实是看在下读书不错，可以科举，不过更多的，”书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轻了起来，“是在下长得不错。”

　　卫珩：“……”
　　行了行了，知道你靠脸吃饭了。

　　他自食其力去拿衣服，倒是对书生高看一眼。

　　敢承认自己入赘，还是靠脸入赘的书生，他这辈子也就看见了这一个。

　　对方似乎是察觉到这生意做得不太好意思，也走出柜台帮了些忙。

　　比如……

　　“我看阁下目光清朗，也是想要科举的吧？”书生说着，自荐了一下，“若是日后，阁下有什么读书上的问题，可以来找在下，在下可以给阁下解惑，就当是……”

　　卫珩扭头，“你考上状元了？”
　　书生一顿：“未曾。”

　　卫珩哦了一声：“秀才？”
　　书生不好意思：“正在准备。”

　　卫珩心情复杂：“那我问你什么？”
　　书生沉吟：“为官之道？”
　　行，是个心比天高的，也就诚实一个好处了。

　　卫珩奇怪地看了眼书生，没多做交流，付了银钱就匆匆离开。

　　青衫书生靠着柜台，懒散地拨了拨折扇，沉沉叹了口气。

　　这一小插曲很快被卫珩抛掷脑后。
　　他还要忙着给小哥儿买礼物。

　　人参什么的，买不起太贵的，一般年限的也不是不能买。

　　那边有个木簪子，款式很清雅，看着就适合小哥儿，买！

　　哇，还有棉布，料子不错，给自家儿子穿穿肯定很舒服，买！

　　大手大脚的后果就是，他用一车的猎物，换了一车的用品，然后揣着仅剩的三两银子，又推着车子回去了。

　　这一次卫珩是避着人走的，还给板车上蒙上一层灰扑扑的布，遮掩下面的各种零散东西。

　　他可以漏财，也可以被骂小气，但小哥儿家还是别乱漏，免得被谁惦记着，不太好。

　　卫珩鬼鬼祟祟地将板车推到小哥儿家附近，捯饬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衣服齐整后，大步去姜大家敲门。

　　姜大家的院子门是打开的，里面传出了几声争吵，不是姜云娘的，也不算很陌生。

　　“我家冉贤能看上你家云哥儿可以说是云哥儿积了八辈子的福气了，我们冉贤可是要当举人老爷的，姜云娘，你可要想好了，错过我们家冉贤，以后再找就找不到举人老爷了！”

　　姜云娘温声细语的：“荷姐，我也说了，我家云哥儿是要招赘的，先不说当妾，这嫁人我家也是不答应的。”

　　“你家云哥儿一个破鞋哪个汉子愿意上门？能嫁进我家当妾是他云哥儿的福气！”

　　姜云娘也脸色冷下来：“我家云哥儿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相公，将人赶出去！”

　　卫珩听出了原委，好家伙，这事要撬他墙角啊！
　　撬就算了，还贬低他家云哥儿！
　　那怎么可以！

　　小将军撸起袖子推门就进去，不用姜大动手，自己拎着那个妇人的衣领，二话不说地就往门外丢。

　　“你做什么！”姜何氏声音尖细，手脚不停地划动着，“谁敢？我告诉你，我可是咱们村唯一的童生，姜冉贤的母亲！你敢！”

　　叫冉的没一个好货！

　　卫珩轻轻松手往前一送，对方就像被扔出去的枪一样，直愣愣正正好地掉在了姜大家门口。

　　卫珩回头瞅了眼，没什么媒人一类的，直接恶霸一般地堵在了大门口，语气泛凉：“你家冉贤？举人老爷？话说这么满也不怕命撑不住，死得难看。”

　　“你！”姜何氏第一次听见这么恶毒的言论，看着卫珩巴不得咬下他的一块肉，“胡说八道！我家冉贤聪明伶俐，这次就能考上秀才，他才十八岁，未来妥妥的举人老爷，我说卫二，你胡言乱语就不怕被天打雷劈吗？！”

　　姜何氏也是气，不仅气卫珩咒他儿子，更气姜大家没点眼色。

　　两家本来都姓姜，明明只要答应让他家云哥儿嫁过去当妾，就能两全其美，以后冉贤考上举人，姜云也算是苦尽甘来，他家愣是不识趣！

　　一个二嫁夫郎，还想给未来举人老爷当夫人，谁给的胆？

　　姜何氏看不上云哥儿，可村里一个个地都说云哥儿旺夫，她自然也是将信将疑的，但若是真的呢？他家冉贤可不就是缺一个旺夫的吗？

　　可要是让云哥儿当她儿子的夫郎，她又不甘心，刚好想着儿子行情好，干脆就上门和姜云娘好好说说，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不差那么一个。

　　可姜云娘太气人，卫珩更是直接将她丢了出来，丢尽了她家的脸面！

　　姜何氏咬牙：“我说的可没错，云哥儿现在不就是……”

　　卫珩冷声打断姜何氏的话：“云哥儿怎么样，云哥儿未来哥婿怎么样，那得以后才知道，但你家姜冉贤未来怎么样，我现在就一清二楚。”

　　姜何氏不服气，卫珩凉凉地补了一句：“多大本事说多大的话，命该如此，这话说大了，命撑不住，可是要反噬的。”

　　“何婶这张口闭口举人老爷的，是拿了科举题还是被了悟大师批了命了啊？都没有也不怕把自家孩子的秀才命都给说没了？”

　　姜何氏破口大骂：“好你个卫二，就是见不得我家孩子好，你……”

　　“骂人也损阴德，”卫珩哼笑一声，“以后姜冉贤考不上了，怕都是被这个母亲说的吧？毕竟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姜何氏猛地闭嘴了。

　　不是她信了卫珩的鬼话，而是不敢赌上儿子的前程，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趁着人少，想要纳有“旺夫命”的云哥儿回家当妾了。

　　姜何氏憋得一脸扭曲，想骂回去又怕反噬，不上不下的，最终，她只能憋出一句：“行啊，那婶子就等着看云哥儿未来哥婿，会不会被旺起来了。”

　　“怕不是也是个举人老爷吧？”
　　她恶意地揣测。

　　卫珩不要脸地应了：“不好说，肯定是比秀才命好的。”
　　姜何氏：“……”

　　姜何氏恶狠狠地瞪了卫珩一眼，眼不见为净，连话都不敢多说，直接转身就跑了。

　　卫珩没急着关门，一脸若无其事地转身对惊呆了的姜大姜云娘道：“伯父伯母，我今天上镇里给云哥儿买了些吃的，能送进来吗？”

　　姜云娘率先反应过来：“能的能的，相公，去帮阿衡拎东西！”

　　姜大魂飞天外地跟着出去了，卫珩也没有客气，毕竟东西还是挺多的。

　　姜云娘心情复杂得很。

　　这卫二确实和他自己描述的一样，嘴皮子利索，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用到自家人身上。

　　她想到什么，转身进了姜云的屋子里，想和姜云把小虎儿抱出来。

　　“这三月天也不算冷，今天还出了太阳，娘抱孩子出去晒晒太阳，你……”姜云娘拐着弯道，“要坐在窗边散散心吗？”

　　姜云一愣，笑了笑：“行，我给窗户开个缝吹吹风。”

　　姜云娘叮嘱道：“别对着缝吹风，也别开太大了，天气也还是凉着的。”

　　说着，她熟练地抱起小崽子，小孩只要奶水足，胖回来也算是快，就这么短短的几天，孩子脸上已经有些肉了。

　　姜云听母亲的话，给窗户开了个小缝，不说能吹多大风，外面卫珩清朗的声音倒是很明显地传了进来。

　　姜云娘纵然再看好，也还是想让姜云自己愿意的。

　　姜云心头微暖，突然想到什么，拉了拉姜云娘的衣袖，迟疑：“对了娘，你们听过了悟大师吗？”

　　“了悟大师？是哪的和尚吗？”姜云娘想了下摇摇头，“咱这边连和尚庙都没有，更别说大师了。”

　　姜云一愣，他离开前也没听过了悟大师的名字，还是上了京，知道对方多被京中的那些大户人家们推崇，敬仰的。

　　那卫猎户是怎么知道了悟大师的？

　　不过这点疑惑很快就压在了心底，他娘已经将孩子抱出去见卫珩了。

　　姜云不由得将心提了起来。

　　不管是招赘还是再嫁，他最放心不下的，一是父母，二就是小虎儿，若是，若是卫猎户愿意接纳小虎儿……

　　一声哭喊将姜云唤回神，他下意识凑近窗户的缝隙，心焦起来。

　　屋外，被姜云娘看好的卫小将军也手忙脚乱的，一动不敢动：“伯，伯母，小崽子哭了！”

　　他刚跟着姜大将东西大包小包地抱进来，就被姜云娘拉着过来看孩子了。

　　姜云娘还指挥着姜大给卫珩倒茶水喝，不过卫珩没要，他不是很渴。

　　然后，灾难来了。
　　姜云娘提议道：“我看小虎儿挺喜欢你的，阿衡要不要试着抱抱？”

　　卫珩低头，和小家伙对视了起来。

　　虽说长了些肉，但还是很瘦，衬得本来就大的眼睛更大了，这小崽子完全遗传了云哥儿的好，整个就一云哥儿的翻版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好奇地看着人的时候，完全让人说不出拒绝。

　　反正卫珩是不能说拒绝的。
　　他只能做最后的挣扎：“我，我没抱过孩子……”

　　“那就试试，谁不是第一次过来的呢？”姜云娘笑眯眯的将孩子递过去，教卫珩调整姿势，虽说孩子被卫珩抱着了，她还是时刻注意着的。

　　或许是从熟悉的怀抱进了另一个陌生的怀抱，小家伙蹭蹭卫珩胸口，闻不到熟悉的味道，鼻子一耸就哭了起来。

　　卫珩慌了，他敢上战场杀他百八十个敌人，敢孤身前往敌军阵营砍下敌方将领的人头，敢和那不要脸的老狐狸皇帝周旋拍桌大骂，也不敢多动一下，深怕这被包裹着的，软乎乎的小家伙被他给弄掉地上了。

　　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卫珩身手了得，绝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反正，卫小将军手足无措起来。

　　姜云娘叹了口气，继续指导着：“手臂放松，对你这样他不舒服的，可以轻轻地拍拍襁褓，轻轻摇晃手臂，孩子就是换了个人抱吓到了，哄哄就好了。”

　　卫珩听姜云娘的话，放松手臂肌肉，轻轻地拍了拍襁褓，然后小幅度地摇晃着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家伙。

　　动作一丝不苟，像是执行军令一样，看得姜云娘好气又好笑。

　　不过或许卫珩也是自带一些亲崽气场的，小家伙哭声渐渐变小，然后砸吧砸吧嘴，不哭了。

　　不哭之后，那双大得明显的大眼睛显得更加澄澈，仿佛又看到了姜云的翻版。

　　卫珩没忍住，轻轻勾出一抹笑。
　　看不到姜云，看到小姜云，也算是值了。

　　卫珩心想着，又轻轻地摇晃了一下襁褓，小家伙一天要睡他十一个小时，很快就在轻轻的摇晃中，闭上了眼睛。

　　卫珩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干脆看向姜云娘，用眼神求助。

　　姜云娘很是满意地接过孩子，说要送到房里让孩子好好睡一睡，还让姜大好好招待卫珩，和卫珩好好聊聊。

　　卫珩并不知道，自己稀奇古怪地就过了那么一关，直到他坐着和姜大面对面喝水的时候，还在想着小家伙那双漂亮的眼睛。

　　和十三岁的姜云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