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62、第 62 章

　　仁义庄一夜之间人走楼空，自从日本人占了兴和，仁义庄一直收了灯笼，闭门掩护不做生意。直到有人大着胆子去打门，才发现院子里头空空如也，朴有天和金俊秀连影子也没剩下。
　　他们走的时候，只有金希澈和金在中去送了，四个人坐在窄小的马车里，相对无言。出了城门，希澈和在中就不能再送了，希澈下车前，俊秀突然冲过来拽住他的袖子，希澈没敢回头，抽了袖子淡淡的说，
　　“出去了收敛点，外头不比家里。”
　　又对朴有天说，
　　“对他好点，他也不易。”

　　朴有天支吾着，眼睛却落在金在中身上，金在中烟圈红红的，站在路边挥手，车子都上了山道，朴有天还挑着帘子在看，金俊秀哑着嗓子，
　　“你别这样……，已经看不到了。”
　　“能，我还能看到，让我再多看一眼。”

　　此时的兴和也并不太平，宪兵队被炸的事情还没查清楚，紧张的气氛并没有散去，背着刺刀的日本兵仍旧在城里挨家搜查。
　　郑允浩还在打着精神支持宁仁堂的生意，那天不知怎么和金在中分开，他有些想不清楚细节，等被下人从地上搀起来时，在中很沈昌珉都已经消失了。
　　全慧彬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无论怎样也不再疯闹，只是每日每夜的坐在冷炕上做着针线活，一时缝双小鞋，拿在大丫头跟前比划，
　　“小不小？我是估摸着做的，你去把蘑菇叫回来，我给他比一比，要是做大了还好说，做小了就穿不成了。”

　　大丫头慌张的拿起小鞋，含着泪哄，
　　“昨晚不是才试过，刚刚好嘛，怎么这会就记不得了。”
　　全慧彬便笑着点头，
　　“是啊，比过的，不小不小，那我就再做一双，天暖和了上学穿。”

　　郑允浩就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他的腰背已经不再像往日那般挺拔，坐的有些歪扭，那条腿抬起来搁在马扎上，样子很可笑。
　　突然夏老猴子在院子外咳嗽，郑允浩直起身子，
　　“什么事？”
　　“老爷，宪兵队来人了。”

　　郑允浩赶紧吸上鞋子往外走，那时天还没暖和过来，全慧彬坐在炕上指挥，
　　“给老爷披件棉袄出去。”
　　大丫头赶紧跟出来，郑允浩披了棉袄，抬头就看见夏老猴子，
　　“这么晚宪兵队来干啥？”
　　“好像说什么逮疑犯。”
　　郑允浩停住脚，骂道
　　“放屁，瘪犊子找疑犯找到咱家了！咱家谁炸了他宪兵队？”
　　夏老猴子尴尬的拉了他一把，
　　“老爷，好像是和二少爷有关。”
　　郑允浩立即闭了嘴，心里翻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头绪，抬腿已经进了前院的花厅。

　　来的人郑允浩认识，上次为韩庚作保时，就是找的他。那人见了郑允浩也很客气，
　　他中文说的不好，于是旁边跟着翻译官，两人略略寒暄，日本军官便摆出上次郑允浩和金希澈签的的保书。
　　翻译官客气的说，
　　“郑会长，这是上次您作保的文书，你还记得这个人吧？”
　　郑允浩点头，
　　“这不是书局的韩庚先生嘛，我当然记得，不过我们上次分开，就再没有见过，出了什么事吗？”
　　“嗯，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他是被担保的人，目前尚在担保期内，不过最近他失踪了，所以我们想问问郑会长有没有什么线索。”

　　郑允浩心里一惊，面上不做声色
　　“坦白说啊，我和韩先生也没什么深交，上次是朋友相托，所以做了保。那之后，我们再没见过，如果我见到了他，一定及时告诉你们。”

　　翻译官点点头，转身和日本军官低声说了几句，看得出那军官不是太高兴，翻译官又回过头对郑允浩说，
　　“上一次，是替金希澈先生出面，还是替金在中先生呢？”
　　郑允浩赶紧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淡淡的笑，
　　“韩庚是金希澈先生的幼时好友。”
　　“金在中先生也是金希澈先生的好友，而且金在中先生是金家的二少爷，是宁仁堂的传人，对吧？”

　　郑允浩不置可否，只是低头慢慢的喝茶，那日本军官站了起来，生硬的说，
　　“金在中，在我们这里，金希澈、韩庚，你要找到！”
　　郑允浩忽的站了起来，厉声问，
　　“你说什么！在中在你们那里是什么意思？”
　　翻译官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郑会长，别激动，我们只是请金在中先生去军部了解一些情况而已，你现在是东北商会的会长，皇军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找到地下党分子。”
　　“你在说什么地下党，我……我完全听不明白。”
　　“我们怀疑这次对宪兵队的投弹是地下党做的，他们非常狡猾，有很多身份……”
　　“你们怀疑在中是地下党，简直是荒谬！”

　　“郑会长误会了，我们只是想找你的朋友了解情况而已，可是找不到，这就很奇怪了。”
　　日本军官已经走到了门口，回身叫翻译官，看起来很不高兴，翻译官临去之前，附耳道，
　　“去找沈会长想想办法吧。”

　　郑允浩捧着茶杯站了半晌，突然举手掷出老远，
　　“王八犊子！”

　　郑允浩几乎是气势汹汹闯进了沈昌珉的办公室，沈昌珉摆摆手让卫兵出去，自己给郑允浩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便抱着胳膊靠在窗口看他，
　　“来的真快啊！”
　　郑允浩眼睛通红，
　　“把在中放了！”
　　沈昌珉掏掏耳朵，
　　“郑会长，你说什么？”
　　“我说你立刻把在中放了！”

　　沈昌珉大惊小怪的咧着嘴，
　　“他现在是日本东北军部的第一要犯，我怎么能……”
　　郑允浩几步上来，挥起拐杖，不偏不倚的抡在沈昌珉的脸上，
　　“扯你娘的蛋！在中怎么可能是地下党，怎么会炸了宪兵队！瞎了你的狗眼，你要给日本人立功，不要拖在中下水！”
　　这一下打的很重，在沈昌珉白净的脸上，落下一大片红肿，沈昌珉直起腰，擦擦嘴角的血迹，冷眼看着郑允浩，
　　“你打我？呵呵，信不信我立刻可以叫你去和你的在中作伴啊？”
　　郑允浩面无惧色，大声说，
　　“好啊，你恨我，有什么都冲我来，抓我去顶罪，抓我去坐牢啊！你立刻放了在中，听到没有，放了他！”
　　郑允浩说着还要往前扑，沈昌珉从腰后掏出枪，顶在郑允浩的脑门上，
　　“郑允浩，你已经变成疯狗了！”
　　郑允浩盯着他的眼睛，
　　“是你变成了疯狗！”
　　两人对峙着，郑允浩不屑的哼了一声，
　　“有种你现在开枪打死我！”

　　沈昌珉面上四平八稳，心里五味杂陈，他是对郑允浩死心了，可是面对他的时候，还是狠不下心来，他顶在他脑门上的枪，根本没有拉开枪栓。
　　沈昌珉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他把枪举在眼前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我没种现在开枪打死你，但是……我可以打死金在中，到时候，你不是生不如死？”

　　郑允浩还要往前扑，被沈昌珉躲开，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摇了几个号，对着听筒说了几句日文，郑允浩撑在桌前，
　　“你要干什么？你快点把在中放了！”
　　“别急，我的郑大东家，很快就能看见你的心上人了。”

　　不久门外脚步声响，两个人日本兵推着衣衫褴褛的金在中走进来，郑允浩想过去替他松开手上的绳子，却让日本兵推了个趔趄，沈昌珉缓缓的走过来，对着金在中细细看了半晌，忽然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金在中只觉得眼前一花，鼻子里便淌下血来，沈昌珉扇完耳光，满意的看着郑允浩。
　　郑允浩在原地一步不能动，日本士兵的刺刀明晃晃的架在他脖子上，他看见金在中挨打，急得要冲过来，无奈被日本兵抓着按在地上，可是脖子已经在刀尖上蹭出了血痕。

　　沈昌珉用枪顶着金在中的太阳穴，轻笑着说，
　　“允浩，其实我是很有种的，信不信我现在表演给你看？”
　　郑允浩脸色惨白，咬着牙说，
　　“你敢！我杀了你！”
　　沈昌珉呵呵一乐，伸手拉开枪栓，
　　“允浩，你不要激动，这老毛子的枪很容易走火哦。你说我是打在这里，还是打在这里呢？”
　　沈昌珉的枪在金在中的脖颈和太阳穴见游走，郑允浩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方才的怒火一下都没了，他颤着声说，
　　“昌珉，你……不要乱来……”
　　“我偏要乱来！”
　　“昌珉，你放开在中，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沈昌珉突然一伸胳膊，用枪指着郑允浩，
　　“跪下！”
　　郑允浩本来已经被日本兵按着，沈昌珉示意放开他，冷眼看着郑允浩乖乖的跪在地上，金在中始终闭着眼，他不想听，不想看，也不想说，任凭沈昌珉拖拽着他，直到郑允浩沉重的膝盖落地，他才睁开眼，冷冷的说，
　　“郑允浩，你这么没出息。”

　　郑允浩摇着头，近乎哀求的说，
　　“昌珉，放了在中，算我求你了，放了他，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先放开他！”
　　沈昌珉的眼眶一下湿润了，
　　“郑允浩，你就是贱骨头！你为了这个男人，连下跪都肯！你还有什么能给我，你欠我的太多太多了，你还得清吗？你还得清吗？”
　　郑允浩听不进去，他只是一味的说，
　　“放了在中，昌珉，放了他，求你了，放了他吧！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沈昌珉哆嗦着收了枪，把金在中推到日本兵手里，急促的说，
　　“带回去！”
　　郑允浩纵使万般不愿意，这次也不敢造次了，不舍的看着在中被带了出去，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沈昌珉背对着他，撑在案台上，双肩抖动，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
　　“昌珉，我求你，放了在中吧，你也知道，他不可能和这件事有关联的。”

　　沈昌珉过了好久才转过身来，眼睛红通通的看着他，
　　“郑允浩，你为了金在中，是不是什么事都做的出？”
　　郑允浩也看着他，认真的说，
　　“是，不管在中是怨恨我，还是讨厌我，我都不能没有他，即便这些年是在痛苦里渡过，我也觉得是值得，我不能没有在中，昌珉，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放了他吧。我会带着在中走的远远的，永远都不会再在东北出现，好吗？”

　　即便这些年是在痛苦里渡过，只要他还在，都是值得的，郑允浩，你是何等的自私，你带着金在中离开，是要连着唯一的痛苦都不留给我吗？
　　沈昌珉突然浑身无力，他摸到椅子边坐下，
　　“我知道金在中和炸宪兵队的事儿没关系，他那点行踪，你我都是清楚的。”
　　“是，那就放了他。”
　　“可是，”沈昌珉抬眼看他，
　　“韩庚是地下党！日本人现在全东北搜查他！”
　　“这和在中有什么关系？”

　　沈昌珉拉开抽屉，拿出那份保书，
　　“当时作保是你和金希澈，现在金希澈不见了，肯定是和韩庚一起跑了，那么，就只剩下你。”
　　“为什么抓在中？”
　　沈昌珉抚着脸上的伤，呵呵的笑了，
　　“关心则乱，无欲则刚，这话是你们中国人的，说的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