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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清泉(9-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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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在老师与以哈皮为首的援军们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一举截断了“黑暗蠢动者”的军势时,希尔凡感到自己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因为怀里的英谷莉特的手放开了她紧握的武器。她的脸颊上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10、
没有什么奇事是没有预兆的,哪怕它并非传遍北疆南域。
哈皮追踪那些绑架自己的“黑暗蠢动者”也已经有九个年头了,凭着自己能够吸引甚至少许操控魔兽的“异能“,她能够侦测到那些地底之人最拿手的手段——强迫人类变为魔物——并以此为线索,捣毁了数个小据点。
哈皮并不喜欢教会。虽然在种种事情之后,也变得不再讨厌,但毕竟无法完全释怀。故而尽管她知道老师也在追查这一切,并没有选择合作。直到调查出了这次刺杀的端倪……
“我们来晚了。”贝雷丝说,她的神色仍然平静,但目光中含着忧虑,“我尝试……推演过几种别的战术,其他情况下,她……他们的死亡率会更高。最后还是用魔兽以毒攻毒,让天马骑士团同时从高处进攻……但还是没法避免她受到重伤。“
“……老师这么说就太过于有责任感了吧?”希尔凡摇了摇头,“反而是我们没有守护好陛下吧?……如果英谷莉特睡醒了,说不定会真的请起起罪来。“
“看你还有心开玩笑,我就放心了。毕竟,刚才你可真有阵子像是失了魂。”贝雷丝点了点头,“……关于那些黑暗蠢动者,不用担心,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本就打算近期进攻他们的巢穴……香巴拉,我和哈皮的调查都指向那个地方。……不会放过他们的。”
看起来,对方袭击法嘉斯国王的行为是真的激怒了老师,她的话语到最后已经是充满了过去作为佣兵时的凌厉。
“需要帮忙请一定告诉我。”
“会的。那么,我去帝弥托利那里看看。这里就拜托你了。”
“老师太客气了~……说来,总是老师来拯救我们,总有种欠了老师的东西数也数不清的感觉。”
贝雷丝一笑:“有人和我说过,如果学生死去,晚上会做噩梦的。只是不想噩梦成真而已。”
贝雷丝向着门边走去,但又停在了半途。突然说道:“我还记得,有次你为了救我,受了伤。那之后,你和我说了很多自己的心里话,关于纹章,家族,等等。”
“……”
“你现在是不是不再为这件事困扰了呢?”贝雷丝问,“我听说了最近你的很多事。”
“老师真是消息灵通?总觉得一和你喝茶,就什么心里话都要被套出来了~”希尔凡先是避重就轻地开了个玩笑,片刻后,他的目光又严肃起来,“——‘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其他的生活方式’。现在我也还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会轻易说羡慕老师的话了。因为,那种话是过于忽略了老师……老师你所背负的一切。老师正是因为面对命运,没有一次选择逃走,所以才强大。对我来说……我现在并不是因为没有勇气逃走,才留在这里的。只是,想要得到‘已经没有必要逃走了’的结果。……是的,我也可以有其他的生活方式,如果没有的话就要创造出来,我是这么想的。”
“的确,至少你换了个不天天让我和帝弥托利听到你的花边新闻的生活方式。”贝雷丝略含笑意地沉默了片刻,接着却换了个话题,“而那时候……很有趣的……在你说了那番话后不久,英谷莉特也过来找我谈心。她那时候和我抱怨的是……她对未来的迷茫。她说她想要成为骑士,但是她很清楚,成为骑士的话,内心也总还是有很多别的事情令她牵挂。”
希尔凡顿了顿,问道:“……那,老师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我问她,难道就没有两全的办法了吗。”贝雷丝说。
“……很像是,老师会说的话。但她是个比想象中更加一根筋的人,对吧?”希尔凡顿了顿,“不过呢,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啦,老师~”
贝雷丝淡淡点了点头,推开了门。只留下希尔凡一个人在客厅的茶几旁坐着。片刻后,梅尔塞德斯与伊塔娜从卧房里走出来,梅尔塞德斯对着希尔凡轻轻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已经醒了。接着,她还要帮忙照看同样受了伤的亚修和杜笃等人,因此也匆匆从英谷莉特的住处离开。而伊塔娜也只多留了片刻,就因为天马骑士团的事务而离开,据说在刚才她已经被英谷莉特任命为了副团长、暂时代理骑士团内不紧急的事务。
在伊塔娜离开又过了一阵,希尔凡才站起身来,在卧房前头站了片刻,敲了敲门,然后并没有等回应,就扭动了门把手。
英谷莉特正半坐半躺地靠在床边,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头上绑着绷带,她的双眼看向窗外,虽然面色还是十分苍白,但嘴上却道:“你进来的倒是自在。”
希尔凡的确像是自己家一样,虽然面前有把椅子,倒也没坐,而是态度悠闲地靠在了椅子背前头:“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梅尔塞德斯她们可不知道这件事。”
“她们已经走了……而且,其实我想梅尔塞德斯知道。她走之前可没嘱咐我什么不要招惹你的话。也对我能找到红茶的位置给她们泡茶不感到意外。”希尔凡笑着说,“其实挺多人都是消息很灵通的。比如说……老师,或者……好吧,陛下?我一直在想……他那天上午同时拒绝了我们,又同意你把殿下带出来和我们一起玩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虽然知道也无所谓啦。”他摊了摊手。
“……希尔凡。”
“唔?”
“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希尔凡愣了下后,依言转过身来。他的背部果然也裹着绷带。但在英谷莉特没有看清楚前,他就又转了过来,走过来在英谷莉特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只是替你挡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啦。”
“……”英谷莉特扭过头去,但片刻后,却轻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有点生气。”
“生气?对什么?”
“我。”英谷莉特说,“……对我的……不自量力。与无谋。……以及,能够轻易舍弃性命这件事。虽然我想你一直理解我的信念,但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还是不会珍惜自己的性命。”
“哈哈哈。”希尔凡听到这个形容,不由得爆发出一阵笑声,“你啊,真的很严格啊。对我是。你自己也是。……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骑士是只能有一个主君的,要为了他能舍弃性命,所以对其他在意的人来说就不太公平了,对吧?”
希尔凡从椅子上起身,坐到了英谷莉特的床的一角。他像是想着措辞,片刻后,继续说道:“呐,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拒绝我的吗?”
“因为要成为骑士,所以我不会结婚。”
“姑且先不论你成为王都的骑士后,发生的事情……”希尔凡说,“其实你知道我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吗?”
“我不知道……或者说,我……害怕去想象吧。我知道的,那是过于自私的想法,你感到不开心也是很正常的。”
“不、不。那你就是完全误会了。我并没有感到伤心,真的?”希尔凡说,“你并没有拒绝我。你拒绝的是婚约那种贵族的玩意。……换句话说,即使古廉那家伙还活着,你也会甩个脸色过去,撕掉婚约,然后抢了他家的遗产盾,以便自己充作法嘉斯的盾牌……差不多做到那种程度吧。”
“笨蛋,我才不会做那种事!”英谷莉特先是很窘迫地瞪了一眼希尔凡,但片刻后气势却降了下来,“我……”
“其实呢,你固执的这一点,我从以前开始就挺喜欢哦?虽然最初是因为古廉而想要成为骑士……但是,后来的你,已经是因为自己而想要那么做。因此,不论身边的是谁,你都不会回头。而我想如果是他的话,也会对你的选择给予祝福的吧。”希尔凡笑着说,“也就是说~哪怕他一直活下来的话,在那一刻我也获得了同样的机会……哈哈,想想也不错呢。”
“…………”
“是的。古廉会给你祝福……但是,我不同。我想,我其实是……非常开心于你的选择的。”
“……为什么?”
希尔凡沉默了颇久后,看向英谷莉特房间里的挂毯,那是一张绣着法嘉斯国徽的羊毛摊子,这似乎让他想到另一张华丽的毯子,仍然挂在已经成年的他的床头:“从哪里说起呢?嗯。我想你已经发现了。从很小的时候,我的家庭就因为纹章而撕裂。说不定,我的兄长真的下意识地希望我是你那样的女孩子……这样,我也许会和你一样,会考虑联姻之类的道路,他至少还能作为一支血脉的继承人而在家中获得价值。”
英谷莉特感到意外,她从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在某天由希尔凡亲口说出来。她的确听到了,听到了迈克朗在死前最后一战中对希尔凡的称呼,“拥有纹章的大小姐”……那不是在说自己。那时候,她就明白了……明白了,从来对他的哥哥没有恶言的希尔凡,究竟埋藏了怎样一个悲伤的秘密。
英谷莉特摇了摇头:“像我那样的话,也是一样的。”
“啊,是呢,在被利用血脉的那点上没有区别……说来,我还记得以前,你总是训斥我,和每个女孩子都不认真,撩拨很多人,但是若有谁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又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拒绝,脚踏两条船之类的,闹到你来收场……其实,那个时候我一直想要反驳你来着,但是怎么说呢,害怕你恼羞成怒所以不敢说?”
“那现在敢说了?”英谷莉特眯起了眼睛。
“……唔,你现在应该虚弱到没法起身把我打一顿吧?”希尔凡开着玩笑,接着他说道,“呐,英谷莉特,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那样哦。一年到头,相亲的次数也不少,你不会拒绝你的父亲安排的相亲,只是撕掉信纸,然后就会安安静静地前去,当做贵族的义务一样,嘴上也总是说着类似于‘对方条件不错、给出很多彩礼,这样也考虑一下吧’的话。但是,倘若对方真的相中了你,认真的谈婚论嫁起来,想要做你的男伴,你又绝对不肯真的嫁给对方,‘不论父亲怎么说,我都下定决心’、‘我要当骑士’……等等。闹到没法收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我还记得你得到卢恩时候的那件事呢……你总是说觉得我哪天会被怨念我的女人们给杀了,事实上,我才一直在担心,说不定是你更快被那些相亲者给干掉了呢?至少在阿利尔的那次,要不是老师和我们这些同学们,你说不准已经被那位求婚者按在岩浆里再也起不来了。……还记得吗,那时候我问过你,你是不是认真地在相亲——你可被我问得无言以对哦?不认真的又不是我一个,却只有我被骂,现在回想还真是冤啊……”
“我——”英谷莉特对希尔凡这一番在她看来简直是颠倒黑白的话张口结舌,脸色往越来越糟的方向变去,但在她的火山爆发之前希尔凡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个动作让她愣了下,片刻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头歪了歪,像是靠在希尔凡的手臂上,“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们无法从自己的活法里逃走。‘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能够承担,我必须承担这一切。’……所以,要承受所有人嫉妒的目光,要笑着接受每个追求者的好意。然后……让她们也承认那个事实,她们也不过是为了血脉,没必要装得像模像样的,从来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纹章……但是将这种想法倾注在与自己约会的人身上的时候,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憎恶般的情感。”希尔凡说出这话时的语气似乎很轻松似的,但表达的意思却像是污泥般让人软软地陷入。
“我大概能理解。”英谷莉特说,“——那么,你认为我呢?”
“我当然知道,你绝对不会是看重纹章的人。但是,有一天,当我发觉对你的心意的时候……坦率说,我与其说觉得开心,不如说觉得迷茫。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你,甚至很多时候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
“……的确你有……很奇怪的时候。”
“虽然我察觉了内心对你的喜欢。但是,一方面我有点害怕你知道了会怎么想。另一方面,也很担忧,如果你也怀着同样的心情,该怎么办呢?我……无法把那个人替换为你。把那个,挂在戈迪耶家主室的历代家主画像里,总是千人一面的伯爵夫人替换为你。为了血脉与家族而结合……即使不想如此,但是一旦真的达成婚姻,就必然会陷入那个旋涡。这一点我们都非常清楚。与双方是什么人,完全无关。我们所处的世界就是那样运作的。”
“……所以,那时候,有一次,你才邀请我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那样会比较好。”希尔凡说,“即使不结婚,不达成世俗的约定,彼此都是自由的,也可以在一起……那样会比较好。在当时,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我和你都有着‘决心’,不想要被纹章束缚人生的决心。”
“你和我的确那么做了。”英谷莉特说,“做朋友般的恋人。短暂的相聚。然后就像是朝露般离别。也不坏。”
“以过去来说,的确不坏啦。”
“那么,现在呢?”
“现在……”希尔凡顿了顿,接着,笑了起来,在这个笑容中,已经看不到那种刻意的轻浮,而是,像是北地夏日的阳光一般,爽朗而干净,“我们已经自由了啊。”
“……”
“我们彼此都花费了一点时间去剥离那个束缚。但是,此时此刻,在这里的,并不是贾拉提雅家的小姐,与戈迪耶家的少爷。只是,英谷莉特与希尔凡两位骑士而已。”希尔凡说,“我很想要问问你,在这时候,你的回答会是什么呢?”
“我吗……”
“我想,做那种决定,一定不会是一件毫无影响的事情。但是,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总有一天,我和你都会逐渐无法拿起武器,无法像是年轻时候一样战斗在最前线。……我的决心,是希望自己能够直面命运,然后,获得属于自己的意愿的人生……实现自己的愿望。虽然很多时候自己的愿望之间是矛盾的,大概也无法十全十美吧,但是之所以努力,大概……是希望能够让它们实现得更多一点。 ”希尔凡顿了顿,“当然,不是要你立刻回答我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想一想看?”
“呵呵。”英谷莉特轻轻笑了起来。
“笑什么?难得我偶尔和你正经地说说话。”
“但我可以回答。”英谷莉特笑着说,“甚至,其实我告诉过你答案。”
“那么、是什么答案呢?”
希尔凡的双眼中并没有对即将得到某种重要的答案而产生的不安。他似乎并不真的在意答案是什么般。又似乎是,已经知道了回答。
“我说过,祖先大人们,一定是想让纹章帮助自己更好地掌握命运,而不是用纹章束缚自己的命运的,才选择获得纹章的。”英谷莉特抬起手,放在了希尔凡的脸颊上,“我也一样哦。支持或者反对纹章都不是我的决心,我的决心只是……希望我能自由,能够为自己做出决定。”
——而那个决定,从很久以前,跳动的心脏就已经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