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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嫌弃长大的孩子 ...

  •   盛非昀第一次见到萧茗时,对她的第一印象是规矩。

      当她被盛天明拉着手走进盛家别墅大门时,她低着头,不看周围的一切,就像是被叮嘱过,那样做会显得没礼貌。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眼珠不住地转着,有时候会忘乎所以地抬起头打量周围的一切,但通常不过三秒,就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默然低下头去。

      她扎着马尾,额前有几缕不起眼的碎发,风一吹,那碎发轻轻飘荡几下,刮蹭过她颤巍巍的睫毛。她一身短袖长裤的夏日校服装扮,很瘦,将将才撑起那轻薄的校服,露出来的一截手臂被晒黑了,与她白嫩的脸相比,甚至不像同一个人。她脚边的行李只有小小的一箱,顺着行李箱看去,她双脚的脚踝上有许多处不起眼的伤口,像是被野草割的,没有贴创可贴,许多已经结了痂,有些痂落下,留下不太明显的疤痕。她脚上的一双白色运动鞋已经被洗得泛黄,虽然很旧,却很干净,像是前一天才刷过。

      盛非昀站在客厅里,从上到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孩子是被嫌弃长大的。

      “爸,”盛非昀对盛天明说话,一双眼睛却没有离开过萧茗,似笑非笑,“这就是你那个……死去的初恋的女儿?”

      像是没料到盛非昀会说得这样直接,萧茗的脸瞬间白了,她本身皮肤就白,这样一来,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透露出一种病态。她抬起头,第一次对上盛非昀的目光,但未等盛非昀分辨清楚她眼神中的内容,她便又将头撇到一边去。

      盛天明的脸色也变了,但把过世的初恋生下的女儿带回家来抚养这件事,终究是对不住自己的亲儿子的,心虚盖过了愤怒,盛天明清了清嗓,对盛非昀说:“非昀啊,你才从补习班回来,学习累了,要不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盛非昀笑了一下,不理会沈天明的话,脚步朝萧茗走来,萧茗看见他靠近的脚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叫什么?”盛非昀问。

      盛天明看见盛非昀靠近,下意识把萧茗挡在了身后,这个细微的举动,立刻令盛非昀本就不平的情绪更加激荡。他有些控制不住表情,皱了皱眉。盛天明接下了盛非昀的话茬,答道:“非昀,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她叫……”

      “我叫萧茗,品茗的茗。”

      萧茗声音不大,却足够令在这空间内的三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似乎是没想到她这时候会说话,盛非昀微微一愣。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萧茗。”盛非昀嘴唇轻启叫出她的名字,那语气就像任何一个第一次得知她名字的人,新奇而充满期待。

      但他对她的期待是什么?

      盛非昀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就这样走上了楼,然后消失在楼道的转角,留下一段未了的对话。

      “萧茗啊,”见盛非昀走了,盛天明的语气也放松了些,他顺手接过萧茗轻巧的行李箱,说道,“以后你就在盛叔叔家里住了,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啊。”

      盛天明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萧茗的肩膀,萧茗身子一侧,不动声色地躲过了。萧茗点头,没什么情绪。

      刚才盛非昀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让盛天明的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盛天明意识到这一点,又补充道:“非昀那孩子,就是嘴里不饶人了一点,他是个好孩子,往后日子还长,我相信他会改变偏见的。唉,说来说去,也是叔叔的错,如果我当年……”

      盛天明眼圈微红,又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而萧茗持续撇着头,也不知在没在听。

      在萧茗刚上小学的时候,她的妈妈萧品青便因病去世了。萧品青是个单亲妈妈,在那个年代,这个身份让她承受了许多来自家人和朋友的不理解,但她还是独自带大了萧茗。在萧茗的记忆中,妈妈还在的那几年,她是幸福过的。萧品青用尽自己的全力抚养着萧茗,疼爱她,保护她,萧茗曾一度觉得自己跟其他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偶尔会有好奇心询问萧品青关于爸爸的事情,可萧品青总是闭口不提。

      可幸福并不长久,萧品青初中辍学,没什么文化,找不到好的工作,生活得很难。别人说她自命清高,有一副好皮囊却不知道走捷径,萧品青对这些言论不屑一顾,她虽然找不到好的工作,但一直都靠打零工来维持母女俩的生活,还勉强过得去。就这样持续了多年,萧品青没赚到多少钱,反倒落下了一身的劳累病。

      终于,在萧茗上小学一年级的那一年,萧品青再也撑不住了,得了重病,不久后,便永别于人世。

      从此以后,失去母亲的萧茗迎来了噩梦般的日子。萧茗的出生本来就不受欢迎,萧品青生下她之后,更是一意孤行跟许多亲戚朋友都断了联系。在萧品青最后的日子里,她终于肯拉下脸请求亲戚朋友收留萧茗,可意料之中的,她受到了许多冷眼。萧茗记忆中,最后那段时间,妈妈总是独自垂泪,仿佛眼泪流不干似的,又仿佛积攒了一辈子的眼泪都在那几天释放。

      在萧品青死后,虽然不乐意,但还好有亲戚朋友为了不落下狠毒的名声而收留了萧茗,可寄人篱下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不过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有几分吃食,如果不是萧品青生前留下了一些积蓄给萧茗,萧茗怀疑,自己也许连书都不能继续读下去。

      萧茗时常觉得自己像一只皮球,而且是一只脏脏的皮球,被人踢来踢去,从这家滚到那家,再从那家嫌弃到这家。

      萧茗不知道盛天明是怎么找到她的。听说盛天明要收养她,萧茗的心情并没有什么波动,那时萧茗在大姨家住,盛天明给了萧茗的大姨一大笔钱,大姨当然是乐意之至。萧茗没什么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只当是和过去的几年一样,又去到一个新的家庭,然后接着被嫌弃。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萧茗搬进盛家的前一天。那一天,盛天明沉醉于忆往昔,硬是拉着萧茗说了许多话。他说他在远去的学生时代,曾经深深地暗恋着萧品青,可萧品青那时因为长相出众,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追求者成群结队,她根本就看不到盛天明。这本来只是一场普通的没头没尾的暗恋,但在某一天,萧品青忽然找到盛天明,她对他说:“天明,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谢谢你。”这是萧品青对盛天明说的第一句话,盛天明永远也不能忘记她说这句话的神情,好像很幸福,又好像受之有愧。

      那天晚上,盛天明在心里放了一场小小的烟花,他以为,自己终于有希望了,可他没想到,那也是萧品青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一个星期后,萧品青便辍学了,从此不知所踪。

      萧品青一定不知道,她的一句话会困扰着往后数十年的盛天明。遗憾总是难忘的,盛天明一直没有忘记过萧品青,他忘不了她那句话,也忘不了她这个人。所以,在盛天明的创业初期,事业刚有些小起色的时候,他就曾托人找过萧品青,可是那时萧品青正满世界的到处打工,他费尽心力也没有找到她。

      盛天明诉说时,脸上的表情近乎虔诚,他看着萧茗时,眼中的喜爱与期待更是藏也藏不住。萧茗有些心惊,她第一次知道这其中的变故,总觉得自己未来要面对的这个家庭,跟以往一定很不一样。

      后来,盛天明遇到了一个不错的对象,在家里的催促下,他结婚了。那个不错的对象就是盛非昀的母亲夏光梅,在结婚的第二年,两人就生下了盛非昀。如果到这里,盛天明收了心,那还算一个不错的大团圆结局,他会拥有一个和美的家庭,正如同这世界上大多数普通人所拥有的一样。

      可偏偏盛天明藏不住自己的心。

      事业蒸蒸日上,盛天明的余力也越来越多,他找遍各种关系,满世界地寻找着萧品青。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坚持不懈的找她,可他只是想看她一眼,哪怕就一眼,他想完成那段未完成的对话,想得到一个答案,不管那答案是好是坏。

      心思藏不住,痕迹自然也藏不住。敏感细腻的夏光梅很快发现了自己丈夫的不专心,她质问盛天明,盛天明甚至没心思对她隐瞒,直白地说出了所有的一切。

      夏光梅是个单纯又脆弱的女人,家境充实,人生顺遂,她从小到大都被紧密地保护着,毕业时,她便从学校直接踏入了家庭,从此以后,家就成了她的整个天。现在,她的天塌了,她曾经满心以为自己的婚姻,是建筑于爱情之上,可直到她看到了萧品青的照片,照片里的那个人,长相与自己竟有几分相似。那一瞬间夏光梅才明白,这么多年,原来自己竟然就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那时的盛非昀已经十二岁,懂得了很多事,他遗传了母亲的敏感和细腻,很快便察觉到了家庭氛围的不对劲。他小心翼翼的向夏光梅试探,夏光梅笑了笑,对他说:“非昀啊,你爸是个畜生。”

      盛非昀永远不会忘记夏光梅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那么多的痛苦,绝望与仇恨,最终化成轻飘飘的一抹笑容。那瞬间,夏光梅像是在用刀子,把自己的不甘与怨恨,一刀一刀地刻在盛非昀的心上。

      那时候开始,夏光梅的精神便不正常了。她得了抑郁症,一天一天,变得越来越不像曾经那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好的时候很少,她偶尔歇斯底里,大多数时候,是望着空气发呆,就像是不认识所有的人,可歇斯底里时,又能指着盛天明的鼻子说出许多难听的话。那是盛非昀人生中最混乱最不堪回想的一段日子,母亲的眼泪与谩骂,父亲的冷漠和不顾,令盛非昀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终于,在折磨了这个家整整一年后,某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夏光梅趁看护的人不注意,服了整瓶安眠药,从此,便再没有醒来。

      盛非昀就是从那时候恨上盛天明的,他的爸爸。他本以为夏光梅的离开,会让盛天明歉疚懊悔,可他没想到,盛天明比他想象得更加狠心,他变本加厉,愈发像个畜生。

      在夏光梅去世后,他竟然还在找萧品青。

      在知道这件事后,盛非昀在盛天明的办公室大闹了一下午。他记得在小的时候,盛天明是非常疼爱他的,他每次想要什么玩具,只要稍微哭闹一下,盛天明便心疼不已,然后尽全力满足盛非昀的一切要求。可这次,尽管盛非昀哭得几乎肝肠寸断,也没等来盛天明的一句“好好好,爸爸不找她了”,盛天明只是看着他,装作着急的样子,嘴里却一句妥协的话都不肯说,他似乎有着比盛非昀更加坚定的决心。

      盛非昀终于绝望了,他跑着离开了办公室,直奔楼顶。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他竟想,要是他拿命威胁盛天明呢,那盛天明会不会迷途知返?盛非昀在天台边跨出一只脚,那瞬间,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就像三魂七魄突然归位,崩溃临界点的盛非昀骤然冷静了下来。

      从此以后,盛非昀再也不哭了。

      盛非昀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阳光从窗台上洒下来,洒在盛非昀的脚背上,他忽然想起了萧茗那双脚,她的脚上遍布着细小的伤口,像是被野草割的。这些年她一定过得很惨,盛非昀忽然笑了,比起她,自己又过得好到哪里去?

      他轻声说道:“盛天明,你找了一辈子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这是你的第一个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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