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如槿》费迩

4、刺杀

　　棠槿先到柳如鸢房中宽慰了几句，告诉她自己会小心行事，以性命为重。柳如鸢仍然掩面而泣，只是也自知哭诉无果，便只能吩咐下人们为小姐备好衣服干粮和出行的车马，让棠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看过母亲，棠槿回到自己房中。银月被宋颜承带去了外间，已经止住了哭闹，看样子宋颜承安慰姑娘的本事倒是不错，把银月哄得喜笑颜开。

　　听到棠槿回来的动静，宋颜承便把银月带了过来。见棠槿坐在花梨木桌前神情凝重，宋颜承也敛去了笑容，低声问道：“小姐，可是朝廷的人为难你了？”

　　棠槿只是坐着不语。宋颜承见状，眼神示意银月斟茶，他则又上前一步，走到棠槿身侧，问道：“小姐若不想帮朝廷做事，颜承可以帮您调制一味药，让您身体无恙，脉象却紊乱，看上去如病了一般。想来这样陛下也不会再为难您。”

　　“不为难我？”棠槿想，圣旨都下了，当朝圣上还有什么不能做的，“皇上命我前去鹿台山斩杀凫徯，不日便要启程。我若称病不去，那就是违抗圣旨，直接赐死。”

　　银月正向棠槿面前的杯中倒茶，听到“赐死”二字，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从杯口溅了出去。宋颜承眼疾手快，伸出长袖挡在棠槿面前，拦下了飞溅的热茶。

　　银月自知又闯了祸，立刻下跪请罪：“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手笨眼拙。您连带着早上的事，一起责罚奴婢吧。奴婢甘愿受罚。”

　　棠槿低头看着她，稚嫩的小脸，眼角还有丝丝泪痕，却硬生生忍住不再落泪。棠槿虽烦心，看着她一个小孩却也没了脾气，只淡淡道：“起来吧。我出门的这些天，你和颜承一起守着槿芳居，别再让闲人进来了，就当将功补过。”

　　把银月留在房里，既能让她免去被总管责骂，也省得她去和外边的人乱讲。

　　银月一惊，赶忙谢过小姐。棠槿让她先去里间为自己收拾些出行要带的东西。银月一走，棠槿便拿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

　　“小姐，您小心烫。”宋颜承叹了口气，接过棠槿手中的空茶杯放到一旁，“那您打算怎么办？”

　　棠槿端端坐在桌前，半晌，道：“去鹿台山，斩了那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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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雩回到客房，本以为杜知衡会前来询问圣旨的事，却没想到他未提及一句。楚雩见状，也没有多问，休息了片刻便向柳如鸢别过，启程回朝。

　　棠府门前，楚雩趁柳如鸢与杜知衡寒暄的空档，凑近前来送行的棠槿，低声道：“明日辰时，你我在象牙街南的元天楼会面，启程去鹿台山。”

　　棠槿点头答应，嘴上却道：“好，只是不知太子殿下要带多少侍卫替您护驾？”

　　楚雩知她是在出言挖苦，但也并不在意。拜别棠夫人，他便和杜知衡一起坐上轿辇，启程回朝。

　　棠槿目送车马离开，转身就回到房中。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父亲送去一封信，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父亲究竟为什么突然想让她承袭将军之位？又是谁把消息透露给朝廷，让陛下决意派她前去捉拿猛兽，来试探她是否真有将门之才？

　　她定下决心斩了那祸害百姓的凫徯。一来圣旨难违，二来她想待事成归来后，借机托人进宫询问父亲是否安好；三来……

　　棠槿抬起头看向西北的天空。父亲多年征战沙场，才将万里狼烟变成了晴空万丈。

　　“以护偃朝万世长安……”凫徯存在已有将近百年，引发战争无数。她的确希望斩杀了那凶兽，佑护偃朝平安，再无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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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雩回到朝中，便前去面见圣上。

　　“你说什么？你要同镇国公之女一同去山中擒拿凫徯？”

　　当朝皇帝楚潇然坐在案前，一气之下挥起袖子，将案上的文卷全部掀翻在地。

　　“父皇，棠槿确实身手不凡，功力过人。倘若儿臣与他一道前往鹿台山，胜算一定更大。儿臣想，父皇一定也希望能早日制服凫徯那妖兽，佑护偃朝万世太平。”

　　楚雩挺身跪下，恭敬道：“何况儿臣已到弱冠之年，也该尽一国太子之责，为偃朝和百姓多做些事，才算不辜负父皇和母后的多年栽培。”

　　楚潇然听他言之有理，无言反驳，却并不想答应他的请求：“宏儿，你有这份心意自然好，只是凫徯凶猛，即便朕信任你的能力，也并不想你冒这份险。”“宏儿”便是楚雩的小字。

　　楚雩不语，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拿出了那套铤而走险的说辞。

　　“父皇，儿臣深知您关心孩儿。只是棠将军之女，她……”楚雩略作停顿，接着说道，“她与先皇后娘娘实在有几分神似，让儿臣不禁想起年幼时得承娘娘照拂的事，生出关怀之心，不想让她独自去冒险。”

　　话音一落，整个殿内鸦雀无声。

　　楚雩能感觉到楚潇然在压抑怒火，甚至他怀疑楚潇然下一刻便要大发雷霆。可是楚潇然却什么都没说，他沉默着，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追忆什么。

　　半晌，楚潇然长叹了一口气，“啪”地合上手中的奏折，用一种不似对子女说话的口气，自顾自道：“罢了，终究是朕亏欠你。”

　　说罢，他抬头看向楚雩，道：“天子出言便不可更改。朕既然说了让棠家女子独自去斩妖，就不会再为她配什么军队护卫。不过既然你执意要陪她前去，那便去吧。”

　　说完，又补充一句：“五日之内，不论能不能斩杀那凶兽，你二人都必须平安回来。回来之后，立刻带她来见朕。”

　　楚雩行礼谢恩。他替楚潇然拾起地上的文卷，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前，却听身后传来楚潇然低沉的声音：

　　“她真的有几分像先皇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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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棠槿一身黑色装束，身背长剑，头发用红色绸缎束在脑后，策马来到象牙街南面的元天楼。

　　远远地，她便望见同样一席黑色骑装的楚雩等在街旁，身旁无一人伴随左右，只有一匹棕红骏马立在身边。

　　棠槿微微蹙眉，略感差异。她本以为太子殿下出行就算不带百余兵马，也起码会有几位侍卫陪同，竟不想他只身前来，连个随从都没有。

　　“太子殿下，久等了。”棠槿在马上朝楚雩行了礼，脸上有些许笑容，举止也不再似昨日那般疏离，“不知您是想现在就启程，还是进元天楼里坐坐？”

　　元天楼是定安城有名的酒楼，城中富贵人家常在此宴饮宾客。楚雩笑了笑，起身上马，回道：“改日事成之后，你我平安回来，我一定请你到这喝酒。”

　　棠槿也不拘束，道：“一言为定。”二人不再寒暄，启程上路。

　　鹿台山在国都西南约七百里，骑马大概要一天半的时间才能到达。棠槿和楚雩骑得虽都是快马，一天下来也须得休息一次。二人行了一上午，决定在驿站稍作歇息，顺便也让马匹歇歇脚。

　　两人在驿站门前下了马。棠槿先行进了驿站，楚雩则把马匹交给店小二，道：“喂些上好的饲料”，说着便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小二。小二连连答应，自知遇到富贵子弟，便尽心照顾二人的马匹去了。

　　棠槿进到驿站里，叫人先上一壶清酒，两盘小菜，然后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开始有些无趣地环视四周光景。

　　不一会，酒菜便上齐了，楚雩却还没有进来。棠槿有些担心，正要出去看看，就见楚雩从门外走了进来。棠槿朝他招招手，楚雩看到，便快步走过来。

　　棠槿为两人倒上酒，问：“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楚雩未答，只是微微偏头，示意棠槿看门口。棠槿抬头，只见门外走进两个身形高大的壮汉，都穿着白色衣衫，一个腰间系着兽皮裙，另一个脸上留着络腮胡。两人向店家要了酒水，便坐在了靠门的位置上。

　　棠槿皱眉;“你怀疑他们两个有问题？”

　　楚雩拿起酒杯，饮下一口酒，“我刚把马匹交给小二，就见这两人进了驿站。他们虽身着中原人的装束，彼此交谈用的却是胡音，骑的马也是西域品种。我与西域人打过交道，听出他们似乎在说，要替主子刺杀什么人。”

　　棠槿暗自屏息，低声道：“是冲我们来的？”

　　楚雩放下酒杯，道：“陛下此次下旨封你为使节，起因便是西北战前传来镇国公想要立女儿做将军的消息。倘若如你先前所言，镇国公不是如此莽撞之人，那就是有人故意走漏风声给朝廷，想借陛下的猜疑暗害于你。”

　　“只是没想到陛下没有直接置你的罪，而是派你前去斩杀凫徯。他没达成目的，便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棠槿暗暗攥紧了酒杯。

　　楚雩看着她，目光中是万重思虑，“可是，若这个想害你的人与你并不熟识，只以为你是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女子，那这捉拿凶兽圣旨一下，他便会觉得你已经是死路一条。”

　　楚雩停顿片刻，沉声道，“但是他却没有停手。这说明，棠槿，他对你很熟悉。最起码，他知道你身手不凡，连妖兽都未必能杀死你。”

　　棠槿深吸了一口气，“我年幼时去过父亲的军营中，他手下的将士都觉得我生性顽劣，也知道我会些功夫。但他们都把我当小孩看。”说着，棠槿仰头喝下杯中的酒，道：“对我如此‘信任’的人，除了我爹，就只有我哥，棠槐。”

　　楚雩倒是一惊:“棠少将军？”

　　“我们虽是一母所生，他却从小不怎么待见我。每次我闯了什么祸，他都要去父亲那告我的状。”棠槿撇了撇嘴，“不过后来他就打不过我了。他要敢告状，我扭头就揍他。再后来，他就不理我了。”

　　楚雩听到这，忍不住发笑：“你们兄妹打打闹闹倒是有意思。”

　　棠槿却暗暗摇头。不，你不知道他有多阴险。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棠将军带她和棠槐到军营中去。她本来在御马场玩得正欢，棠槐却把她叫到帐中，告诉她军营中属密林最好玩，里面都是飞鸟野兔，还送了她一把自制的弓箭，说让她替他猎一只野兔回来。

　　棠槿信以为真，独身前往密林，却发现里面野兽众多。她拿出弓箭，可那弓箭一扯便断了弦。棠槿只得策马狂奔，最后仍不幸被一头红鬃的狼挡住了去路。她便徒手与狼搏斗，最后用断了的箭头刺瞎了红狼的眼睛，才保住了性命。

　　出来后棠槿并没有向父亲告发棠槐。只是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棠槐的话，她再也不要信了。

　　楚雩见棠槿半晌不作声，轻轻扣了扣她面前的桌子，问：“怎么，你真的怀疑是少将军所为？”

　　棠槿回过神来，犹豫了片刻，只说：“不管是谁指使，如果那两个人真是冲我们来的，那就先甩掉。”

　　楚雩点头。两人吃了几口菜，便悄悄从后院溜去马厩，牵上自己的马。临走，棠槿扔了两颗宋颜承给她的迷药到那两匹胡马的马槽内。她本想着对付凫徯时可以用上，现在用这两匹马试试药效倒也正好。

　　看见两匹胡马就着草料吃下，棠槿放心地跟楚雩离开了驿站。

　　加急行了半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棠槿见离鹿台山只剩大概一百里，明日启程只需几个时辰就能到达，便和楚雩商量在路边的旅馆住一晚上再继续赶路。

　　楚雩点头答应下来。二人要了两间相邻的二楼客房，收拾好东西，便住了进去。

　　是夜，棠槿安静地躺在床上，感受晚风轻轻地从窗口吹进来。月光安详而明亮，睡意很快就涌上来。

　　半夜，棠槿正在梦中，忽听见耳边有人叫她：“棠槿，棠槿，醒一醒。”

　　睡得正香被吵醒，是棠槿平生最讨厌的事之一。她猛地睁眼，正欲发火，却被身边的人轻轻捂住了嘴巴：“嘘，别大声说话。”

　　楚雩一身白天的装束，黑色的面罩蒙住了脸，在夜色里仿佛隐身了一般。只是借着月光，棠槿还能认出他清亮的眼睛。棠槿点头表示会意，楚雩把手拿开，用极轻的声音说：“那两个人追上来了，就住在我的隔壁。”

　　棠槿暗自吃惊。她已经给他们的马匹下了致幻的药，能让他们的马中途失控，怎么他们还会追上来？难道是药量还不够？

　　楚雩递给她一个同样的面罩，道：“你先穿好衣服，我们趁夜色离开。”

　　棠槿点头答应，快速把外衣套在白色内衬外，正要蒙上面，忽见窗外一道寒光闪过。她低声喊道：“小心！”拔剑挡住飞来的暗器。楚雩也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说道：“快走！”说着便带棠槿破门而出。

　　两人跑到旅馆外，寻各自的马匹，却见拴马的地方定定地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是白天所见的那个腰系兽皮裙的大汉。

　　“二位，大半夜这是想跑到哪去啊？”兽皮裙操着并不流利的中原话问道，脸上露出凶狠的笑意。

　　棠槿转身回头，没料到另一个络腮胡大汉早已站在了他们身后，“你们今天谁也逃不掉。”

　　楚雩和棠槿两人背身而立。只听楚雩道：“怎么样，小刀客，今日用剑，能解决你那边那个吗？”

　　“别管我，顾好你的对手再说。”话音一落，二人便飞身出去，刀光剑影，身形凌厉。两个胡人反应迅速，也立刻拔刀出手。

　　一时间，两对人影在夜色中相搏相斗，出手迅捷，招招致命。马儿嘶鸣两声，铁蹄踏起，惊得尘土飞扬。

　　络腮胡朝棠槿头顶挥来一刀，棠槿顺势向后弯腰，持剑相挡，脚下忽地一扫，转眼就到了络腮胡的左侧，抬起手臂拍出一掌。

　　络腮胡痛得一个踉跄，转身更加凶猛地朝棠槿挥刀而来。棠槿左右抵挡却并不还击，脚下连连后退，直把络腮胡引得乱了出刀的节奏——她在模仿楚雩那日对付她时所用的招数。

　　瞧准络腮胡举刀的空当，棠槿横剑而出，一剑毙在他的脖颈上。络腮胡当场倒地而死。

　　楚雩这边的兽皮裙亦是凶猛无比。他的刀重重扫过楚雩脚下，楚雩向后旋身，还未落地，兽皮裙的第二刀就朝他的脸挥来。楚雩眼疾手快，左手运力一推刀面，刀锋向外一震，才算躲过这一击。

　　几招下去，楚雩意识到这人习惯攻击对手双腿，便顺势诱他向自己脚下出刀。刀光一出，楚雩便乘机踏刀而上，借力再跃。剑光映着月色一闪，剑身一举刺入兽皮大汉的心口。兽皮大汉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跪下，不久便向前一跌，没了气息。

　　夜风潇潇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静谧得只剩一两声夜枭的啼叫。

　　棠槿和楚雩几乎同时收了剑。两人对视一眼，颇有几分互相赞赏的意味。楚雩笑道：“刀客无须佩刀，也身手绝伦。”

　　棠槿不无得意地扬起笑脸，“那当然。不过殿下，你也不赖。”

　　楚雩摘了面罩，走过来牵马，温声道：“现在已过了丑时，我们不宜在此久留，还是先赶路吧。”

　　棠槿点点头。牵起马后，她又想起什么，默默借着月色找到了那两个胡人的马匹。

　　两匹黑色的胡马相邻站立着，与先前无异，精神抖擞，毫发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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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2.2.2留:五六章日后会修文，去除与妖、神有关的设定，读者可直接跳到第七章阅读，不影响情节发展。
先皇后，前文已提到，指皇帝楚潇然已故的皇后牧青萍。
楚雩是太子，他的母亲不是先皇后，而是当朝皇后。
如果文中有任何“妖”有关的字，请自行带入“猛兽凫徯”~（改字改到趴下的作者）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