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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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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轻声唤他:“小叔父。”
清冷的声线冲淡了祠堂中的腐朽气息。
也将赵琨从恐惧、沮丧之类的负面情绪的深渊之中拉回现实。
这间祠堂仅有的几扇窗户都被封死了,还悬挂着不透光的帘幔。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赵琨的脑子里一直在播报各种惊悚事件,比如某个小孩在乡下的祖屋里睡觉,被老鼠咬掉了两根脚趾。某个受伤的小孩被关在柴房里,伤口上渐渐爬满了蚂蚁。还有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眼前就是这样什么都看不清的浓稠的昏暗,完全密闭的……
要说害怕,他其实也不是很怕,毕竟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就算这世上真有鬼,大约也不会来找他。要说不怕,偏偏又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总感觉伤口一阵阵发痒,像是有虫子在身上乱爬,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赵政伸手想将赵琨扶起来,赵琨毫无反应,他的手指特别冷,根本不是正常的温度。指尖相触的一刹那,冰得赵政颤了一下。
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线,赵政发现小叔父有点不对劲,从他进来开始,小叔父就没发出过任何声音,太安静了,与整个世界都有一层微妙的隔阂。
为了防火,祠堂里禁止使用炭盆取暖。几个宦官进进出出,送来热水、羊毛毯、御寒的衣物……
赵政半蹲下来,对着赵琨的掌心哈了一口热气,替他搓了搓,掌中冰凉的手指渐渐恢复温软。
“叔父,你怕黑?”
这一瞬间,赵琨好像一粒浮尘,已经在虚空中游离许久,终于落到了实处。
秘密陡然被戳破,赵琨嘴硬道:“你才怕黑!”
他不是单纯的怕黑,他更怕被关在密闭的空间里,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他一个活人。
赵政看穿了他的外强中干,紧挨着他坐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祠堂的门又被两名宦官关上,并且锁住。
视野再次陷入一片深沉的幽暗,赵琨不装了,抓着大侄子不放,说:“祠堂太冷了,咱们挤一挤,暖和。”
赵政含糊地“嗯”了一声,尾音下降,似乎在笑,光线太微弱,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寂静了三秒钟,赵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政儿怎么也被关进祠堂了?”
赵政道:“早有眼线将祖母太后要罚你的消息告诉父王了,我才到章台宫,父王已经在打听祖母太后的心情怎么样,准备来救你。我怀疑成蟜和熊柏根本就没有对祖母太后说实话,那些宫人又畏惧他们,不敢多嘴。就把我看见的听见的都告诉父王和祖母太后,父王暴怒,抄起一根靠在墙边的竹竿子就打成蟜,把竹竿子都打断了。可惜祖母太后太偏心,油盐不进,非说成蟜该罚,但是你顶撞她,也该罚,至少要关七天。父王还在劝,让我先来瞧瞧叔父。祠堂阴冷,叔父又有伤在身,父王很是担忧呢。”
赵琨:这也不奇怪,华阳太后很忙的,她要盯着秦王子楚,要警惕吕不韦的小动作,还得监视着后宫、朝堂的一切风吹草动。培养情报人员不容易,总不至于专门派人跟着一群六至十二岁的孩童,所以小孩子之间的事,成蟜和熊柏说什么,华阳太后就听什么,被蒙蔽了。成蟜又一向骄纵,一般人不敢指责他撒谎。
身边有人陪着,就不像刚才那样心慌,赵琨从怀里摸出装着点心和五香肉脯的小盒子,打开来,“你朝食都没吃几口,饿坏了吧,一起吃点。”
赵政迟疑:“这么黑,看都看不见,怎么吃?”
赵琨挼了他的小脑袋瓜一把:“就这样吃,难道还能吃到鼻子里去?”
于是叔侄俩摸黑吃东西,有时候碰巧摸到同一块点心,就掰开来,一人一半。有时又嘻嘻哈哈地抢着吃,一片肉脯,赵琨先一步抢到了,赵政没有抢到。赵琨得意地大笑三声,将肉脯喂给赵政。
话说子楚说尽好话,终于让华阳太后同意只让赵琨在祠堂中反省一天。
其实子楚不相信赵琨能培育出亩产八百斤的小麦,从未听说哪里有这样高产的粮食作物。
不过,吕不韦说,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比如没有去过南越的百姓,通常也不会相信世上有四季如春、冬天几乎不下雪的地方。不如让赵琨试一试,就算不成功,损失也非常小,可以忽略不计。缺人手,就用囚犯和战俘顶上,耕牛和各种农具又用不了几个钱,还能收获一大批粮食。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可以做。
还有治粟内使(九卿之一,掌管全国粮食),自从看了赵琨献给子楚的种田术,治粟内使隔三差五就要找赵琨探讨关于粮食的生产、运输、储存等各种问题。
另外,子楚招揽的农家(诸子百家之一)人才都不服气,怀疑赵琨在吹牛,想跟他比赛种田,一决高下。
大清早的,一堆人等着子楚把弟弟带出来溜一溜。
所以捞弟弟这件事还挺急的。
子楚看了看天色,现在还是大晴天,但他的老寒腿又开始疼了,今天八成要下雨。他这腿,预测阴天下雨,可比奉常的属官——通晓天文历法的太史令预测的还准呢。
春雨果然如期而至,子楚捶着老寒腿发愁,春耕在即,祠堂那么冷,万一把赵琨给冻病了,恐怕要耽误大事。其他人不说,那些农家子弟就一定要跟赵琨同时开始种田,公平比试一番。
于是等到酉时,华阳太后刚睡下,子楚就立即派人打开祠堂的锁,放赵琨出来。
他以为俩孩子必定又冷又饿,惨兮兮的,谁知道一推开祠堂的大门,一股子五香驴肉脯的味道迎面扑来,赵政和赵琨互相依偎着,睡得香甜。
子楚:“……”
可以,比他小时候强多了,他当年在祠堂罚跪,吓得根本睡不着。
这时,小宦官前来通报,博士王绾求见。
想想成蟜和熊柏干的好事,此时此刻,子楚最怕见到的人就是王绾。不用问,王绾肯定是为甘罗来的。甘罗他爹甘超还在战场上为大秦开疆拓土,子楚却没有照顾好人家的宝贝儿子。
几乎同时,暗探传回机密消息——东周君与六国诸侯合谋,要攻打秦国。因为秦国连着驾崩了两个秦王,正是朝局动荡、人心不安的时候,合纵伐秦的好时机。东周君和六国诸侯都在摩拳擦掌,盯着秦国的版图,垂涎三尺。
子楚心累,摆手道:“就说寡人腿疾犯了,刚歇下。”
隔了两个时辰,王绾又来求见,再次被拒绝以后,第二天一早又来,子楚正在跟吕不韦商量事情,王绾固执地等在殿外,一直等到晌午时分,吕不韦走了,王绾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份赵氏祖训,中气十足地大声朗读,重点讲长幼有序、孝悌忠信……每一句都是在打成蟜的耳光。
子孙不肖,搞得子楚也很没有面子。
最后子楚扛不住了,请王绾进殿聊一聊。
王绾没有提成蟜和熊柏霸凌同窗的事,一来王上已经知道了。二来秦国也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身高不足六尺(约1.4米),不承担刑事责任。而且这年头等级森严,秦法不提倡以下告上、以卑告尊。所以,从法律的层面上,王绾很难为自己的学生甘罗、赵琨讨回公道。赵琨的伤势,倒是可以大做文章。
王绾跟子楚聊了什么内容,赵琨不清楚。三天以后,大秦的权利的游戏就重新洗牌了。
先是赵琨莫名其妙地被泼了点鸡血,抬上朝堂,百官看见他腿上染血的纱布,群情激奋,怒斥阳泉君熊宸教子无方,纵容熊柏打伤镐池君赵琨,耽误秦国的春耕事宜,罪不可恕。紧接着,一群老臣跳出来,支持吕不韦接任相邦(丞相)之位,相邦阳泉君熊宸猝不及防,灰溜溜地交出印信,离开权利中心。
紧接着,华阳太后退居后宫,子楚正式掌权。
然后子楚宣布——因为东周君和诸侯一起谋划合纵伐秦,所以由吕不韦挂帅,带领蒙骜、王龁等人攻打东周君。蒙骜是攻打魏国立下大功的新贵,王龁曾经是一代名将(战神)白起的副将。打苟延残喘的东周国其实用不了这么多军队,这么豪华的阵容,关键是还要顺道攻打韩国。
战争越来越近了,秦国这架战争机器高速运转。比如秦王和齐王签订了和平友好条约,宣布两国成为友邦,互利互惠。各地的县令纷纷下乡,鼓励百姓多多开荒种地,增加粮食储备。以郡为单位,展开人口普查,征发徭役,组织青少年参加军事训练……
整个咸阳都像一根绷紧的弦。
赵琨人麻了,他娘亲萱姬似乎是个韩国间谍,竟然试图哄骗他传递密信。
这事儿相当于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赵琨手持装着密信的香囊,十分惆怅:人在秦国,昨天刚看过秦律。其他国家的间谍、密探一旦被发现,大罪腰斩,小罪砍头。请问该怎么自救?在线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