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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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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没有时钟,墙上小窗透进的日光已开始暗淡。室内温度也愈低下来,或许我躺得太久,裹着毯子也没有暖意。
瓶中药水剩下一半还未滴完,我尝试着起身,打算想办法到庭院中的园艺水龙头下盛一点水。
意外有人敲门,未待我应声,已有人推门而入,裹夹着一阵冷风。
“袁先生,孟先生让我们来接你。”
我认得这两张面孔,是孟廷身边的人。
“要我去哪里?”他们并没有回答,我的声音太过暗哑。
“袁先生,因为时间很赶,我们就多有冒犯了。” 其中一个动作迅速地撕开我手上的医用胶布,我还未缓一口气,已被他拔下针头。
几乎是被拖起来。
车子一路疾驰驶入市区。手背青紫了一片,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我一直禁不住发着抖。
被带到酒店客房,他们将一套衣服和一只电话递给茫然无措的我。
孟廷低沉的声音自电话中传来,“因因,你准备一下,今晚你要代替舒扬,和我家人见面。”
“我……”话未说完,耳边已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
脱下身上的佣人制服,打开花洒,在热水中暖一暖冰冷的自己。但是自己,似乎已经缺失了感受暖的能力。白色水气弥漫满室,我仍然一样的冷。总是反反复复梦到被困在冬天的水池,我好像是,一直被困在那池冰水中,从未能逃离。
手指颤抖到扣不上衬衫扣子,浴室的门忽地被推开,我看到孟廷的脸,在氤氲水汽中。他伸手过来,为我扣好剩下的纽扣。我周身的血液似乎凝滞,低下头,在他面前已经习惯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和表情。穿着不属于我的新装被他打量。小西装,瘦窄的裤脚,是舒扬的风格。
跟在他后面,走过色调暗沉又装饰浮华的餐厅走廊,我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抖。
踏进包厢,孟廷拉开椅子自顾坐下,对着里面一位衣着华丽的太太说:“人我已经给您带来了。”
几道目光随即射向我,冷厉如箭。孟廷似乎并未有为我引见的意思,我只有默默弯腰施礼,也不知应说我是谁,也不知应坐还是站。
我不敢抬头,听到孟廷母亲说: “我这个年纪什么人都见过了,还没见过你这样心甘情愿当自己是玩物的。如果我们孟廷把你当成一回事,今天他就不会叫你过来接受这一番责难。我今天见你,就是为了证明给你看。”
我想若换成是舒扬,一定不会像我这样不堪。我能说的、能做的,只有一句低到尘埃里的对不起。才发觉眼泪已流落唇边。我不是不知道,我连说对不起的资格也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落泪。
“孟廷,我要你当着我的面,让他死心。”
不想给孟廷看到,我泪流满面的脸。
幸好他头也未回,只轻描淡写的语气对母亲说:“他已经死心了。”
孟太太转向我:“你还有必要站在这里吗?”
孟廷仍然背对着我,我低头说了一句,“我走了。”
“等等——”是一直坐着孟太太身边的年轻女子,她姿态十分优雅地走面前,问我:“你知道当日被孟廷逃婚的新娘是谁吗?”
我茫然摇头。
“那么我现在就让你知道。”说完,她便一掌打在我脸上。她大概是早有准备,我却是猝不及防。
“这个耳光,我等了许多年。”她说。
我跌倒在墙边。她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打过来。我承接了她的满腔恨意,为以往我们经历过的种种不堪。无论如何,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角色。
孟太太在离开时经过我身边,“相信孟廷对这一巴掌无动于衷的态度,已经给了我们各自想找的答案。”
已经夜了,当我离开酒店。
幸好找到换下的制服,否则回到中介店不知如何交待。沿着城市街边慢慢地走。未留意到有车跟过来停下,一只手将我拉入车内。
所余的力气已不足我挣扎。
他一只手环着我不放,一手拧开顶灯,我被他捏住下巴抬起脸。
“疼吗?”
我摇头。
“会被孟太太看到。”我说。
“不会,她们已经赶去机场,回美国了。”
“你瘦了好多,因因。”
他用力环住我,我动也不敢动。他还是,发觉我的颤抖,看到我的泪。他用手指替我抹去了,然后两只手臂合拢将我的身体收进怀中。
他的肩膀越发健壮宽阔,而我已耗尽最后的力气。我只将我的冰冷又热烫的额头在那肩上依靠几秒钟,在黑暗中。
之后许多年,我都无法确定,这拥抱是否只是我不合逻辑的凭空想象。
像是过了几秒那么短暂,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孟廷的电话响起,那是舒的专属铃声。他放开我,接电话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退烧了吗?有没有记得吃药?”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我很快就回来陪你,一个小时之内。”
这也是专属于舒的,孟廷的温柔。
车旁的一盏路灯大概因故障一直忽明忽暗。电话挂断,它忽然随之完全熄灭。整个世界归于静默与昏暗。
“……我可以走了吗? ”我低低问他一句。
孟廷沉默良久,“去哪里?”
“……中介店。”
司机问了地址,车子掉头驶往路的另一个方向。车窗外是深夜的无人街道,不断退后的霓虹,和昏暗路灯下静默的行道树。曾在白天匆匆路过这长街的每个人,都有在夜晚他可以归去的地方。
车行到中介店门口。这里是位于旧城区的偏僻街道,霓虹也暗淡且简陋。店铺的铁闸门紧紧闭着,整栋建筑没有一丝灯光。
“谢谢你和舒先生肯收留我。”车门却锁着,我拉不开。
“孟…先生……” 只好窘迫地向孟廷求助。
他也不开门,也不回应我。他的沉默让我害怕。
“你并没有说,这里晚上会打烊。”没有温度的低沉语调,才是我曾经熟悉又陌生的孟廷。
“…没关系,我可以等……”每一次在他面前,我都笨拙到说不出完整句子。吐出的每个字都似犯了重罪。说也错,不说也错。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的每一个字都恶狠狠地,用力地压抑着什么,令我心跳失速。
我犹豫着字眼,声音不由得越来越低,“9点钟……明天……”
“你知不知道今晚有寒潮?”他却步步紧逼地质问,让我透不过气。
“没关系,我有……”
“你有什么?”他忽然狠狠捉住我两肩,痛得我去扳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放开我,将身体缓缓靠在椅背。他的喘息声都令我害怕。但他久久地沉默着,黑暗中他的剪影如静默雕像。
我的心绪一片混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与停滞并无不同。我理不清之前,也理不清之后。
听到孟廷对司机说:“回小别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