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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矛盾与丰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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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乡间小道上,周氏笑意满满的埋怨:“你王姨真是太客气了,又送我们这么多东西,这情谊,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还完。”
“那就都别还完了呗,有来有往的多好呀。”水芹接过几份用油纸包着的糕点,手痒痒想去碰上面打结的草绳子。
“哎!”周氏瞪了她一眼,“最近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刚刚饭桌上晏清和大虎都在呢,怎么轮得到你吃鸡腿,也不知道客气!”
听到这话水芹有些不爽,努力为自己伸冤:“那是王姨给我的,凭什么我不能吃,虽然说晏清哥和大虎哥读书费脑子,但我陪弟弟妹妹玩也很费体力的呀。哼,我就吃,王姨疼我不行吗?”
“你这孩子……”周氏被怼的哑口无言,最后憋出一句:“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和男孩子比呢?”
这话一出,连向来安分守己的秋葵都不赞同地抬起了头,水芹更是气道:“我怎么不能和男孩子比啦?我哪一点比他们差,要是女孩能考科举,我肯定能考过他们,当大官!”
前世苦读十几年不是白读的好吗,要说种田和读书哪个更累,肯定是种田啊,但凡她有机会考科举,绝对不会下地!
“说什么呢你,这种话是你能乱说的吗?”周氏无奈,想伸手点点她的脑袋,却意外地被水芹躲了过去。
她一僵,不解道:“怎么了,说你几句你还生起气来了,难不成我说的不对吗?”
水芹失望地看着她:“你觉得对吗?先不说其他女孩,就单单我在你心中,真的比不过晏清哥和大虎哥吗?”
周氏只闪烁嗫嚅道:“你是我女儿啊……”
“娘!”水芹的鼻酸来的毫无预兆,“我觉得自己可棒了,比得上任何一个男孩,我觉得自己非常努力,非常用心,非常坚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配得上任何一个鸡腿,配得上任何一样东西,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但我没想到,原来我在你眼中,还是被贴上一个赔钱货女孩的字帖,撕都撕不下来。这一辈子,无论我多能干多努力,在你眼中都比不上任何一个男孩子是吗?”
周氏被说的慌乱起来,想为自己辩解:“水芹,娘没有这个意思,娘只是、娘只是……”
她说到这里,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
周氏仔细一想,却愕然发现这个观念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三十年了,“女孩不如男孩”,早已成为正确观念,早已成为常识。
或许,她就是打心底这么认为的,所以也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但是,这原来是不对的吗?她没有想过,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水芹气闷地跑开了,暂时不太想理周氏。
离她越来越远,水芹也就越来越理智,发现自己自从变小之后冲动了许多。其实周氏也没做错什么,在古代确实如此,女孩就比男孩低贱,这种观点,即使是在新世纪也有频繁出现。
要在这男尊女卑为主流的朝代生存,确实得慢慢适应这种价值观,让自己融入这个朝代,但,适应不等于同化。
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一个小女孩,却不能假装自己是一个柔弱到任人宰割的女孩。
她想要改变,不想被这个不合理的世界同化。
但她自己也明白,这事并不能一蹴而就。
冷静过后,磨蹭了一会,她在快到家时才回归队伍,低着头回了家。
周氏是一贯的沉闷,从前还有水芹插科打诨,现在水芹默了声,不怎么说话的秋葵头大了,在周氏灰暗的情绪中徘徊了片刻,立马跟着妹妹躲进房中。
她凑近水芹,小心翼翼观察了许久才开口:“妹妹,你没事吧?”
水芹傲娇的哼了一声:“没事啦,就是有点不开心,不过我已经想明白了,不是娘的错。”
秋葵顿时松了一口气,却听她又道:“但我也不觉得自己错了,所以,在娘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我是不会和她说话的。”
“啊?”秋葵呆滞了,“那、那我怎么办啊?不要吧……”她欲哭无泪。
水芹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叉腰危险地问她:“姐姐,你站在谁那一边?”
“啊?”再次呆滞,但仔细想想,她道:“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啊。”
这话说的有些心虚。
一是她也是接受这种观念长大的,现在虽然有了些发芽生长的痕迹,但却不为人知;
二则是,她不想让娘伤心。要是水芹与娘生气的话,她就不能再不乖了,要不然娘一定会很难过。
看出秋葵的迟疑,水芹抱了抱她:“只是心里站在我这一边而已,你不用像我一样不理娘,相反你去多哄哄她,让她不要太有压力,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嘛。”
秋葵放松了下来,对妹妹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哄娘的。”
“噗嗤,”水芹看着姐姐若有其事的样子,忍俊不禁,“行,有你我就放心了,你去吧!”
回到家没过多久,蒋满谷就大着喉咙回来了:“小慧,给我杯水,再给我热顿饭!”
周氏连忙给他递上水,心疼的埋怨道:“怎么不在镇上买些吃的,这都未时了,饿都要饿死了。”
蒋满谷嘿嘿笑着:“这倒不是我不愿意花钱,只是遇到了桩好事,想快点回来跟你们说。”
昨日一忙,蒋满谷就没告诉她酸梅汤方子有人要卖这回事,现在惹得她好奇不已,心里像是有只小猫抓一样瘙痒:“啥事啊,你快说!”
水芹凑热闹,猜道:“是得了好几贯钱吗?”
爹摆摆手:“那倒没有,那食铺店主虽要了我这方子,却只给了两贯钱。但他日后都要收乌梅啊,一斤乌梅给三十文钱!”
“十斤青梅得了两斤半乌梅,林子里青梅树得有三五棵,少说也能收两百斤,做成乌梅得有五十斤吧,以后一年就能卖一贯半钱,是一个赚钱的好法子。”
“等到过年,爹就带你们去镇上玩,买衣服的钱是不用愁了!”
见他兴高采烈的算着账,水芹腻了上去。
没想到爹竟能做到这份上,赚了钱想的不是犒劳自己,而是给女儿花,天呐,这也太幸福了吧。
水芹搂着他胳膊一口一个好爹,把他夸得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拢。
周氏本想说女孩子不用那么多衣服,还是把钱存起来为好。但见到父女俩欢笑的场景,合上了嘴,情绪低落下来,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
秋葵一直在留意她,见此连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观察娘的脸色,手脚利落地帮她干活。
“唉……”干着活,周氏忽然叹了口气,疲惫地问她,“你怎么不跟着你爹,反倒跟我来干活?”
秋葵觑着她的脸色答:“妹妹陪爹,我就陪娘。”
“陪我?”周氏摇摇头,“我有什么好陪的,你妹妹说得对,虽然你们是我的女儿,但在我心目中,女孩确实要比男孩低一等。”
“可是,大家不都这么认为吗?”
见周氏面无表情,秋葵鼓起勇气问:“那娘现在依旧这么认为吗?即使我和水芹明确地说了这是不对的,我们不喜欢。”
动作停顿了一瞬,周氏皱起眉,将热好的饭菜递给她:“话怎么变得那么多,赶紧把饭给你爹送过去!”
被塞了两个大碗,秋葵连忙送去给爹。
由于中饭没做,所以家里只剩下早上的豆渣馒头和稀粥,蒋满谷见了嘀咕两声:“这也太寒酸了些吧,好歹我还赚了两贯钱嘞。”
周氏难得脸色漆黑地出来,给他又放了一碗腌黄瓜,阴气沉沉道:“不吃就算了。”
蒋满谷被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语气轻柔起来:“吃,我当然吃啦,不过这顿不顶饿,晚上能不能多做些。”
瞥了他一眼,周氏愣在桌前好几秒,直到蒋满谷心惊胆战道:“不行就算了……”的时候,她忽然动了,目光锐利射向院子里的嫩鸡。
“行。”周氏利索抓了一只鸡,哼了一声,“今儿晚上就让你们吃个够!”
杀鸡烫水拔毛,周氏的手法十分熟练,不过两炷香,白白嫩嫩的鸡便被塞进了锅里,上火慢炖。
随着炖煮的时间加长,厨房间的香气越来越浓郁,连躲在屋子里数存款的蒋满谷都被吸引着走出来。
他搓搓手,对周氏讪笑道:“今日可算是大方了一回,这鸡我都馋了三个月,终于上桌了。”
周氏对他附以死亡视线,蒋满谷瞅了两眼锅,默默走了出去。
等鸡被端上了桌,秋葵拉着水芹帮忙摆碗摆筷,很快一家人都坐到了饭桌上,蒋满谷像往常一样,第一个伸筷子,却被周氏打了下来。
只见周氏伸手夹了一个鸡腿,先放到秋葵碗里,再将另一个夹到水芹碗里,表情淡淡道:“行了,吃吧。”
蒋满谷只瞥了一眼,毕竟年夜的鸡腿就是给两个女儿的,他一个大男人,更爱吃鸡大胸。
秋葵盯着碗里的鸡腿不知所措,水芹将鸡腿夹起来,径直放入周氏碗中:“娘,谢谢你给我们每天都做饭,这个鸡腿应该你来吃。”
周氏一怔,眼中弥漫上茫然。
秋葵也有样学样,将鸡腿放入蒋满谷碗中:“爹,你每天都要下地干活,辛苦了,这个鸡腿你吃吧。”
蒋满谷被两个女儿感动到简直热泪盈眶,水芹认真对周氏道:“娘,你和爹都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们俩一样重要。”
“就算爹是男子汉,再高大强壮,也不会比过你,因为我们知道你是独一无二的。”
“爹在外面汗流浃背,你在屋里头汗流浃背,爹娘一样好,一样辛苦,一样忙碌。”
“所以娘,我和姐姐也希望在你心里,我们俩能是最好的,也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不会比男孩子差的!”
听到这番话,周氏有些恍惚,思考片刻后郑重道:“娘从来没觉得你们比男孩差。”
水芹问了个致命问题:“以后要是有弟弟,你还会疼我们吗?”
周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愕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们哪来的弟弟……”
意识到周氏躲闪的态度,水芹皱眉逼迫道:“万一有,你能保证不因为弟弟是男孩而偏爱他,溺爱他,牺牲我和姐姐来供养他吗?”
周氏还没有回答,蒋满谷倒是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当你爹没了吗,还需要你们两个小丫头来养你弟弟!要是你们真有了弟弟,爹别的不敢保证,但这挣来的钱,分成三份,每人一份,绝不会偏心谁!”
已经猜到母女仨为什么而闹别扭,蒋满谷冲周氏使眼色,并咳嗽两声道:“赶紧吃饭吧,再不吃这鸡都要凉了。”
周氏沉默片刻,不负众望地开口:“无论怎样,你们是我的女儿,是我生的,我看不起谁,都不会看不起你们。娘明白你们的心意,日后不会再说这些话了。”
水芹顿时化身撒娇狂人:“那娘以后可不要心疼王姨家的鸡腿,晏清哥和大虎哥才不会和我一个小姑娘争呢,他们自诩为读书人,肯定懂得尊老爱幼啊。”
周氏无奈:“行行行,你说的都有道理,行了吧。”
夜晚,周氏忙完家里的活洗漱上床,蒋满谷早就等着她了,问起白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氏捋了捋道:“也没什么,我们去许家做客,吃了顿午食,王妹妹烧了只鸡,把鸡腿给了姐妹俩,秋葵倒是拒绝了,就水芹大大咧咧的接过了,这一点像你,什么都不考虑。”
“然后呢?”
“然后……”周氏默了默,“回来的路上我就说了她两句,可能语气不是很好,让她觉得不开心了。”
“你说什么了?”蒋满谷撑起身来,“让我猜猜,可别是‘你们女孩子吃什么鸡腿’这样的话。”
周氏语塞,嘟囔道:“不就随口一说嘛,秋葵水芹是我的女儿,我能不疼?毕竟是在别人家,要懂礼。”
蒋满谷哼了一声:“你可别把水芹当小孩子,她懂的多着呢,人给她鸡腿,怎么就不能吃了?我看是你多管闲事,又不是我家水芹吵着闹着要吃。”
“唉,你说的也是。”周氏躺下,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这嘴一时快了,你放心吧,下次我可不会这样说了。”
身边鼾声渐起,周氏翻了个身,背对着丈夫,想着水芹说的那几句话:“你们俩一样重要……你是独一无二的……爹娘一样好……”
许久才闭上眼,嘴里喃喃:“她们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时间缓缓流逝,到八月时候,商陆长出紫红色果子,也就是它的种子。由于治理得当,商陆田疯长,一家人采到了足足二十多斤种子,估摸着明年可以种两亩商陆。
一眨眼,就来到了十一月。看着日子差不多了,蒋满谷先是将水稻与粟谷都收了,秋收后带着家人来到药田。
他这片田也有别人偷偷关注着,几个离得近的村民一边割稻一边嘀嘀咕咕:“这蒋满谷到底在种些什么,据说还为了那片东西签了断亲书呢。”
“肯定是好东西呗,要是我们知道种的是啥,那早就跟着种了。”
有在林子里见过商陆的人嘁了一声:“那哪是什么好东西,这东西有毒,又不能吃,也不知道蒋满谷发什么疯,为了种这玩意和自己爹断绝关系,真是昏了头了,要是他是我们李家的人,早就被赶出村子了,也就蒋家好心肠。”
有人附和,有人默不作声,心里却有心思。
站在田埂上,蒋满谷的脚步踌躇不定,突然双手合十:“老天爷保佑,一定要丰收!”
周氏和秋葵立马跟着祈求,水芹默了一会,也跟着祈祷。
本来她是信科学的,但自从穿越后,对神佛也存有一份敬畏之心了。
四人手里各有工具,蹲下开始挖掘。
水芹赶紧利索的第一个挖出来,掂量着根茎的重量,露出一个笑:“爹,你看这,比林子里的差不了多少呢!”
蒋满谷见此眉飞眼笑,赶紧加速挖出他的商陆,被分量喜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哎呦真是太好了,今年我们不愁啦!”
周氏挖的最慢,抬头见水芹手起手落就是一颗,顿时心疼了:“水芹你慢些,这根都断光了,这可都是钱啊!”
水芹耸耸肩,将挖出来的商陆放到一旁,然后道:“你们挖吧,我去那片看看白术咋样了。”
蒋满谷摆摆手,完全没指望白术能种出点啥来。
白术比起商陆要娇嫩得很,经过暴雨、风吹,商陆折损不过十之一二,而白术却覆没了整整一半,此时只有零丁几十株在一分田里瑟瑟发抖。
白术的价格可是商陆的百倍,水芹有自信能种出商陆,却没自信种出白术,蹲下身摸着白术的叶子细细抚摸了片刻,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拨开土壤。
当褐色的根茎显露出来时,水芹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虽然这颗根茎小又丑,但,至少她种出来了!
水芹瞬间起了干劲,不知不觉中,竟然把所有白术都整整齐齐地挖了出来。
她一对比,发现确实条播长出的根茎最饱满,且存活植株也是最多。
而撒播长出来的白术,有一部分的根茎甚至只有一两左右,应该算是不合格的。
水芹将拿出麻布将种子装进去,这次的种子可比上回多了不少,起码有两斤,相当于二分田。
她数了数合格的根茎,大概有四十个,是上一年的两倍多!
要发财了要发财了要发财了!
水芹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有了这么多白术,她们甚至可以搬去镇上,远离村里这些纷扰与闲言碎语!
镇上可都是砖瓦房,又结实又独立!
但这也是只是想想而已,镇上的田地要比村里贵上许多,村里还有亲戚有根,蒋满谷定不会同意搬到镇上去。
冷静下来,水芹思考了许多,千思百绪,最终沉淀下来,只化为一个念头——无论爹娘走不走,她都是要走的,她想学习许多东西,绝不会让自己被这片小小的土地困住。
对未来有了些初步的想法,水芹的心突然平静下来,不再躁动。
目前要做的还是赚钱,现在钱还不够多,只有用钱打动爹娘,打开他们的眼界,她才能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爹!”她朝着在商陆田里忙碌的蒋满谷挥手喊道,“你快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