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啾》暄明

5、第 5 章

　　庄穆带吉雪回到前面正房，一直走至卧房里的漆木高柜边，他才将她从怀中取出。

　　看了看柜顶那个笼门大开的华丽鸟笼，再看看自己掌心的小雀儿，庄穆轻叹一声：“真小看了你。”

　　吉雪正在庄穆掌心坐得乖乖，闻言她也偷眼去看那鸟笼，待垂下眼时就不免小声咕哝了一句：“啾啾……”【本来也没什么难的……】

　　庄穆瞧出了她的不屑，边转身边微微摇了摇头。

　　“罢了，反正明日就要送你回归山林，倒也无需再告诫你些什么。雀儿，相识一场，相处十几日，终归咱们有缘，那就好好告个别吧。刚刚瞧你睡了许久，晚饭是不是还没吃？走，先去吃饭。”

　　吉雪本来一听这人说要送自己回山林，就来了气，觉得他小气，可再一听对方又说要带她去吃晚饭，立马忘了前面的气。

　　对哦，自己还没吃晚饭呢，即便要走，也该能多吃一顿是一顿。

　　山顶哪有凡间这么多好吃的，只有满地的破灵芝，又苦又涩，都被松叔逼着吃了整一百年，她早吃得够够的了。

　　这回下山，若论让吉雪最开眼的，便是将军府里的各种吃食了。

　　吉雪一开心，就扑腾着翅膀从庄穆掌心飞起，飞到他肩上，两只小爪再侧移着，一步一步靠近他颈项，见这人没扒拉开自己，当即抖着浑身雪羽，半边身子都贴了过去，还眯上眼不自觉蹭了蹭。

　　庄穆只觉脸侧腮下，突然贴上一片温软，他心底的某处，便也跟着忽悠陷了下去。

　　“……”

　　这小东西，真天生就会谋夺人心啊！

　　当晚，吉雪果然如愿饱食一顿。

　　她并没去动庄穆为她准备的糕饼和果子，而是直接跳到对方餐食的碟碗边沿，捡了自己瞧着喜欢的直接啄食。

　　庄穆先是一愣，随即便任了吉雪随意。

　　夜里，吉雪根本没把明日要回山林的事当回事，依旧与此前十几日一样，吃饱了就找地方去睡。

　　她喜欢睡在庄穆的枕头边，因为晚一点庄穆也会睡过来。

　　这人，是吉雪第一个接触到的凡人，他对她一直很好，离开熟悉的长兴山山顶，在这陌生的凡尘间，他于她，便有了一点在山顶时松叔于她的那般意思。

　　所以，吉雪喜欢睡在被庄穆身上味道环绕的地方，感觉很踏实，能睡得很安稳。

　　庄穆以往每晚都要看兵书或是其他书册至深夜才能去睡，但今夜，瞧着那个正躺在自己枕头上翻起肚皮睡得憨熟的小雀儿，他有些看不下书了，便熄掉烛火，也准备去睡。

　　结果，庄穆刚躺到床上，后脑才沾着横枕，那小雀儿就凑了过来，还抖着一身软羽不客气地贴到了他脸旁。

　　庄穆微微侧过头去瞧，见那小雀依旧睡得憨熟，不过循着他的气息，不自觉凑过来，便唇畔微扬，极轻的笑了一下。

　　近十几日晚间都是这般，令从来难以入眠的他，比以往休息得全要好，可明日便又只剩了自己，也不知入夜后还能不能再这般容易入眠？

　　*

　　第二日清晨。

　　庄穆起身时天还未大亮，今日是北境半数常家军启程西赴的日子，他要早些赶至城外军营，送大军出征，所以骑马离开将军府的时辰也比往日都要早。

　　他走时，那只小雀儿还未醒，便心道，让她在此再睡个好觉吧，午后……将又是一场分别。

　　庄穆离府之前，特意交待了府中下人，白日要防着院子里闯进来猫，尤其是那只偷溜进来多次的大狸花猫。

　　下人们无有不应。

　　至于昨日被狸花猫给挠坏的窗纸，庄穆昨晚就叫人给补好，他今晨走时，正房的房门也全都被关严，这下屋子里那只小雀儿就再难偷溜出去。

　　早午的饭食，他则让下人们全按时送进来。

　　总之，今日庄穆是做好了万全的防护他人才离府。

　　而此时正沉浸梦乡之中的吉雪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醒时太阳早升到了正中天。

　　懵懵从庄穆的枕头上坐起，吉雪用小翅膀揉了揉眼睛，待发现屋子里静得出奇，她才完全清醒。

　　吉雪扇动翅膀在正房各个屋子间飞了一圈，发现全空无一人，只花厅的桌子上摆了一份已变温的餐食，便边落过去，边转了转眼珠。

　　太子已经离府了？

　　不是说今日要送她回长兴山山顶的吗？

　　人呢？又不送了？

　　算了，想不明白，还是先吃好吃的吧。

　　吉雪就双爪站到餐盘边，低头认真啄食起里面的美食。

　　那是庄穆今早特意交待后厨为她专门做的一道清蒸鲜鱼。

　　鱼都是天未亮，叫下人跑到易封城外不远处一条江的江边，从常年冬夜夜半在此凿冰捞鱼的渔夫那买来的。

　　如此，活的江鱼刚出水，不久便送上灶台，可以想见其蒸好后得鲜成什么样。

　　吉雪吃得好开心，可她再爱吃，限于身形太小，肚囊有限，一条鱼也不过只啄食掉差不多一凡人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一块鱼肉。

　　剩的鱼摆在那，根本没动过一样。

　　吃撑了，吉雪干脆瘫坐到桌子上，眯起眼消食。

　　便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丝异响。

　　吉雪立即睁开眼，转动小脑袋，左瞧瞧右瞧瞧。

　　哦，是窗子那边。

　　她一扇翅膀，就飞了过去。

　　结果刚到窗边，那处的窗纸便被划开了一个小洞，小洞的另一头，赫然瞪着一只明亮浑圆的棕褐色大眼睛。

　　“嘿，居然一下就找到了你！我还担心太子会将你关起来呢。”

　　吉雪眨了眨眼，竟是昨日那只名叫花花的大狸花猫。

　　一刻钟后……

　　花厅里，一猫一雀此时全坐在了桌子上，而桌上原本的那碟蒸鱼，则早已变成了一根鱼骨。

　　花花用比吉雪脑袋还大的一只肉爪擦了擦自己嘴。

　　他意犹未尽地感慨道：“太子可真宠你啊！这样好吃的鱼，无论是我灵智开前还是开后，在凡间二百余年，就没吃过几回。喂，小雀儿，你到底有啥能耐，能叫这自称永不养宠的太子都养了你？你不会是会什么媚术吧？不对啊，妖兽才会媚术呢，可你是灵兽，不该会的？”

　　“你才灵兽！我何时说过自己是灵兽了？”吉雪不乐意了。

　　花花立马警觉地往后退开好几步，都退到了桌边，眼瞅就要掉下去。

　　“我的天！难不成我看走眼了，你竟其实是只妖兽？喂，小雀儿，仙魔不两立，你别过来啊！”

　　然后他似想到什么，又壮着胆子，装凶道：“快说！你一妖兽来人间作何？难不成是来害人的？”

　　吉雪不禁白它一眼：“你才妖兽！我是仙雀！一只仙雀！虽说我的仙阶是低了点，才到游散级，但到底也是仙啊，才不是什么灵兽、妖兽呢！”

　　这仙者的品阶，也都是松叔当年给她讲的，仙者的仙阶都由灵识强弱和灵力多寡而定，大体上分为上仙和下仙，其中还有细分。

　　上仙，又分为御顶、玄真、初渡三个级别，依次降低；而下仙，则分为临渡、中筑、游散三个级别，也依次降低。

　　吉雪就是下仙中最低阶的游散级，但如她父神母妃，便全是上仙中最高阶的御顶级，松叔则低一些，可也到了玄真级。

　　显然只为灵兽的大狸花猫并不懂这些，他也不信吉雪是仙，只觉她在吹牛，便道：“你说你是仙，那立马现个仙身出来给我瞧瞧。”

　　在花花的认知中，但凡仙者必有仙身，否则还叫什么仙者。

　　吉雪气势不禁矮了一截：“我还没修炼出来呢，待修炼出来，定会现身给你瞧的。”

　　花花听罢，更确定这小雀儿是在吹牛了，但也不想戳破。

　　身为灵兽，谁还没个成仙的梦，即便如他这般摆烂的，也曾梦到过自己突然行了个大运，获得什么契机，一下子灵识变强，灵力爆棚，元神突破飞升，从而直接跃升仙籍。

　　譬如他能成为灵兽，就是行了这样一个大运。

　　那还是两百年前，他只一只才成年不久的小猫，刚被自己母亲给赶出猫窝，便突然被一道由极强灵力所引出的天雷给击中。

　　虽然当时他痛苦得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料却意外开启灵智，成了一只寿数不再仅限于最多十几载猫生的灵兽。

　　后来花花才偶然得知，那一日其实是周围有极厉害的仙者在与魔界交战，对方所引出的天雷，大概是劈到了什么祥瑞，瞬间释放出大量玄真之气，又恰被他吸收，才会意外开启灵智。

　　玄真之气，则是存于这天地间的一种珍贵天材地宝，无论仙魔，谁获得都能将其吸收，然后转换成自身的灵力或者魔力，不过凡尘中极少，大多存于一些险山恶水，或是什么奇珍、祥瑞之中，绝难被寻着。

　　既然不想戳破眼前这小雀儿的牛皮，花花就换了个话题。

　　“听你这么说，便是你没仙主的意思了呗？也不是被谁给派来帮这太子的，只单纯叫太子遇到就带回府里养了？”

　　有仙主的灵兽，不到元神跃升最低仙阶，绝不敢自称仙者，会被仙主知道后严惩，所以这小家伙应该跟自己一样，只是只游散灵兽。

　　看来昨天他猜错了。

　　“那你到底从哪里来啊？今后又有何打算？是要继续待在这将军府里给太子当宠吗？倒也挺好的，但你心里得有个数，一只凡雀最多活多少年，届时你得装死离开，不然活太久会被凡人当成妖的，那他们就该想办法除掉你了。凡人都怕妖。”

　　这可是他的经验之谈。

　　吉雪摇了摇头：“不，我没打算在此长留。至于我从哪来，这说来话长，而我的一位长辈也不许我随意透露。所以花花，恕我不能告诉，对不起。”

　　松叔很早就与她说过，若有一天她出了结界，切不可随意与旁人提起自己的来处，虽不知其中缘由，但她也要听话，毕竟松叔不会害自己。

　　花花连忙摆爪：“嗐，没关系！我就那么一问。那今后的打算呢，能说么？既然你不想在太子这长留，那不如……就与我做个伴，我带你混迹这凡间？”

　　他自己一只灵猫，百年百年这么独活，实在太寂寞了，若能与这只小雀儿一起，倒应该有趣许多。

　　吉雪抬头看了看他，想想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要继续修炼！我要像我爹娘一般，最后也修炼成一名御顶级上仙。”

　　只有这样，她才能去到仙魔交界的幽冥湖畔，去查出当年仙魔大战，她父神母妃在打赢了魔尊后到底去了哪，为何要抛弃她，又或不是抛弃，而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以至两百年了，都不能来找她。

　　此外，她还要修炼出强大的灵识，磅礴的灵力，好回去救松叔……

　　总之，她必须修炼！

　　花花愣了愣：“原来你竟有这般大志！我还以为你与我一样，只想在这凡尘整天混吃混喝，悠闲度日呢。那你要怎样修炼啊？”

　　吉雪这回朝他眨了眨眼：“这便是我要拜托你的事了。花花，我此前一直生活在远离凡尘的地方，从未出来过，对这世间知之甚少。所以，你可知，如今这世间，哪里有些厉害的仙者，或者不太厉害也行，只要仙阶比我高就行，我好去拜师。我以前身边倒有一位长辈，可他教我的修炼方法，我照着练了一百多年都没一丁点长进。我实在不知是我太笨，还是他老人家所教的方法不适合我。我想再换个师父试试。”

　　花花听完，不禁思索起来。

　　半晌儿，他一拍自己脑袋：“哦，我想起来了！一百七十多年前，我曾遇到过一只红狐灵兽，她曾告诉过我，大概相当于现在这个兴元国的京城附近，有一座山，那山中有一处深潭，深潭之下藏有一座洞府，里面住着一位黑龙仙者，好像还挺厉害的。要不你去那找找？”

　　京城附近，一座山里，一处深潭，黑龙仙者！

　　吉雪努力往脑袋里记着。

　　无论今日还是明日，反正太子送她回长兴山山顶后，待查看过松叔，再次确认其确实只为长眠，那她便可放心出发去京城了。

　　“不好！太子好像回来了！刚刚光顾着与你闲聊，都忘了时辰。小雀儿，我先跑了啊！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咱们也算朋友了吧，总该叫我知道你的名字啊。”

　　吉雪也突然紧张，她连忙点点头：“嗯嗯，我们是朋友了。花花，你记住，我叫吉雪，吉祥的吉，雪山的雪。快跑吧！别叫太子逮到，希望以后咱们还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