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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四章 ...

  •   晨光熹微,偌大的院中残雪几已消尽。

      吕崇宁懒洋洋跨进院门,无须抬头便知对面檐下,那双淡漠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有时他还果真纳闷,无论何时前来,都能见到其人,难道,这曾木头也如那些药人般,服下了什么灵丹妙药,就此无须歇息饮食?

      他缓步踱前,那人也迎面走来,二者庭中相遇。

      “郎君未起。”

      “我知,就在外待候。”

      “你不必每日皆来这般早。”

      “你们兴州的床太硬,我睡不着。”

      “……随意。”

      看彼者大步走回的背影,吕崇宁嘴角勾出一抹得胜的微笑,缓步随前。

      上了台阶,闭目抱臂倚靠廊柱,耳中一片深寂——无趣啊!若能寻个人说说话也好……脑中灵光一闪,睁眼看向阶下直身正立之人:“曾将官,你的脸,是否受过伤?”

      “未曾!”前人果断,转回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疑虑,“何故发问?”

      “未曾啊……”一扶额,吕崇宁笑意牵强,“我还以为……是受过伤,致脸僵硬,才令你看去总一个表情呢。”

      才知受他戏弄,曾无化握剑的手一紧,回身深吸了口冰冷的晨气,音色重归淡漠:“莫要寻衅。”

      有恃无恐,吕崇宁笑得肆意:“咦,你原来还会瞪眼啊!看来倒是活人无疑了。”

      未尝搭理之,曾无化踱前几步。

      “果然是块沉木,所谓食古不化,名如其人!”身后传来吕崇宁自语般的呢喃声。音才落,忽闻怪异动静,循声,竟见东面墙上冒出一人头!

      周遭一阵拔剑声。

      看清那张脸,曾无化示意众人稍安,自踱到墙下:“李娘子,昨日曾某已告知过你,郎君不曾有请,你不可擅自前来。”

      手肘撑着墙头,女子自袖中摸出把瓜子:“我并非来见你家郎君的,况且我也未踏入院子啊,你昨日可没说不许我倚墙。”

      墙下人眉梢微动:“敢问娘子今日为何而来?”

      “她还能为何!”吕崇宁大步随前,话音半是轻蔑,半是戏谑:“自是恼你不放她入内,一早赶来寻衅啊!”

      “吕官人此言差矣。”女子竟未见恼,反之,面上尚露一丝讨好的笑:“昨日之事是我之过,二位官人从命行事,怪不得你们。我想了一夜,难为过意,今日特来赔罪。”

      “赔罪?”吕崇宁眉峰一跳,似不信自己的耳朵:“如何赔?”

      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李巧儿一笑颇显诚心:“照常理,应上酒楼置办一席款待二位,然可惜如今形势不许;又想送些什么表意,却可惜我身无余财,重礼送不得,轻礼你又未必放在眼中,如此……”一指勾起挠挠额角,“思来忖去,唯有投人所好!遂我便想,似你这等青年才俊,终究喜好什么,亦或……缺些什么呢?”

      “缺什么?”吕崇宁上前两步,兴味盎然。

      眸子一转,女子嘴角的笑意愈发殷勤:“想寻常似你这等有为之士,当早成家立室、子女绕膝了,而二位官人至今独身,想必是公务缠身、无暇论及,遂我斗胆自荐为汝一牵红线——”目光离开吕崇宁,落在一旁无动于衷之人身上:“曾官人沉稳端重,自要配一娴静佳人,我方好知晓有此一女子,与汝乃是天造地设!”

      眼见被言及者嘴角一抽,吕崇宁心下莫名爽适,故作讶色“哦”了声,追问:“此女是何来历?”

      女子托起下巴,津津乐道:“我们村头做豆腐的刘家,两老育有一女,年方二十,姿容秀丽,而最难能可贵是,这家人终日埋头苦干,从无一句闲话,自更无从争执吵闹,岂非正合曾官人心意?”

      “从无闲话?”吕崇宁摸摸下巴,“此言过其实了罢?成日一处屋檐下相处,哪有不生龃龉的?”

      女子一笑掩口:“并非不生龃龉,而是生不得,因他一家人,皆是哑子!”

      未尝忍住笑,吕崇宁幸灾乐祸的目光扫过身侧。

      面色冷滞之人开口:“李娘子,凡事皆当适可而止,你是自行下去,还是我派人出来请?”

      女子识趣:“下,下,话说完了自然下,我也不能整日趴在这儿吹冷风啊!”示弱过,转向一侧报臂满脸戏谑之人:“既是好事,自不能厚此薄彼,说罢了曾官人,我还须一碗水端平,再与吕官人牵牵线!话说……”

      面色一凛,吕崇宁厉声:“李巧儿,你适可而止,公门中人岂能任你随意调侃?再不收敛,定教你懊悔不及!”言罢拂袖而去。然行不多远,便闻身后随来的脚步声:“吕侍官,留步。”吕崇宁正在气头,回身一哼:“曾将官不去处置那闯入者,唤我作甚?”

      目光越过他肩膀落向远处,那人淡淡:“劳烦吕侍官,将李小娘子劝走。”

      “教我去……”吕崇宁自觉荒诞:“她又非我招惹来的,为甚要我劝她走?”

      来人收回目光:“此女清早在此喧哗,难免惊扰郎君,然邵相公只道不许她进此院,她若在墙外,我不便强驱。”

      吕崇宁气极反笑:“这般,就要我去?凭甚?”

      目光微垂,彼者面上竟起一丝极其浅淡的笑容,轻声缓慢:“否则,我便只能禀知郎君,道她是你招来的。”

      吕崇宁急恼:“我何时招来过她?你此为恶意构陷!”

      “此女随在你后而来,且你二人一唱一和,对我随意戏谑,乃是众所周见,我由此推断你二人为共谋,却有不对?”言者不急不缓。

      “你……”吕崇宁哑然。默自一通思前忖后,终是悻悻拂袖:“曾木头,此仇我已记下,你等着。”言罢转身即去。

      绕出院门,拐过东墙角,便瞧见那个似乎百无聊赖、正倚靠木梯吃瓜子的罪魁元凶。

      吐出瓜子壳拍拍手,李巧儿面染春风:“哟,吕官人,回心转意了?那我给你细说说那女子?”

      忽略过其人其言,吕崇宁冷色:“你不必照看阿暖么?莫忘了你可是立据画过押的,再对之置之不顾,国法论处!”

      若说前时李巧儿被穆昀祈那番话震慑到,乃因心存敬畏,加之对阿暖关爱出自真心的话,则此回,面对这个素来在她眼中只会强做正经的吕崇宁,如何还会上当?一时竟漫不经心:“阿暖才吃过奶睡下,我趁隙欲出门与她买布做两件小袄,也算犯过?”

      吕崇宁冷哼:“出门还须扛梯子?且说由你居处出门,也无须绕到此罢?”

      换来一眼回瞪:“我外出被守门的将士拦回,只得寻你们讲理,却又不许我进这院子,万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买块布而已,”吕崇宁睥她一眼,“也须亲自前往?”

      “那是自然!”女子理直气壮,“难不成你去买?你会挑么?”看其不为所动,转身一脚跨上梯子,“罢了,我知你也是做不得主,便不为难你,就自上去待着,什么时候见你家郎君出来,向他求许即可。”

      “你下来!”吕崇宁情急,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拽下。

      身形不稳险些跌倒,女子露恼:“男女授受不清!你不放手,我便叫了!”

      “你……”一怔,也才意识到自己莽撞,吕崇宁忙松手,咬牙怒瞪之。

      拍拍被他拉过的袖子,女子理理发髻,眸子一转,竟收敛了怒意,嘴角滑出一丝狡色:“你方才之举,说是刻意轻薄不为过罢?想我若告到你家郎君处,会如何?”

      眸光一沉,吕崇宁强压怒气:“你欲如何?”

      “不如何啊!”笑面人作无辜,“只方才之事若被人瞧见,我清誉难保,你总要做些什么以行弥补罢?”

      “信口雌黄!”吕崇宁不忿,“我不过碰了碰你衣袖,何谈毁誉?”

      “你说是拉衣袖,然旁人未必这般想,到时众口铄金,凭你空口白牙,却能说得清?”话是这般,女子倒是不急不臊,且绕他踱半圈:“不过,事也并非定会至那境地,只要……”

      “你究竟欲如何?”吕崇宁不得已让步。

      “好说!”女子一跃到他面前,“你带我出去逛逛,此事,就当全未发生!”

      闭目一叹,吕崇宁无奈:“你可知外间多少人想要你性命?”

      看她一笑无畏:“知道啊!但我在此也会闷死,同样是死,死于安乐,才不枉此生!”拈拈垂到侧颊的青丝,又转乞色:“我也不走远,就去闹市的店铺买两块布,午前定回,那干刺客也不至青天白日当街行凶罢?”

      静默半晌,吕崇宁面无波澜:“回去换身男装,稍作装扮,半个时辰后门前待候。”

      喜色跃上嘴角,女子猛一点头,正要转身,又被彼者唤住,向侧一指:“梯子扛走。”

      半个时辰后。

      李巧儿走到官舍门前便见吕崇宁背身立在门外,知他未曾食言,自是欣悦,心思一动,蹑手蹑脚上前,到其后忽高声:“吕官人!”,便见彼者回眸,却是一脸波澜不惊,“来了?这就走罢。”

      “你……也去?”未尝吓到他已扫兴,孰知他竟还要与自己同行,李巧儿更失望,抱着一丝侥幸,讪笑婉拒:“不必劳烦官人,布庄不远,我快去快回,自不与你添烦。”

      “孰说我是伴你前去?”那人下巴点点阶下一队已整装待发的将士,“吾随他等同去巡视城中,顺路带上你,以防不测。”

      “这许多人?!”李巧儿瞠目结舌。

      吕崇宁不耐烦:“要去就走,不去便回屋,莫来添乱。”言罢迈步,不再搭理之。

      李巧儿跺脚:“去,我去!你倒是等等我啊!”

      走过这条百来丈的大街,转角便有家布庄,但李巧儿硬说此处货品不合意,跟着他等又走出两三条街,才选间门面较大的进去,却故作姿态,不顾吕崇宁一再催促,精挑慢选、再三讲价、一再犹疑,终令后者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挑挑拣拣约莫费了两三柱香功夫,李巧儿偷眼瞧门外,果已不见大队人马踪影,这才付钱取货,春风拂面跨出门。

      “好了?”人声忽起,惊得她手一颤,险将布匹抖落。

      “你……怎还在?”李巧儿杏目圆睁。

      “等你啊!”吕崇宁目光指向回路,“买罢就回罢。”

      “这就回??”李巧儿柳眉一拧,显是不甘:“你……不是还要巡视城中么?就不必送我了,我自回去。”

      然如出来时一般,那人未在此事上留与她商榷的余地,跨前一步,挡住去路:“我领你出来,自要平安将你送回,你莫令我难为。”

      已无他选,李巧儿只得屈意从命。

      一路沉寂。李巧儿不出声,却是沿途四望,不时便被道边的果铺食店吸引去目光,终是在间乳酪铺子门前迈不动步了,定要入内小歇。吕崇宁无奈,几经劝说,终是各让一步,许她去买两碗乳酪带回府中享用。

      好在此处距官舍也就一两百丈之遥,举目已能望见经略安抚司的屋顶。吕崇宁立在门前待候,心中不似先前忐忑。

      虽还未至晌午,但日已高升,吕崇宁一身曝于日光下,倒也颇觉暖融。回望店中,李巧儿正坐等乳酪送来,看去娴静安分,想是无人能将之与那蛮横任性的女子混为一谈。

      嘴角浅露一抹苦意味,李崇宁回头,目光随意掠过街上往来熙攘的人群,少顷,忽在某处凝伫——南来的那个骑马身影好生熟稔!

      “好了,走罢。”身后响起李巧儿欢快的声音。

      吕崇宁未挪步。

      “怎了?”循他目光眺去,李巧儿诧异:“那……不是邵相公么?他怎会独自出行?”看回前人言出催促:“快走罢,莫要教他瞧见我,以免节外生枝,惹他发怒。”

      “你也觉怪?”前人未动,却出一语。

      “什么?”李巧儿一怔。

      “独自出行。”吕崇宁语焉含糊。

      “哎呀,”李巧儿跺脚:“或他与我一般,不喜受约束,得闲便出来独自游逛一阵,不成么?”

      然此说显然难解彼者心头之惑,依旧盯着那个驰近的身影,一个不经意,便是目光相触,马上人似一怔。

      “邵相公。”吕崇宁上前恭敬作揖,李巧儿悻悻相随。

      来者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遍,露疑:“汝等这是……”

      “噢……我出来买布替阿暖做两件小袄,吕官人是受我之请伴护我而已。”抢在吕崇宁之前,李巧儿急作答。

      看她一眼,吕崇宁未出声。

      好在邵景珩并未就此加追问,只一颔首:“外间不太平,早些回去。”

      闻此言,李巧儿心中一颗巨石顿放下,忙谢过,催促的目光投向吕崇宁。后者抬眸:“相公今日巡视军营,怎这般早便归了?”

      此也是你该问的?李巧儿面色一沉,且急且无奈。

      然而出乎意料,来者并无不悦:“事出突然,司中有些要务须处置,便提早赶回了。”

      “这般,”吕崇宁转作劝谏口吻:“虽说只是数步之遥,然当下城中危机四伏,相公出行还是带些侍卫为好。”

      面色极难察觉一动,那人依旧带笑:“我知。不过方才才自军营归返,距军司数步之遥,才遣散了余众。”看看天,浅露焦色:“吾有要务在身,先走一步,汝等也快回罢。”言罢策马与他等错身北去。

      孰料吕崇宁竟追上,拉住马缰:“相公留步!”稍顿,“我家郎君有言,几日未见,相公若是闲来,还请晚间到房中酒叙。”

      “酒叙?”马上人爽快一笑:“好,我记下了,晚间无事定去!”

      孰料此言一出,吕崇宁眼底冷色跃显:“光天化日,满城官兵,汝竟敢冒充邵经略横行于世?!”

      “冒……冒充??!”李巧儿瞠目,细细打量了番马上人,怒极而叱:“吕崇宁,你当真疯了?他不是邵相公,又是谁?”

      “我十足清醒。”被问者一字一顿,眸光清朗:“至于他是谁,带回军司一审便知。若我未猜错,”一瞥女子,“他,应是你最熟稔之人!”

      “熟稔……”一震,李巧儿看回马上:“你说他是……”言未落,却见马上人俯首,贴近吕崇宁轻道了句什么,后者面色乍凝。

      马上人直身:“此处说话不便,吾等还是寻个安谧处小叙。”

      稍斟酌,吕崇宁吩咐李巧儿:“你在此待候,吾等去去就回!”

      经了些波折,吕崇宁携李巧儿回到官舍已近晌午。将李巧儿打发回屋,吕崇宁心事重重,径自回到东院,倒也没了招惹曾无化的兴致,默自守在门前,静待家主召唤。

      终于到午后。

      难得一回醒来,那人不在身侧,穆昀祈竟还有些不惯,送来的点心汤羹仅动几口便放下了,看向吕崇宁:“景珩还未回来?”

      正有所思之人闻言一怔,回:“邵相公今日出城巡视几处军营,恐不会太早回。”

      揉揉眉心,穆昀祈略沮丧:“罢了,去庭中走走。”

      “郎君!”吕崇宁叉手:“臣有情须禀!”

      “何事?”听音辨意,穆昀祈心中一紧。

      看之拜下:“臣今日擅作主张,或是犯了一大错,请郎君降罪!”抬眸:“臣方才在市上,放走了通缉要犯——李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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