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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居然还有附加赠品 ...

  •   忽然,那一屋子的灯被打开了,强光劈头盖脸,亮得人眼晕。

      可定下神来一看,那些隐藏在光鲜背后的没落也就渐渐露出了端倪。

      灯光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有亮的,不亮的,半亮半不亮的,闪闪烁烁,参差不齐。墙壁是一种灰白色,漆都掉下来了,落在了地板上,斑斑点点,有似水渍,翘起来的地板也成了一道风景,竖在了角落里,形成了一个大大的v字,仿佛在向无端闯入的小咸鱼宣誓着它们的抗议。

      往前去,有设了一处吧台,旧,而脏的,落满了灰尘。

      行行在那偌大一个场地里走了几步,站到了吧台前。

      忽然,她怔了一下。

      咦?低头细看,一行崭新的金字被印在了吧台前面的横条上:行行羽毛球馆。

      行行,行行,行行有些奇怪,进来之前她可是看过的,外面那大字招牌上清清楚楚,写了风云球馆四个大字,何况别处都是旧的,唯独这字……

      她不禁看向了陈律师……

      陈律师却没有解释些什么,只是伸出了手去,抹了一把桌台上的灰:“你父亲病了半年多了,这地方没人管,也就这么荒废了,不过……”他停了一停,又说,“没关之前,生意就已经不怎么太好了……”

      哦……行行木然的看着他……

      明明是你在拼命劝我继承遗产吧?

      所以,跟我说这种话你是不想让我管呢不想让我管呢还是根本就不想让我管呢……

      “我跟你父亲也认识很多年了……”陈律师对她的眼神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叹了口气,“你父亲这个人吧…………其实……是个好人,就算是脑子不太好使,一根筋,更适合做一些更高尚的职业……”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恍惚之间,行行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妈妈上了陈律师的身。

      这些人说起她这个爹来,连形容词都不带改一下的。

      什么一根筯啦,高尚的职业啦,难怪行行会误会自己爹被国家派去执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了,隐姓埋名……青史留痕……

      结果呢,他不过就是在隔壁城市的隔壁城市开了一间羽毛球馆而已。

      呵呵呵呵呵……

      这让行行怎么评价他好呢。

      简直是小题大做。

      故弄玄虚。

      “付小姐,你就先留下来,看一看,想一想……”陈律师把钥匙放在了吧台上,“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

      他没再多说些什么,转身出了门。

      天色还早,日头就照在了头顶上,把他瘦瘦一个身影拖长了,他走的慢,拖拖拉拉的,全没有电视里那些精英律师的飒爽英姿。

      这就所谓的生活吧。

      什么房产,豪车,巨款一概都没有的,没有,什么都没有,偌大一个空荡荡的屋子来还是租来的,可就逄是这样,一年三十年,也让人舍不下。

      人都走开了,越发显得那屋子大,不合情理的,羽毛球馆的窗子和普通房子的窗子是不一样的,高高挂在了墙壁上,被窗帘死死遮住了,全靠头顶上那些闪闪烁烁的灯光照亮了全场。

      场子也大的,一个人站在了正中央就越发显得小,大大小小,零零碎碎,场子被白色的线割裂了,一场,两块,三块,四块,行行从左走到了右,从右又数到了左,整整二十块场地,伴随父亲走过了最后那五年。

      为什么?

      他在想什么?

      抛妻弃女,一意孤行,就相伴了这么一处破破烂烂人迹罕至的球馆……

      行行往前几步走到了吧台前,弯下腰来,盯着那吧台上闪闪发亮的几个字,新刷的,超不过半年,是父亲发现自己生病之后就有了让她接手的打算吗?她不禁伸出了手去,用短短的指甲刮了一下,金色的油漆不怎么稳固,一刮,就掉下来了,旧痕迹露出来了。

      一成不变,依然是行行羽毛球馆。

      一层叠了一层,一层又叠了一层。

      旧了,就刷了新的。

      新的,总会变成旧的。

      这并不是什么临时起意。

      而是多年珍重。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就连思念,都要被藏在这个不可告人的角落里嘛?

      不知怎么行行就有些眼润了。

      蹲了许久,她扶着吧台慢慢直起了身,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行行啊?”妈妈的声音立刻就从另外一边传过来了:“怎么样啊,那边冷不冷啊,多穿点儿啊,别冻着了,办完事就赶紧回家吧……”

      她想问的那些话一下子就被妈妈的声音堵回去了。

      这些年来他到底有没有和家里联系过,是不是像他所表现的那样冷酷无情,他心里有她吗,为什么妈妈从来都不肯提起,他就真的这样不可原谅嘛?

      然而她要说的这一切都在妈妈喋喋不休的唠叨里变的不重要了。

      她只是父亲吧台上的一行字。

      而母亲,却用这二十年来无微不至的关怀包围了她。

      “妈……”行行低低叫了一声,“我看到那个谁……”她叫爸爸总还有一些障碍,就这么含含糊糊的带过去了,把因前后果说了一遍,行行妈不出声,她就心虚似的声音越来越低了,“我……我……我觉得他想让我接手这个地方……”

      行行妈一直沉默着。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的,行行想着,只是始终不想自己知道而已。

      “那……”行行妈终于开口了,“你自己呢?”

      她?

      行行还真没有想过自己什么想法。

      “要不……”她迷惑,又有些迟疑着,“我试试……反正我也找不到其他的工作……”

      “这个死鬼……”她听见自己妈妈仿佛把牙都咬紧了,低低诅咒了一声,“死了都不让人安宁……”她以为紧接着妈妈就会破口大骂,让她赶紧滚回来,找不到工作,她养着她,也不要跟这个死鬼死耗。

      结果,啪的一声。

      电话竟然就这样被摔下了。

      摔下了。

      断了。

      行行拿着电话目瞪口呆,所以这到底是同意了还是同意了还是同意了啊,她不知道,莫名奇妙,怎么办,她可一直都是妈妈的宝贝,只要妈妈一句话,她立刻就把这个烂摊子甩下了去送外卖了,结果,连妈妈都不给她一个意见。

      她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空气是凉的,嗖嗖往心里灌,父亲要她做接盘侠,母亲又不肯阻拦她,一种近乎荒谬的慌乱充斥了脑海,她真要接手这个地方嘛,不会吧……

      这么大的,要把她人都淹没了一般,她瞪了那片场地愣住了神,一眼,又一眼的看过去了,总有一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假的吧,骗人吧,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错了,不该来,想什么呢。

      她小心翼翼的绕过了吧台,场地,往后转去,竟然还有更衣室,卫生间,一应俱全,装备完善,再往前走,过了一条走廊,旁边就是两排黑漆漆的屋子。

      灯没有开,门也是敞开着,隐约可以看见那里面的柜子对了门,她便站了门口不动了,看着那屋里唯一一个柜子也打开着,里面挂一套天蓝色的运动服,号很大的样子,裤子尤其长,男人穿的,她想着,却看见那风吹过来了,衣服就在风里晃悠悠的荡起来了。

      行行就像中了魔一般的,盯着那套衣服一步也走不动了。

      天一亮,行行果然就按陈律师所说的给他打了电话。

      陈律师二话不说,拉了她就去办手续,行行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可算是上了这条贼船了。

      证明,签字,各种程序,因为这还不是死者的产权,是承租权,还得叫原房主来画押签字,中间又有无数周折,数不清的艰难,行行长到这么大都没经过这么复杂的事情,折腾了整整一天,精疲力竭,行行简直恨不能把自己扎进了被窝里直接睡死算了……

      可这就算是完了嘛……

      呵呵呵呵。

      想的美。

      一回球馆,没等她坐下来喝口水,陈律师已经是迫不及待的就把一箱子东西推到了她面前。

      “这是这些年来球馆所有帐目……”

      “什……么……东……西……”

      行行觉得自己的脸色根本就不用粉饰,直接就可以推进了殡仪馆火化了。

      陈律师依然是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球馆有流水,当然是要有帐目的……你好好整理一下吧……”

      “我……”行行声音都在抖,“是学城市规划的。”

      “没关系……”陈律师看她的眼光简直可以说得上慈爱了,“都差不多,种一棵树,和安装一个灯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你妹的没区别啊!

      你们这些无知的无耻的文科生,行行简直怒极掀桌,我他妈的不干了,可却眼睁睁的看着那沉重的箱子被推到了她面前,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条鱼,吐出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泡泡的,把她自己给围绕了,困住了,窒息了,她喘不过气来,拒绝,挣扎着……

      倒是陈律师明显有些诧异:“你就没想过接手球馆意味着什么……”

      行行斩钉截铁:“完全没想过。”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陈律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那就趁这机会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想?

      她要累死了,白天走路,写字,说话,点头哈腰,仿佛是把她这一被子都精力都用尽了一般的,全身都是疼的,张帐上的那些数字成了海,把她整个人都浸泡了,淹没了,抽不出身来……

      什么白炽灯十个,三百八十六块钱,胡扯么,什么灯一个三十八块六。

      会计,统计,她一概不懂的,可她又不是个傻子,会数数,毛巾十五条,六百零八块,这到底是买的毛巾还是毛巾被啊!

      清洁剂,四百多一桶,亏她那个死爹居然也肯签单子。

      还有地板胶,网线,瓷砖,玻璃胶,样样都贵的离谱,各种开支,进的出的,这还算是能看明白一些的,那些半明半白,以及不明不白,根本就不知道是在写些什么的 ,鬼画符一样,胡言乱语,天马行空,直接可以拿到了国家机关去当密码本了。

      行行总算知道自己这智商是遗传了谁了。

      父女。

      亲生的。

      没毛病。

      她眼都看晕了,手抖,脚软,可一项接了一项,一页又接了一页,人像中了毒,被诅咒一般的看下去,一直看下去,钱,这可都是钱啊,不对,哪里都不对,完全不对,两点,三点,四点,一直到早上,太阳亮了。

      终于,她从那厚厚一叠账本里抬起了头来。

      八点刚过,行行就把电话打到了陈律师的办公室里。

      陈律师一看时间,八点五分,呵呵,反应还挺快。

      行行简直像个小孩子,气极败坏的就把自己的质疑说了一遍。

      陈律师也不跟她急,只是笑:“那些帐目旁边,都有地址和电话,你为什么不打电话自己去问呢……”

      对呀,行行自己都愣住了,为什么。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找陈律师?

      那是律师,不是她妈,花钱雇来的,事到如今,交接清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纠缠人家干什么?就因为给他打电话打习惯了,方便,下意识的,她就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不去查询,只要别人来告诉她。

      付小咸鱼完全是被逼着上了毕业以后的第一课。

      没有什么人是有义务要解答你的疑问的,如果要找到答案,那就自己去想办法吧。

      终于,行行一点一点的把电话放下了。

      她懒,容易依赖别人,发现人家好说话如同树懒一般的抱住什么人就不放开了,以前是妈妈,如今她又抓住了陈律师。是因为这样妈妈才没有反对她留下来嘛。

      一味的依赖,纠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还是要自己去想,去看,定了定神,她不得不再次把那帐本翻开了。

      问题不是小问题,父亲是个糊涂人,被人忽悠了不少钱,可对于一个羽毛球馆来说依然算不了什么。

      真正问题在于更大的一些支出,零零碎碎,几乎每个月都有,少则两千,多则上万,也说不清楚是去做什么用了,只在旁边标注了地址和电话。

      其中最吓人的就是付给清江区医院的一支出了。

      十二万!每年!
      五年时间竟然付出了六十多万!

      那是什么概念。

      行行妈一年的工资也不过才十万块钱还不到,可她这个死爹呢,手一划,六十万块钱就这样一把扔出去了。她心都是凉的,好你个付青云,难怪妈妈要跟你离婚呢。赡养费一分不付,给起别人钱来倒份外大方。

      她一夜没睡,眼眶都青了,眼珠子里泛着了青蓝,无数小人在里面跳起了舞,怪不得……我说呢……这些年来一切隐瞒都真相大白了,她全明白了,一定是这样,付青云出轨,养小的,一个还不够,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清江区医院的这个肯定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一年十二万啊!

      渣男,狗东西。

      什么父女。

      亲生的。

      看见柜台上那一行金漆描绘的行行,她简直心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我呸啊。

      把帐本往怀里一揣,她大衣都没穿,出了门,就往外走。

      二月,T市的冬天还没离去,刚下完雪,空气都是冰凉的,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幽幽一簇火燃在了胸里,冒着,燃着,烧着,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平时的样子不大像了,微微下垂的眼睛吊成了一双凤眼,两条眉毛立起来,嘴抿成了一条线,仿佛有一条绳子把她往上提,往上提着,稍微有一点火花她就能变成了一根烟花爆炸了……

      清江区医院大,建在了市区边缘,坐车是要一个多小时的,往里去是越发的大,病区繁复,她走走停停,左看右看的。

      幸好是有电话,她一路问去,竟然是寻到了康复区里面。

      可依然是大,大的离谱,,一间,又一间的,大屋子,小屋子,单人间,二人间,三人间,到处都是人,要找谁呢,她又说不清楚。仿佛是为了保护他那些私生子们,付青云竟然是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写。

      是病人吗?所以要花那么多钱?

      医生?

      护士?

      工作人员?

      林林总总,人来人往,到底是谁?

      要找谁出这口气?

      站在了病房区里,行行又有些茫然了。

      可怜她一条咸鱼佛系生涯那么多年,头一次爆发,竟然是连个目标都找不着了。

      “都快半年没有人来看过去了……”忽然,行行仿佛是听见有人说着什么,就从楼道里走过去了, “没人盯着,护工也不好好干,全靠着咱医院里的人给搭把手,这样下去哪行……”

      旁边一个小护士叹了口气:“哎呀,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想的,长得这么帅,就扔在这儿不管了……”

      “这个还不说了……”那个大一点的护士压低了声音,“都欠了一个多月的费了,院长都急了,联系了他们家好多次,电话都没人接,还亏着护工费是一次交了一年的,不然连个护理的人都没有了……”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呀……”

      “谁知道啊……”

      半年,欠费,断了联系,咦……行行耳朵一下子就竖起来来了,这可不正是她那个死爹病逝的那段时间吗?所以……果然是个病人么……她眼神微转,跟上了那两个小护士,也没追过去问些什么,只跟紧了听她们,听她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要不,我伺候他吧……”

      “醒醒吧你……”另外一个人笑,“就会发花痴,那可是植物人……”

      “植物人怎么了,话还少呢,省得心烦呢……”

      “你傻呀……”那个人爬在那小护士耳边说了些什么,小护士一下子急了,啪啪打了她两下。

      先前那个人也不躲,就是笑。

      小护士却幽幽叹了口气:“真可怜啊,长成这样 ,哪怕是个残废呢,恐怕也的是人追着嫁……”

      两个人说着,一面走,就越来越静了。

      病房一开始是一片哭鬼狼嚎,康复的痛苦,煎熬,可是,那也是一种生命力。

      可再往里走,就静下来了,偶尔才能听见两声□□,轻不可闻的,可因为静,就在楼道里掀起了一阵阵的回音。

      走着走着,连□□的声音都没有了。

      楼道里寂静如死,呼吸仿佛都成了一种奢侈。

      两个小护士的鞋子平,而轻的,依然是在楼道里掀起里啪啪啪的一片轻响,行行跟紧了他们,脚步放得极轻,看她们渐渐也不说了,不笑了,屏息凝神,在一间屋前停下来,推开门,走进付出了。

      行行心都要跳出来了,砰砰,砰砰的……

      会是他吗?

      她不敢肯定,只顺了她们的脚步往前走着,一步,两步,终于,在那间病房门前停下来了。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钉住了。

      钉住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门是半窗形的,透明,可以清楚的看见了病房里的情形,白,当然都是白,到处都是白的,墙壁,床单,地板,所以,乍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几乎是发现不了那个人的……

      他躺着,盖着被单,脸也是白的,与这白色一并同化了似的。

      仿佛他就是那些白色里的一部分。

      护士说他长得那么帅是不对的。

      他不是帅。

      是美。

      美成了一种固化的标本一样的精致,像一只生前无比绚烂的蝴蝶,被杀死了,晒干了,空晾了一种美丽之极奢华,摆在了橱窗里面供人们观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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