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54、招新

　　从圭洲回家后是突然收尾的夏天，就像绵延的河堤尽头乍现。
　　也许最珍贵的光阴不是今天与多少个陌生人交谈，而是今天有多少时间与自己对话。暑假的最后几天，颜旭突然有很多时间倾听自己的独白，他开始思考自己想要什么，又能够得到什么，在暂时得不到和没法得到之间究竟有多少能力的缺憾，在放弃和坚持之间又有多少利弊的权衡。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即使对自己的事情也仿佛完全置身事外。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自私的表现，仅仅考虑自身的给予和获取。

　　他们是对等的。他和宋曜都有自己放不下也不能放下的东西。感情需要屈服于现实，那些王子公主的奋不顾身只存在于文艺作品。颜旭知道宋曜今后会娶妻生子，会过他奶奶想要他过的生活。而自己呢，早在遇见宋曜之前，在高考出分的时候，颜旭就已经决定了四年之后的出国留学，也许以后会在国外谋一份生计，又或许干脆四海为家，去很远的地方，最后选一个最适宜的地方定居。有些相遇可能会暂时打乱各自的计划，但是他们终将按照心底的期许走向未来的生活。可能会有意外，但是谁知道呢？谁关心呢？谁愿意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朝未知的不确定努力呢？
　　这么想着，颜旭忽然悲观起来。
　　感情是骗不了人的，颜旭没办法骗自己说他不在意宋曜，他只是不知道怎样维系。世间的爱，从来都不止有情爱一种，他们可以分享的爱还有很多，它们可以是知己，可以是队友，可以比情爱对象更不可或缺。

　　只是心有不甘。
　　却又屈服现实。

　　在回学校的高铁上，颜旭支着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植被从低矮青葱的常绿木逐渐变成了针叶林。他想着这个夏天格外的漫长，有蝉鸣有烈日，有泪有汗，有苦有甜。杂乱的思绪不知与何人分享，荒芜的思考也无人解惑。
　　耳机里的流行音乐很久没换，还是初高中时代广为流传的林俊杰，周杰伦或是五月天。上了大学之后似乎很少有时间阅读，也没有闲情逸致在每日推荐里寻找合拍的音乐。光怪陆离的世界仅仅是在自己面前缓缓的展开，便足够让颜旭沉溺其中。

　　九月初的天气继承了夏天的燥热，为了在浴室被军训的新生占领之前洗完澡，颜旭和宋曜的作息提前了许多。他们还是会在下课后一起去球场打球，也会在打完球一起去吃饭洗澡。默契还是不变，只是有人收敛起了爱意，又有人假装不知。

　　招新大会在军训结束后举行。颜旭在体育部划了一年的水，虽然没有竞争部长或副部长的想法，也算是拓宽了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当选的体育部部长是同班同学，平时和颜旭关系也算好，于是颜旭便拜托他在招新大会的时候匀出一张幻灯片的时间让自己说一下化学学院的男排。
　　学院没有球队单独招新的前例，球队算是体育部的附属团体，虽然这么说，体育部的管理层也完全没有介入球队管理的资格。至少在球队，谁当队长不是内定的，而是凭借实力自己争取的。

　　颜旭和宋曜说起这件事，宋曜略微想象了一下当天可能的情景，尴尬地直摇头：“要当着辅导员、班主任，甚至学院领导的面介绍招新吗？呃？而且以前从来没有过噢？”
　　“没事，我来说。”颜旭拍了拍宋曜的肩膀，镇定地说。
　　“不是啊，就男排现在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如果那些老师问起来我们球队怎么样你怎么说啊？而且，你不觉得就我们男排搞特殊不好吗？万一之后其他球队看见我们这样，都要求体育部给他们上去说的机会怎么办？”宋曜还是有很多顾虑。

　　颜旭略作沉吟，回答道：“首先，关于球队的人数，老师们不知道我们球队有多少人，我也会在PPT里回避这个问题，只写我们两个是负责人；其次，关于其他球队会不会效仿，他们想效仿就效仿好了，横竖不过是招新大会时间变长嘛。没有先例又不是说规定不能，总有人第一个吃螃蟹，而且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会获得的益处是最大的。”颜旭顿了顿，“总结一下就是收益高于风险。”

　　“那……那好吧，你加油。”宋曜看着颜旭神采风扬地向自己说着他的想法，眼前的人影忽然和一年之前某个夜晚的他重合，那时的颜旭也是这样坚定地说着要建一个排球队，他正在把想法一个个都变为现实。

　　招新会那天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一个老师领导故意为难，也没有其他球队表示不满。不管是女排队长还是男篮队长，他们听着颜旭鼓动招新时的神态都是一样的，既惊讶又羡慕。

　　“你都不紧张的吗？”趁着新生们填表格的嘈杂当儿，宋曜走到台前颜旭的身后，他用手肘碰了碰宋曜的胳膊，小声问着。

　　“紧张？还好。”
　　“我觉得你比那些部长啥的说的好多了。”宋曜真诚地夸赞道：“我肯定不行，我上台说话紧张的要死。”
　　“做好心理建设我基本上就不紧张，就把台下都想成大白菜。”颜旭说。
　　“那我也是大白菜？”
　　“不，你是小白菜。”
　　“？凭啥到我就是小白菜了？”
　　“你小啊。”颜旭脱口而出，“我说身高。”
　　“滚啊。”宋曜一拳打在颜旭腰上。
　　“哇，你下手这么重。不行不行，滚不了，等下有学弟上来交表格了。”颜旭夸张地揉着腰，笑道。

　　去年那种门可罗雀的场景终究是没有再现，前来咨询的学弟一批又一批，感兴趣的不在少数。师范学校男生本就稀有，排球队居然收到了比足球队还要多的志愿表。招新大会结束后，宋曜来到颜旭宿舍帮他一起整理表格，细数之下居然有二十二张。

　　“没想到有那么多。”宋曜惊叹道。
　　“我也没想到，本来以为收到七八张就谢天谢地了。”
　　“我们收不了这么多人吧？”
　　“确实，人太多了，带不过来，而且比赛也就只能上六个，要这么多人也没用。”颜旭拿起一张表格读起某位学弟的入队理由，一边看一边又说着，“得筛选一下。”
　　“没想到我们也配筛选。”宋曜也拿起一张表格阅读起来，“所以，怎么筛选呢。”

　　“我想的是我们既然建了球队就要好好打，要有一个目标，现在的话目标就先定为校联赛第一吧。”颜旭兴致勃勃地说道。
　　“你还真敢说啊。”宋曜哭笑不得，“我想都没想过，那些校队的那么猛，都快赶上专业的了，这怎么可能嘛？”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怕什么，你把目标定清华北大，能考到交大复旦，目标是交大复旦就只能考到普通985，懂我意思吧？”
　　“所以你高考的目标是普通985吧？”宋曜问道。
　　“那倒还真是……”颜旭若有所思，“高中的不够努力真的要用很多时间和精力才能去弥补啊。”

　　“不说这个了。他们不是有写志愿原因吗，就先把有基础的留下，写明了抱着来玩一玩心态的去掉，剩下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第一次训练的时候观察一下，就类似试用期？”颜旭话锋一转。
　　“所以我们大约留几个进入这个‘试用期’？”
　　“我的想法是最好有十五个，可以自己就组一个场打球，但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愿意坚持下来，所以我们初筛的时候就留到十五个差不多。”
　　“好，突然很有干大事的感觉啊。”宋曜□□劲满满的颜旭带动了，也很兴奋。
　　“哈哈，那可不就是干大事吗。以后我们就有排球队啦，不用再和生科一起训练，也不用比赛的时候死乞白赖的和别人组队。训练的话就我们两个带，按照之前生科的训练方式来。我自己也看了一些排球队训练的教学视频，学了一些方法，都可以用上……”说起排球队，颜旭滔滔不绝起来。
　　“话说，你不是还要去校队吗？忙得过来吗？”宋曜打断颜旭。
　　“校队的话，看情况吧，说实话我现在对校队没什么归属感，原来不是大黄学长带我去的吗，现在他都毕业了，之前可能还有所顾虑，不想辜负了学长的好意，现在也就无所谓了吧。不过在校队还是能学到很多东西，进步比较快。”颜旭没有说出的是，你不在了，我也不想去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已经把新生的志愿表整理好，挑挑拣拣了十二个新生，加上他们自己一共是十四人，算是组成了化学学院新的临时排球队。

　　“那就这些我加他们□□通知一下，先拉个临时的群。”颜旭一边挨个加新生的一边说道。
　　“这个顾文礼和我一个地方来的欸，而且有基础，我看好他。”宋曜抽出了其中一个学弟的表格，说道。
　　“是嘛，那就到时候让你带他。”颜旭随口应道，“到时候如果留下来十个，我们就一人带五个。”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早训？”
　　“下周开始一三五早训呗，和之前一样。下周过完十一不回家的新生也可以训练，然后十月中旬就要准备比赛报名，十月底就开始比赛。离校联赛还有一个月，我们这次的队伍搞不好比上次还要菜，不过至少在态度上不会比上次更糟糕。慢慢来，今年秋天先练一练，明年春天争取出线，到我们大三可以争一争四强，等到我们大四的时候……这样一想目标也不是很远。”颜旭真切地思考起未来地的排球愿景。

　　2017年的秋天，他们还不知道等到大四那年，世界将经历一次浩劫，而排球赛只是这场浩劫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牺牲品。

　　新生们似乎很不满早上六点的早训。第二周周一，清晨六点半的排球场本来该有十四人的化学学院男排，如今稀稀落落只站着七八个，还都打着哈欠擤着鼻涕，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六点半了，大家都先热一下身，我们等到六点四十。”颜旭看了一眼表，随后脱下把它收到包里。那是普通的运动手表，初三毕业的时候妈妈送的生日礼物，黑色的表面已经褪出了金属的灰。

　　“六点四十还没来的人就再也不要来了。”宋曜板着脸，一脸严肃地补充道。
　　颜旭一愣，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看他，之前可没说好这一出啊。不过转念一想宋曜的做法也不无道理。如果第一次训练就迟到至少说明他不会尊重人，也说明他对来打排球这件事也并不重视，这种队员不要也罢。

　　新生一听面面相觑，本来还有些松懈的神态顿时都紧张起来。

　　六点四十，排球场上一共十二人，少来两名新生。颜旭当着新生的面掏出手机，准备直接将这两位无故缺席的学弟请出群聊。翻开□□发现两人都发了冠冕堂皇的请假消息，一看时间都是六点二十左右发的，无非是肚子疼头疼这样的理由。虽然无处求证情况的真假，但是既然请了假，颜旭觉得自己也应该给予相应的尊重，于是改变主意决定训练结束私聊请他们自己退群。

　　关于第一次训练的内容，两人也讨论了一番，最后负责让宋曜带他们摸摸球，熟悉硬式排球的触感和垫传扣发，而颜旭负责向大家说明排球队的一些规定，目标，宗旨以及组织形式。

　　新生中除了有基础的两三位，不少还是仅仅对排球有些兴趣，把排球队看作社团来消遣的新生。于是在熟悉了排球的垫传扣发之后，大家又聚集到了一起。运动了四十多分钟所有人都有些疲倦，颜旭提议让新生们坐在栏杆上。

　　“大家都辛苦了，今天算是我们第一次训练，所以我必须要说明一下，如果现在有人接受不了一周三次六点半的早训可以退出，当然，你回去之后□□上告诉我就行。还有，选择留下的同学我也必须要和大家说明，我们球队的宗旨有两条，第一是认真打球，拿到校联赛第一；第二就是快乐。如果你觉得打排球不开心，或者成为了你的负担你随时可以退出，不要有压力。”推己及人，新生于院队就像颜旭宋曜于校队一般，总有相性不合的队员，所以一旦问题显现早日退出对大家都好。
　　学弟们噤声，没敢说话，然后颜旭又接着说：“我们需要的、希望的队员是自己想要来打排球的、愿意来打排球的，如果你因为不想来而编理由请假，大可不必，直接不来就行了。当然谁都有想请假的时候，请假的时候就大大方方的说明原因，即使是‘我昨天睡得很晚，今天起不来’我也不会强迫你。但是你们要知道，没有不训练就变厉害的方法，也没有走捷径赢比赛的途径，想来你就好好打，不想来尽早离开。我们教你们打排球，说实话，是占用了自己练习的时间，几乎没有什么收获也都是义务的，所以不要浪费互相的精力，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然后关于收获，我之前招新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拿了名次会有综测加分，这关系到奖学金的评定。还有我之前没说的，打排球你会认识各个学院的朋友，你在球场上获得的友谊是最纯粹的。”颜旭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宋曜，发现宋曜也在看他，“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大学的学生会就是一个小社会，这话不假，黑幕到处都是，但是我们球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你只要享受打球这个过程就行，谁牛谁当队长，谁厉害谁就配大声说话。不用因为我们是学长就毕恭毕敬。”

　　“大概就是这么多，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颜旭问宋曜。
　　“没了，都给你说完了。”宋曜笑道。
　　“那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颜旭报以微笑，又问学弟们。

　　没人发表意见，起初有几位小声地议论着什么，见颜旭和宋曜没出声，便大胆起来，一时间大一的新生们七嘴八舌的讨论此起彼伏
　　于是颜旭和宋曜便走到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给学弟们自由讨论的空间。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有比较关注的吗？”宋曜问道。
　　“就你之前说的你老乡还行，不过他的有基础还不如我俩大一的时候呢。还有很活泼的那个郭胜球感也不错，其余的嘛，暂时没看出来。”颜旭回答。
　　“要从零基础开始带啊，我头大。”宋曜扶额
　　“别怕，能行的。生科不也是年年从零开始带。”
　　“可是他们前辈多啊。”
　　“可是我们能力大啊。”颜旭鼓励到。

　　“学长，我们有些问题。”之前被说活泼的郭胜被其他新生们派为代表，走到跟前向颜旭和宋曜提问。
　　“请讲。”颜旭挑了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是排球队不算学生会的部门吗，我们加入了排球队还能加入别的学生会吗？”
　　“排球队可以说是和学生会完全没有关系，你甚至可以理解为是学生自发的找乐子组织。”颜旭双手指了指自己的宋曜。

　　其余的小队员们逐渐都聚拢到郭胜身后。
　　“哦，那我还是可以加入体育部啊。”
　　“我也可以加别的社团，整挺好。”
　　学弟们兴奋地说。

　　“提醒你们，学生会部门这种大二如果不参加部长的竞选是会自动退部的，但是排球队不用考虑这么多，你想待到大四都行。我们个人比较希望大二之后留在排球队的队员都不在学生会，因为真的破事一堆。”宋曜插嘴道，“我俩就都没留，他原来体育部的，我是环境协会的，都没什么意思，对吧？”
　　“对，很麻烦。”颜旭赞同。

　　“学长学长，我能加你的VX吗？”一位一米七五左右的白白净净的新生凑到宋曜跟前问道。这就是宋曜之前说的老乡。

　　颜旭细细打量着此人，叫顾……顾什么来着？对，顾文礼。此人白白净净的，皮肤细腻得像女孩子。头发显然是打理过，精致的棕色小卷阳光又不失可爱，颜旭闻到他身上有股清爽的香气，很像以前粉末状洗衣粉的味道。他的穿着打扮也与周围的同学们不太相似，在大家都是裤衩运动鞋的情况下，他穿着格子束腿休闲裤和老爹鞋，露出一截可以说得上纤细的脚踝。
　　颜旭眯了眯眼，心里有了些感触，但没多作想法，只是比较在意为什么学弟不先要自己的VX。怎么想自己都比较像队长吧，虽然他们没有纠结过谁是队长这件事。

　　“呃？我的微信？可以啊，但是球队的事情的话平时在□□说就行了吧。”
　　宋曜愣了愣，还是去包里掏出了手机。

　　“就是因为学长是老乡嘛，所以就想深入交流一下。”
　　顾文礼大方说道，大家都没觉得有何不妥，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和排球队有关的话题。

　　唯有颜旭，沉默着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