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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七章 朝夕难度(6) ...

  •   宣益公主一见到他们,那一腔悲愤强忍压住,只有眼泪无法控制又沿腮滚下,哽咽数声才道:“这样晚,叨扰两位哥哥前来。”
      彼此寒暄几句,宣益公主这才说道:“我原想择一良人,谁知大婚以来,他整日不见踪迹,也不对我说明去处。他是西阳姑母的儿子,凭这身份我拿他奈何。我对他已无信任,为此数月来不得舒心。”
      “驸马不忠,妹妹无能,管不住他。”她终于说出结症所在,又将打探到的有关赵文轩与廷臣边吏来往、去袖香楼狎妓说了一遍,隐瞒了赵文轩为被贵妃利用的事实,还有西阳长公主与上佳公主夫婿于才智的肮脏勾结。
      陈鉴想起刚在流晴宫与母亲说的话,以及赵文轩在京中四处活动意欲为何已很明显,他既要躲避纷争,就不能妄言指责谁是谁非,只忿忿道:“驸马得陇望蜀真不应该,妹妹何等人物,也敢怠慢!”
      陈询想按照陈鉴往日的脾性,定会说些为妹妹抱打不平的话,最后听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忽然觉得他变了很多。一想他刚从流晴宫出来,纪悦妃为人处事确值得效仿,她能在殷贵妃、姜丽妃、黄甫昭仪等几位出生勋贵的妃嫔中间左右逢源,让所有人对她不敢小觑,还做到互不侵扰伐害,需要足够的智慧和应变能力。
      于是劝慰道:“驸马本来帮助袁志琅处理华州商往,经营京郊殷氏织纺,免不得会与朝中勋贵往来,偶尔私交大臣也不为过。只有一点我劝妹妹当心,他数次借尚衣局名头进东宫打探太子私事,还到处宣扬六哥与东宫舍人在蔻丹坊狎浪,太子早生不满,曾以贵妃利用特权派他私探宫事为由告到御前,指责驸马去袖香楼不成体统。这确有损皇家颜面,妹妹可在西阳姑母面前陈说,请她管一管。”
      见宣益公主眉心紧蹙,他欲言又止,眸子里泛起一种长兄对幼妹的疼惜。
      记得赵名皎去世的那一年,他正好十岁,李贤妃对他说,这太平盛世的背后,有多少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总觉得自己分到的盛事杯羹不多,于是乎四处走动希望得到更多好处,以达到缓解心中那种无辜的顾影自怜。西阳长公主就是这样的,赵名皎在世时就不安分,赵名皎又注重贤名,才假装未见未闻她的浪行浪名,也未曾在皇帝面前置说一词。可人和人之间的那些呱噪和不甘从来不因谁的克制就会消散,所以后来赵名皎平定瑞州叛乱后不堪折磨骤然逝去——他宁愿用死捍卫自己的清誉和赵氏的门楣,也不肯在人前言说西阳长公主的不是。
      他听得似懂非懂,却有一点可以笃信——凡事低调总不是坏事。后来终于明白,赵名皎一边刻意彰显自己的贤德,一边回避隐瞒西阳长公主的恶行,一边又不肯舍弃联姻皇家带来的荣耀,必会受到奸佞小人的算计,所以他不得善终。
      “只怪本朝对驸马严苛。至于说去风月场——”到底不忍看到宣益公主难堪,陈询又道,“袖香楼是不洁地,妹妹可让贵母妃警告驸马不要胡来。”
      宣益公主已对母亲彻底失望,不愿别人提到母亲,只道:“父皇有很多子女,可我只与二位哥哥能说上话。可叹咱们的婚姻有几人是自己做主的,想上佳姐姐的夫婿不过如此,其他姐妹所择夫婿也没几个称心的。都说公主尊贵,驸马只有一妻,可我从来由不得自己。”终丢不下一件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七哥,听说父皇有意提携司马家的人,可是因南罗国?”
      她在拐弯抹角打探司马清焕的现状。陈询围案踱了几步,看了看纸上聊聊几个字迹,“相思相见知何日”(1),下一句“此时此夜难为情”(2),只写了“此时”二字就断了,很惋惜她与司马清焕有缘无分。“国朝还有大军压阵在渡州,南罗仍如从前那样不服管教,蛮兵扰边是常有的事,但还未到开战时。所以司马祁这次以端阳大典为由滞留京中,父皇并未说什么,那里也有司马清庭镇守,朝廷还是很放心的。”
      陈鉴补充道,“父皇说,日后左右金吾卫将领与北衙将领互调协防,以免武将长期职守一处滋事。司马清焕如今也不大去烽堠台管事,日常都在宫城内职守。”
      本朝“北衙”禁军是皇帝私人卫队,由皇帝亲信指挥,驻防于皇城北面宫城和禁苑军衙署,从地位上来讲比南衙卫戍地位更高,司马清焕将调去北衙说明皇帝器重他。
      她感到欣慰,心底才宽泛了些,那些坏情绪又得缓释许多,对陈鉴道:“节前约九哥过府一聚,当时还有中书令之女在,不想九哥没空来。”
      忽然听提到章青砚,陈询心底一动,笑道:“听闻妹妹与那章姑娘情投意恰。”
      “七哥说的是。青砚说她曾拜见过七哥,今日大典也见过七哥呢。”
      “哦——她提到我?”陈询情不自禁地问,忽觉失态,忙敛去脸上神情解释道,“我与她只几面之缘,很好奇她还记得我。”
      宣益公主并不在意,只道:“章相常携女外出,她谁都见过唯独没见过九哥。我窃以为九哥与她能心性相投,才想在府中设宴撮合,只是不巧,每次相约九哥都有事。”
      陈询不由怪异地看住陈鉴,谁知陈鉴很不在乎:“我听母亲说,此女常赴宴交际,怎会是淡利寡欲之人——不见也罢。”
      陈询这才对宣益公主笑道:“没瞧见九弟的心气儿,那些侯门贵女几人能入得他眼的。”又笑问陈鉴,“九弟说在鄣宜谷遇到一位琵琶高人,现在可寻到了罢?”
      “哪里寻得到。现在想来恐是一位奇人,不待见我这俗人。”
      “你是俗人,天底下的全是俗人。”陈询难得开玩笑,引得陈鉴和宣益公主也说了些朝野那些才子佳人的闲话。就这样漏夜长聊,不觉东方泛白。
      “端阳彻夜未曾归,只述亲情无爱情。这大好时辰,也只有我们兄妹在此闲话。”陈鉴起身伸腰才觉很困,掩袖打起哈欠。
      他是说今夜本是情人相聚的好日子,他们却独独浪费了这好辰光。陈询怕引起宣益公主再伤心,也起身,“到了春末初夏,还会春困体乏。眼看天亮了,妹妹要好好休息——我们走吧!”
      五月,荼蘼开尽花事了,尤其到了清晨,阳光明丽,纷纷红紫入乌泥,连向来寡欲沉寂的穆王府也弥漫出一丝伤春气息。
      “说了多少遍,不要扫落花,扫落花——春尽花落,原本自然,何曾见殿下在意过——快去将殿下的书房收拾收拾,那笔和研墨的砚台尤其要清洗干净啰!”晨阳下,忠玉正在庭院里指挥几个侍从,又朝陈询的寝室走去。
      “哎呀,这千叶白蔷薇,千万动不得!”忠玉又发现床榻边细络的身影,便大声呵斥,“你还能长点记性?”
      “好在昨夜殿下不在府上,若在,又要训斥你。”忠玉斜眼看细络一只手拿着剪刀,一只手握着刚剪断的蔷薇枝,怯生生的侧影甚是楚楚动人。
      忠玉佯叹道:“听说你在未禧宫待了五年,来穆王府也有些时日,连殿下的喜好也不清楚。你在未禧宫怎待的?”
      细络半抬眼皮含泪道:“贵妃娘娘仁慈,待奴婢宽厚,从未责罚过奴婢。”
      “呵!按你说,咱殿下不仁慈不宽厚?”忠玉突然笑起来,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的装束,还未入夏,却穿上一件轻薄敞胸襦裙,锁骨明显,香艳尽露,“那你还回未禧宫吧。”
      “不!奴婢是贵妃娘娘送来伺候殿下的,奴婢就是穆王府的人。”细络大惊失色,抬头看到忠玉那含带嘲讽的眼睛,又心虚地低下头。
      “你既记得,为何还逾越规矩?”忠玉已愠光笼脸,“府里上下,就连齐侍卫和张侍卫也不敢随便进出殿下的寝室,你就可以自由进出啦?”
      “是殿下同意奴婢进来……”细络很委屈,脸颊通红。
      忠玉冷笑道:“你不必说,我也懂你的心思。可咱们殿下不喜欢你这轻浮样。你又将殿下当作什么人?”
      话未说完,突见陈询一脚踏进来,发现细络在里面,淡淡问:“怎么回事?”
      细络闻声,立即垂头双膝触地,眼泪簌簌直下,模样极其可怜。
      忠玉回道:“她刚刚在殿下寝室里剪蔷薇。”
      细络哭着辩解:“奴婢是奉命来收拾屋子。”
      陈询对忠玉道:“是本王允许她进来的——以后,她就是本王的近伺侍女。”
      忠玉惊讶地张大嘴巴,但见细络布满泪水的眼眶里透出一束欣喜,更觉莫名其妙。
      翌日清晨,明光入帐,鸟语盈窗,花香弥尘。忠玉想着细络在里面,也不敢擅自进入,只在门口守着待命。
      里面,陈询一惊而起,伸手摸摸床边空荡荡的这才放心。想想昨夜的光景,他饮下几口酒,见细络眼波流光,女子绵柔的身体曾激起他一点情动,可临了他还是不违逆自己的初衷。
      “忠玉!”他大声唤道。
      半晌,忠玉才推门端着洗漱物什进来,闻气异常,急问:“殿下,昨晚饮酒了?”
      “喝得不多,无妨。”
      见他头发松散,身披广袖缺胯袍,未扎革带光脚袜坐在床头,乌皮六合靴、鱼袋等丢在一旁,像要脱冠宽衣一半就寝,忠玉迟疑问:“细络去了哪里?殿下与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询不厌其烦,又吩咐,“把衣架上那件朱色小科绫罗袍子拿来!”
      忠玉一看这袍子,觉得非同小可。但听陈询说:“这是细络从未禧宫里带来的。”
      忠玉忙掩上门,“贵妃调教出来的人真不一般,我看细络刚才的情形,简直和昨日判若两人。殿下可以忍一忍,细络虽非善类,却对殿下有几分痴迷,日后也好控制。”
      他这话明了,陈睿和蒙承偬也不止一次这样劝说他,接纳细络,可减轻贵妃的猜忌,洗去断袖的污名。陈询摇头,“不受其辱,安能成事。今早在回来的路上我已下定决心——可发现自己还是过不了心里的坎。”
      “若不是因为贵妃,殿下找个侍妾还不容易。”忠玉嘀咕,“况且又在这个时候,殿下要消除贵妃的猜忌,这细络可不能大意。殿下这些日子的行动,哪一回不被贵妃摸得一清二楚,还不是细络传到未禧宫。”
      “我若不想让她传,她传得出去?”陈询心底有打算,“不要紧张,我自有分寸。”起身将那件袍子窸窣一抖,“这是高祖时五品以上官吏配享的袍子,贵妃真用心,以为父皇改了袍制,我就忘了祖宗的规定。”冷笑道,“我是皇子不假,可也从未封上五品官服。这袍子,穿不穿?”
      “殿下可以不穿,皇子穿也不逾规。只是,您越与贵妃越疏远,她越疑心。”
      “贵妃在考验我的学识和心力呢。”陈询突然笑起来,问忠玉,“你觉得我与以前比判若两人?”
      “是啊,奴婢刚才一直不敢说——殿下向来自律,从不让侍女在寝室过夜——殿下变得太快啦!”
      “一个多月前,贵妃曾提请父皇让十弟去监军,父皇未允,她又请父皇下旨任十弟为越州牧、工部左侍郎,主掌水利司,领水部郎中等几位工部大臣去越州查看潍水河,协理重开潍水河事宜。又考虑到现下边境不稳,下旨派左右金吾卫大将军霍璜调派人马护送。紧接着贵妃就将细络送来,我这府上也没了半点私密。昨晚去了八妹妹府上,我更笃定贵妃动手快了,太子避之不及,也不想躲避,从状告赵文轩是细作、六哥母家联合太子妃薛家齐名上折说殷长原在华州侵吞其田产就可以看出来,相互间剑拔弩张不可开交,最后只有看谁厉害过谁了。”
      陈询又叹道:“只可惜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若是,我何必纳妾,直接娶她就好。你可知现在朝中多少眼睛盯着章家,听说过了端阳,章青均到京述职,又要加官晋爵。”
      “眼下章家如日中天,再过两年大渠开成,那可是名垂千古,多少人巴结着。”
      “往往越如此,越被孤立。”陈询见忠玉不懂,也不解释,只自嘲道,“你可知,我为何变得如此快?以前我不懂大哥那句话:读境思变。现在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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