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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六章 云树之思(3) ...

  •   钱莨宜在一边一直不啃声,听他们说到府邸修缮,章老夫人不悦,她更不敢多言,现听了这话,才笑道:“自古美人生美人,哪有丑人生出美人儿。人家都说咱们的蕙儿是美人坯,不像媳妇,却有七八分像祖母呢。”
      “你这话叫人爱听。”章老夫人瞥了媳妇一眼,又将目光落到章青砚身上。见她穿着一件淡水红素缎袄,轻薄顺滑,深红球形耳坠和头上的青玉白珠银步摇,随着她身体转动左右摆来摆去。“你这衣衫和步摇鲜艳。”
      她这一说,章青均和钱莨宜也将目光投向妹妹。章青均想想见过的女子少有几个能长得像她这样的,让高堂杰念念不忘也情有可原,又看了看她发髻间的步摇,问,“哥哥送你的菊簪,怎不戴啦?”
      “平日里我只在府里待着,什么簪啊钗的不想戴。”
      章青均摇摇头:“妹妹穿着打扮就太素简,只今日换件衣裳便光彩照人,可见女孩家要脂粉艳衫来衬。那菊簪是用的上好原银嵌宝石,罕见着呢,妹妹既喜欢便戴着,我们家还谈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一阵风自堂口吹来,甚是清凉,章老夫人刚刚眉目舒展,听到章青均最后一句话,脑仁又开始疼起来。
      还未来得及说话,忽见一侍女捧着托盘走进来。钱莨宜站起身,喜滋滋地从托盘里捧出一件衣服,递到章青砚面前,“你哥哥送你的。”
      一件柿子红撒金纹玫瑰紫蜀锦滚边袄,除滚边外由熟丝线玫瑰紫彩线错落起彩,彩条里用藤黄经线添菊花纹饰成团花状,锦群为蓝紫色,色调极为鲜艳明丽。
      “大热天儿的,送件袄儿,也穿不上呃。”章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朝茗儿挥挥手,茗儿将夹袄拿到她的跟前,她用手轻轻抚了抚,又拿起来掂了掂份量,继而眉头深皱。
      章青均未瞧见母亲的脸色,还温和地对妹妹道:“听说今秋天陛下计划到越州离宫住段日子,每年妹妹都跟着父亲随驾——那里湿气重,秋天比上阳阴冷,妹妹带去正好御凉。”
      章老夫人道:“你倒有心!只是——越州怎有蜀锦袄?”
      “上个月徽州刺史范贵昌造访越州刺史府,私下送我的。”青均没有多想随口答道,觉得是正常的人情来往,不必遮遮掩掩。
      “徽州也不产蜀锦,越州刺史又是哪里得来的?”
      章青均仍没听出母亲话里的含义,只接口道:“徽州刺史曾在蜀州做过刺史,自然有蜀锦了。”
      “青均!”老夫人看儿子仍一脸淡定,实在忍不住,言辞变得严厉:“你父亲一直教导你不要私拿地方外臣的东西——你又忘记了?徽州刺史转送他人送与的礼物,可见他们之间必有钱物相授,这拐了几个弯得来的礼物可不简单,此其一,其二,为何他要在越州刺史府里送你,而不是私下赠送?是有人想拉你一起受贿呢?”
      章青均这才知道母亲所思所指,自悔失言,但仍一脸无畏:“这来龙去脉儿子和您说说,这徽州刺史到越州参访,是希望此次潍水河重修,能多开道侧渠绕道徽州,以便将来徽州商贾繁昌,他也能以此博得功绩。儿子想借此多结识些人,攒点人脉也好,才答应这次进京在御前提提。再说陛下亦有意增开侧渠,这是朝廷里外都知道的事儿。如此一举三得,何乐不为呢。徽州刺史为感谢儿子才赠与儿子。只说这蜀锦袄,徽州刺史说是他到蜀州带回来的,不是别人的贿品,不单儿子有,其他越州府主管渠务的官员都有。我就挑了这件带回来送给妹妹。”
      章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你适才说是他私下送你,怎又变成每人一件?他说是他从蜀州带回,就真的是么?凡事不亲眼所见怎能相信?至于你说的徽州开渠,我曾听你父亲说陛下是打算多增开潍水侧渠,但陛下并未颁旨。拿人手软、吃人嘴软。你身为朝廷要员,又主管开渠,一旦出事,有几个人不跟着倒霉。特别是你全权负责勘探、征调民工,这其中花钱如流水,不知多少人想昧点黑心钱,你更要谨慎才好。今年又到巡察年份,陛下已下旨令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循例到几个郡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越州富泽,贪官甚多,就是朝廷将重察的州地,此时你更不能出任何差池。”
      章青均听出母亲对他的关心和担忧,忙陪笑道:“儿子知道了,下次定谨慎处之。”
      章老夫人自觉话说到这里,该提醒的也提醒了,亦知章青均的脾性,迫得越紧越反感,总之多说无益,便挪了挪沉重的身体,深深叹道:“你疼妹妹不错。妹妹懂得节约,你要夸夸她,我们家虽不缺这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但也不能太张扬。”
      章青均心里却想着五年前皇帝也下旨分察和分巡,有御史在越州查出了一位长史贪腐,那长史贿赂御史,御史后来上报说无任何违规案例,这事也就遮掩过去了。凡此一例成行,日后必有人效仿,几回下来御史与地方官吏之间就存在默契,此后越州的官吏普遍串通一气,相互掩盖遮丑成了风气。曾遇到一个两袖清风的御史,执意追查越州一起贪腐案,他们就联络朝中官员制造罪名上报皇帝,很快他被贬西南边境。这也看出朝廷自上而下莫不如是,此后更无人去管这些事了。
      此前章青均也曾收受几次贿赂,因官吏间彼此私授已觉平常,亦未曾被人举报,于是他胆子越来越大,所以心底很不屑母亲的告诫,明面上只唯母亲的话点头称是,并发誓下次不再收取任何贿赂,又想到父亲在他跟前常痛陈那些不学无术、却靠送钱财升官的地方官吏的劣迹,生怕自己的行为被父亲知晓,便请母亲不要将蜀锦袄的事告诉父亲。
      “娘只想你仕途顺畅,也不枉你父亲这些年在朝中攒积的贤名。”听儿子又在央求,章老夫人那颗爱子之心不由泛滥,连责备的语气也没有了,“娘懂你在外应酬,必要使银子的,只要银子使的得法,礼数周全,不卑不亢,你敬人一尺,人必让你一丈,凡此来往,才是正道,也不会被人拿捏受制肘。尤其那些对你有照拂的人,更不能怠慢。”
      她这话虽说得心平气和,却句句告诫与警示,一时堂屋内肃静无声,反衬的室外鸟声清晰,风声淅沥。
      章青砚本不喜欢鲜艳的服饰,听到这件蜀锦袄的来历,便将袄子还给嫂子,钱莨宜不敢推却,只默默收了回去。
      章家虽是靠事务为官,却自称儒门,特别讲究礼仪,尤其在用膳上非常讲究,即使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也要等一家之主回来开宴。到戌初,令潜才在章青沣的陪同下从中书省回府,一家人在暖心阁用晚膳,膳后章青砚、钱莨宜陪章老夫人去了后堂闲话,章令潜则带着章青均来到前厅书房。
      据说午后申时初刻,在大元城清正殿御书房,皇帝突然大发雷霆,很快让御前内侍冯峒召来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最高长官和御史台御史大夫入觐。
      原来一个月前东遏浑那侵吞连州时,皇帝派塑北节度使申东阳前去抗敌,不仅仅为了收复连州,还曾计划待将胡人赶出边境,继续追击东遏浑那骑兵到大漠,希望一鼓作气打击这些胡人的焰气,以绝近年来频繁被侵扰的烦恼。所以除了明着派出的将士,还有一支由盘州都督吕管带领的五万大军,潜藏在决州与连州一座隐蔽的山谷里,作为支助申东阳追击大漠的援兵。
      谁知,很快东遏浑那突然提前退出连州,只带走了可搬运的钱粮、人口、马匹等,于是策划的作战计划就这样被东遏浑那戏弄而破产。吕管得知这个消息后,急着请旨追剿想立取军功。但皇帝迟迟不下命令。袁辅政看出皇帝是想继续追击胡人,但对吕管能否胜任有所怀疑,正在考虑换申东阳前往才迟迟不决断,但申东阳以塑北出新匪患需要□□为借口早回了塑州。袁辅政便提出让陇州都督王天路与户部、兵部先协调增援粮草给吕管,让他们先原地待命,吕管得到粮草后,以为皇帝准许他出兵,又急不可耐频频发兵书激进请战,还把军队悄悄朝大漠挺进了三百里,原本还有山谷作为屏障便于掩护,这一下移到背山面漠的地方,又缺水少暖,整个军队进入疲软状态。就这样过了二十日,一支三万人的东遏浑那骑兵突然出现的吕部所在地,吕部的将士不堪一击全军覆没,只留下一千人逃回山谷不敢出来,吕管与其副将也战死了。
      不久,王天路向朝廷发出一份陈情表,内容是怀疑吕管军部不是全军覆没,而是投降了东遏浑那,并质疑这五万将士已去了大漠并非战死或躲起来。同时发现曾支援吕部的军粮有被苛扣嫌疑,初步怀疑是户部右侍郎蔡江所为,请皇帝陛下彻查。
      三省最高长官和御史大夫看完王天路的陈情表,一起分析形势和原因,一致认为东遏浑那退回大漠实则并非真退,或许也早查探朝廷在边境暗中布兵,才假装退出诱使激进的吕管向朝廷请命追剿,而中原人不适应大漠气候,吕部将士覆灭很有可能,所以王天路所说的吕管兵部投降胡人不尽实。
      章令潜对章青均道:“陛下确实想这次狠狠打击胡人稳住北患,以便腾出手来对付麻烦不断的南罗。只是这回又和前几次一样,胡人连城池也不要抢了就跑。吕管急功近利失手也是必然。”
      “王天路拿死人说事,又如此危言耸听,朝堂上有人追责么?”
      “有袁辅政在,有人追责也不了了之。最后陛下还夸王天路是在为朝廷分忧。为父以为王天路只想利用吕管引出蔡江,军粮苛扣几日前就有传言,想来也是有预谋。陛下已派出监察御史吴昆和吏部尚书葛仁彻查蔡江。为父觉得蹊跷的不仅仅是东遏浑那大张旗鼓要侵犯我朝,最终却半途而废只满足于抢劫,还有为什么这次兵部将发放粮饷的差事交给了蔡江,偏偏这次粮饷出现了问题。”
      “儿子觉得东遏浑那诡诈行径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他们要的只是物和人,一旦这些东西到手就会撤退,只是近些年来扰边频繁了些。至于蔡江,儿子也有疑问,蔡江主管户部莞榷、通阜、库藏,从未署理过军饷,筹备粮饷原本来都是御使中丞、户部左侍郎姚益与户部对接。为何这次军饷却交由蔡江调配?”
      “蔡江此前是兵部郎中,属于驾部管车舆、牛马厩牧和军械调配,后升任户部右侍郎,因为他在兵部待过,后来户部只要涉及到兵部的事宜总派他去处办。有关军饷的事他确实从未插手过。据闻,东遏浑那侵袭我朝前,姚益的继母亡故,姚益坚持为继母丁忧半年,陛下为这事特别称赞过姚益。姚益丁忧前在陛下面前盛赞蔡江,提出将一些事务交给了蔡江代管,陛下应允,所以等到筹备粮饷时,蔡江就是最佳人选。”
      “如此说来这也不是巧合啊,父亲为何觉得其中有蹊跷?”
      “这事奇就奇在姚益主动为继母丁忧。第一,姚益本是京城人士又好色出了名,听说五年前他父亲过世,有人发现他在丁忧期间还在豁阳馆狎妓,这样一个人为继母丁忧是不是很虚伪?第二,听说姚益和继母关系不和,从不掩饰对继母的厌憎,为何继母过世了就起了孝心?此外,蔡江曾是太子党,和姚益势不两立,为何他要举荐蔡江接管手中的事务,而不是自己的亲信?”
      “那父亲的意思——”
      章令潜摇头道:“为父也是猜测。”
      章青均对于父亲的话并没感到惊讶,也明白了父亲为何一直未曾考虑将章青砚嫁给太子理,除了太子妃已立外,还有这层担忧和考虑。
      “这次苛扣军粮看上去是讹传,陛下彻查也不过是个形式,太子估计能暂时稳住。但陛下对袁辅政的倚重越发明显……”说到这里,章令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姚益是袁辅政的死党,王天路是袁辅政的外甥,袁辅政偏向殷贵妃,殷贵妃要扳倒太子,如今蔡江被查,可见殷贵妃急不可耐了……他越想越深,头脑里不由闪现穆王询、楚王鉴等皇子,还有死去的卢王淼、被毁容的清王睿,心里泛出丝丝寒意:“如果真是姚益故意为之,东宫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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