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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六章 云树之思(1) ...

  •   五月初一的晌午,位于皇城北面勤务坊区宣化街上的章相府,庭园阒然。
      章青砚从前厅暖心阁陪母亲用完午膳,携荃葙朝位于相府最北边的闺房棋望楼走去,刚穿过暖心阁侧廊转角来到备膳房,就隐约听到里面有掷骰子的声音。
      荃葙嘟囔道:“平日里咱们膳房的那些大厨最好玩双陆,听说个个技艺不错。我那日听老夫人身边的阿茗讲,一次她随老夫人去顾大人的府上,祝贺他们家的老夫人寿诞,他们家的奴才就悄悄儿说,咱们家几位膳房大爷下了值常去须岩巷玩双陆,曾将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后来只要听说是章相府的人,没人愿意陪玩了。咱家的范大厨子就曾将益南王府上的一位侍从输得精光。”
      章青砚想了想道:“这到底是不雅的举动。我记得母亲也曾责令范大厨子把赢的钱还回去。”
      “咱们大公子在越州的府上,也有一两个仆从好玩双陆,大公子可严禁他们在外面胡闹呢。”
      “你越发厉害了,连越州哥哥府上的事也清楚。”章青砚笑道:“哥哥整治下人我也听嫂嫂说过。谁没有个爱好呢,堵不如疏,越是压制,越是反弹。他们平日里除了当差,也无其他生趣,只有这会子才有点轻松,就随他们去吧。”
      荃葙道:“都说顾大人好玩双陆,闲来没事就与家仆一起玩,也都说顾大人是管钱好手,才将户部治理得井井有条,可平日里痴迷游戏,也误了不少公务。”
      她口中的顾大人是户部尚书顾桡,章令潜一手提拔的心腹官吏。章青砚不满地看了一眼荃葙,“平白无故的,怎说人的不是!还说起当朝的尚书。”
      荃葙撅起嘴角,“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可不是胡言乱语。”
      青砚皱眉:“从来话语口口相传,到了最后多半不真实,你何必把这些不真实的话说与别人听。”
      荃葙嘴犟,“奴婢说的是大实话啊。”
      章青砚想想荃葙说的确实是实话,微微一叹:“顾大人曾是父亲身边的人,也是哥哥的挚友,我见他待人和善,母亲又与他家老夫人合脾性,自然多几分亲近,因此不爱听说他的是非。你适才说话虽公允,可顾大人岂是你能置噱的。我虽不喜欢拘着下人,父亲一向也崇儒鄙流,可你是我的侍女,说话还要注意些。”
      荃葙懂章青砚的话意,可对其中深浅还悟不透,继续笑道:“这里无人,说说无妨。”
      “你呀,什么多好,就是心思不缜密。只有霄环的半分谨慎就好了。”
      荃葙叹道:“知道姑娘疼惜下人,可我们也不能无视府上的规矩。大人是宰相,自是没空理会府里的事,大公子放任在外,二公子又常年在建元寺难得归家,咱们老夫人又是菩萨心肠,对下人历来是宽厚的。因这般才容得府上一些偷闲找乐子的人。”
      “往年在隆县,虽是普通官家,母亲也少管下人,也未见多少偷闲耍贫的,却是来了京城这些年,家教法度反而松弛了。我这些年去过几家侯门王府,耳里也不乏听到一些官家、夫人的癖好,许是安逸惯了,连下人们也跟着主上学。”
      荃葙想了想道:“听姑娘的话,奴婢想起一个厉害的,咱们大少夫人娘家钱府里的二少夫人,发现几个厨子也在厨房里玩双陆,据说都被扣了一年工钱,还有不服气的被赶出了府门。钱府里下人们都说她厉害呢。可从此钱府的风气好多了,钱大公子一身正气,自不必说,仆人都敬重几分,那些下人一说起二少夫人吓得面色如土,钱二公子惧内,自然是管不住她,而且袁家势力越来越大,谁又敢得罪呢。”
      “我就不明白嫂嫂一向家教很好,做事分寸拿捏得当,可见平日娘家管束严厉,钱家又是书香门第,为何要攀上袁家这门亲?”章青砚百思不得其解。
      袁姿是本朝刚刚升为门下省门下侍郎袁辅政的独女。那袁辅政年过五旬,并无学问,却嗜好玩弄权术,敛财贿赂,表面上甜言蜜语,背后腹黑阴险。原是华州的一个小吏,最最善于敛财。后来结识在华州做买卖发家的殷贵妃之内侄殷长原,那时殷长原精通敛财出了名,同样嗜好敛财的袁辅政便对他百般巴结。在重士轻商的本朝,殷长原很受用袁辅政的谄媚之功,于是对袁辅政格外重视。十五年前殷长原到上阳投贴拜见殷贵妃,顺带将袁辅政一起带入宫,并极力向殷贵妃推荐袁辅政。
      殷贵妃正想着拉拢几个外姓心腹,见袁辅政口角圆滑,便极力拉拢,暗里请他出了很多笼络皇帝的主意,并且效果极佳。殷贵妃大喜,又找机会让袁辅政进宫和皇帝见面。袁辅政极力施展奉迎之能事,很快讨得皇帝欢心,不久皇帝下旨封袁辅政为黄门侍郎,即皇帝的近侍之臣,负责传达诏令,可以出入禁中,所以身份和地位较为特殊。
      殷贵妃既视袁辅政为心腹,前几年就暗示要扳倒现任太子。袁辅政非考仕出生,入朝做官以来被很多儒门清流轻视,也不得太子待见,早对太子耿耿于怀,一听殷贵妃有这个想法,连忙表忠心愿意协助,且极力诌附殷贵妃。殷贵妃暗里运用关系,辗转过了三五年,就升为文散官从二品光禄大夫,再过五年为正三品门下省门下侍郎,近日又升为门下侍中,成为朝廷重臣。光禄大夫为皇帝近臣,职掌言议,毗亮论道,献可替不,赞扬德化,权势极大,而门下侍中为三省长官之一,为仅次于中书令的左席宰相。
      章令潜虽与太子理关系平平,但一向恪守君臣之道,不会将不满呈露表面,即使春闱一事又一次拉深了他与太子理的沟壑,他也不会对东宫露出一句微词,而对袁辅政却明显表现出不满和鄙视,可偏偏亲家工部尚书钱光鼎的次子钱铭右娶了袁姿。
      钱氏这一门,前面说过,十年前本来只是地方小吏,曾协助章令潜开渠博得功绩,继章令潜之后任浙州刺史,后从地方官员入京为官,除了章令潜扶持,还依仗了钱铭右和袁家通婚。
      更为重要的是钱氏还出了一个重要人物——现任滔关统帅钱光盛。滔关为鄣朝扼守北部的屏障,距离京城上阳只有五百里。滔关统帅的地位不比兵部尚书低,只有在品序上低一阶,论作用与兵部尚书并驾齐驱。钱光盛原是先皇第六子永王陈兆业手下的一名长史,全盛二年,永王兆业在封地瑞州叛乱,被时任梧州刺史的赵名皎以少胜多平息,被杀,除亲王爵位,皇室玉碟除名,贬为庶人。他身边很多人也被杀,唯有钱光盛还活着。他能活下去得益于赵名皎的帮助。赵名皎以为钱光盛机警睿智,艺高胆大,于是向皇帝上书,请求留他一命,待日后察用。赵名皎素有贤名,他推荐的人皇帝一般给面子,于是下旨让钱光盛任平贡节度使支使,归于黄闵韧的帐下,这是个品序不高却很重要的职位。
      与遏浑那频临而居的是贡州、决州和连州,其中以平贡节度使黄闵韧最强,其次是连州与决州,鄣朝尽管在内无战事,但外部战争不断,如东北有遏浑那,南有南罗,恭州作为对外屏障就显得尤其重要。遏浑扰边少有大规模的战争,朝廷又曾被南罗国拖累很久,数年来采取的策略多半是在北部沿边集结大批兵力预防,于是贡州成为集中兵力的地方,每年朝廷粮草资耗运往此处不计其数,所以这里的官吏个个肥得流油,又因朝廷的重视,无人敢对他们表示不满。且当初选拔官吏到偏远的恭州,几乎无人愿意来,只有黄闵韧自请到恭州,此举早就封住了那些幽幽之口,更无人敢对恭州的现状置噱一词。
      钱光盛到了恭州后,发现黄闵韧及其部下骄横跋扈、贪得无厌,只要东西遏浑那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寻找借口向朝廷要钱要兵,朝廷往往有求必应。朝廷输往恭州的钱银粮草都经过钱光盛清点入库,他深知朝廷支援的粮草大部分被黄闵韧及其部下挥霍殆尽,便将此事写在信里告诉还在当隆县司户的哥哥钱光鼎,钱光鼎又将此事告诉时任浙州刺史的章令潜。
      此时漕运被提到朝廷重要议程,章令潜为求开渠之功无暇深思其中的利害。后来到京任职,曾将此事对皇帝提起,但皇帝信任黄闵韧并未重视。又过了几年,西遏浑那真来犯事,黄闵韧又借机邀功,令其部下杀死抓获的西遏浑那骑兵以证战绩,再次获得皇帝的信任,得到更大的爵位和好处。钱光盛此时才觉得获取军功非常重要,便日夜寻思如何征伐沙场。后来有几次机会得以在抗击东遏浑那时崭露头角。但他不愿与黄闵韧之流为伍,黄闵韧也从不视他为心腹,他也只好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后来章令潜成为工部尚书,受钱光鼎委托,向皇帝举荐钱光盛任陇佐节度使支使,他这才得以离开恭州。但是他的离开却使得黄闵韧身边得力副将胡邀觉得非常可惜,他认为钱光盛是匹黑马,日后定有前途,便悄悄为他送行已示友好。钱光盛觉得胡邀性格虽暴躁,但与黄闵韧其他部将比起还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因此对胡邀释放的好意表示接受。后来到了陇州成为陇佐节度使张尚义的部下,还与胡邀有书信往来,两人隔得远了,反而关系更近了。
      直到全盛十八年,才是钱光盛命运的转折点。西遏浑那在决州扰事,黄闵韧以西遏浑那在谷镇烧杀抢掠为由不愿到决州抗敌,其实这是黄闵韧的伎俩,他觉得攻击决州的西遏浑那骑兵,只是一股流蹿的西遏浑那游民,不值得他兴师动众,便谎称谷镇也有西遏浑那人出没,制造出一个四处受西遏浑那侵扰的局面,为日后向朝廷索取钱银做准备。此时钱光盛得章令潜举荐,被皇帝破格任命他平息西遏浑那扰乱的主帅,赴决州剿灭扰事的西遏浑那人。
      钱光盛深知他能获得主帅的头衔,除了刚当上首席宰相的章令潜帮助,还有因他曾在恭州待过十几年。他觉得皇帝也许对黄闵韧在恭州的行为有所关注,才提拔他为主帅。为此他格外用心,竟然一日之内以三千兵士扫除遏浑那兵三万。此举堪称奇迹,连黄闵韧也大吃一惊。这同他的预期不一样,早知西遏浑那有三万兵力在决州生事,就立即请旨出兵,再以此为借口向朝廷索要钱银。现在这个好机会居然落到了钱光盛手里,而钱光盛曾是他的节度使支使,也不曾得自己待见过,觉得钱光盛日后会与自己为敌。便拟文上书皇帝诋毁钱光盛。谁知皇帝的心思正如钱光盛所猜想——提拔他,并在他获胜后任命为扼守京师要地滔关的副帅,都是为了给黄闵韧的一个警告。
      黄闵韧何等奸猾,很快看出皇帝的心思,连忙上书佯作辞去平贡节度使一职,又将恭州五年内的收成向皇帝一一禀告。皇帝素来觉得黄闵韧有抗击遏浑那的才干,有贪利之心也不是坏事,所谓贪小利志必小,但对黄闵韧有提防,恰好此时西遏浑那又犯事,章令潜举荐钱光盛,钱光盛又曾是黄闵韧的部下,如果以提拔钱光盛警示黄闵韧也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偏偏这个钱光盛才能了得,如此迅速打败了西遏浑那。功劳之大,不大大封赏说不过去,又能警示黄闵韧,于是直接任钱光盛为滔关副帅。滔关副帅相当于兵部侍郎。谁知过了两月,滔关统帅突然病死,皇帝便任命钱光盛为滔关统帅。此时,原秘书监丞钱光鼎已升任为工部尚书,主管开渠事宜,开渠工程又有其女婿章令潜之长子章青均负责,自此,钱家挤入王公豪门,显贵无比。

  • 作者有话要说:  文外话:这一段写得很枯燥乏味。都是为了后期陈询出兵平叛、登上帝位做铺垫,包括前面曾提到的曹翩。
    太子陈理不待见曹翩,曹翩又有功利心,自然要另辟蹊径,陈询看中曹翩的才干,才刻意与他保持联络——陈询是一个普通皇子,与东宫厌弃的人保持联络,谁也不会对他这个行为产生多大的怀疑。这就是陈询的高明处。钱光盛现在所拥有的兵权,是为陈询日后当上皇帝增添了筹码;钱光盛曾在贡州待过,也为日后顺利剿灭贡州叛军做铺垫,特别是,钱氏与章氏的渊源很深,后来陈询娶章青砚为太子妃,章氏必然与东宫同仇敌忾,钱氏又是章氏的姻亲。
    此外,顾桡为章令潜一手提拔,现在为户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长,想想以后陈询需要的不仅仅是兵力,钱也很重要。至于提到顾桡的缺陷、钱家和袁家的关系,其实为日后章家的衰败做铺垫。
    当叛乱发生,太子要与皇帝背道而驰,除了自己的几个心腹,如果没有中枢重臣、封疆大吏的支持,这个故事就没有合理性了。所以铺垫很重要。絮絮叨叨的,只为一张大网慢慢铺开,我费尽了脑细胞忙活几天成文字,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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