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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五章 硝烟初起(6) ...

  •   想到此,陈询对温情徒生渴望,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章青砚的影子,多少光阴曾入梦,嘴角洋溢着若有若无的欢愉,情不自禁道:“适才听你说到一些途中所见所闻,我越发佩服章相父子。”
      陈鉴也赞道:“想当年,父皇要开江洋渠,时任宰相冯璞余极力反对,包括当时的户部尚书崔相光也持异议,父皇就借故罢了冯相,将力主开江洋渠的的章令潜由尚书右仆射、工部尚书提升为中书令。后来章相奋发图进,一条大渠只五年便完成,可开了我朝渠务之先河,其功绩前无古人。如今只看江洋渠,每日船只不断,还有转运司专职的官吏维持秩序,一切变得有条不紊,还有大把大把的钱银入了国库。回来时我在灵州一些酒肆茶楼,还听到很多百姓称赞父皇和章相的壮举,灵州的百姓仍对章相怀着敬仰,言谈间亦不乏有溢美之词。都是父皇圣明,重用寒门,现今朝中寒门仕子与勋贵阀门各持一半,再过两年潍水河拓道渠成,章氏又在史册留下一笔,看谁还敢再对寒门置评不恭。上次我到工部,听说章青均志在一年内完成拓渠,如果这样,章氏的功绩可堪比开国元勋。”
      “凡白袷蓝衫,或曾据鞍读书,或曾囊萤映雪,一日求得功名,才能这般清心寡欲、克己复礼、兢兢业业做成一件事。反而那些簪缨世胄、黄宫名士,得荫恩多数安于享乐。”陈询叹道,仔细回味陈鉴的话,心情变得极好,“九弟这样肯定章氏,想必对章氏很了解?”
      “我对章家有几人不甚清楚,只知道章相只有一位夫人,三个儿女都是他原配夫人所生。章青均也只有一位原配,连个妾室也没有。为此,朝中很多人嘲笑章家父子行事格格不入,是为名亦或为利,可这种光景全都不是,却是种另类。”
      陈询第一次听说,不由点头道:“这还真少见,别说绮门大户,就那些寒微人家,谁不有几个妻妾。皆因人人都说男儿当多妻妾,得以绵延子嗣才对得起祖先,可章氏父子却非如此,只求千古功业,亦不曾丢失仁孝忠义。孰是孰非,岂只用一事判断耳。”
      陈鉴想了想,微笑道:“七哥不近女身,人言是分桃,或云断袖,却不知七哥别有心智。”
      陈询眉心微漾,余阳待尽,目光所极之处,还见一朵模糊绯红云彩飘过湖天相接处,如蔷薇映眼,新蕊近面,恰又是章青砚那深入心底的容颜,“我是有愿,只求得一人真心相待,足矣。”只一句从嘴角蹦处,却放低音调,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全没往日那种待人清冷的淡定和从容。
      这表情举止惹得陈鉴好奇:“咦!——难道七哥心中也已有人?”又认真将陈询全身上下打量一番,“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七哥有何不同,这一看,才发现七哥容光灿烂,必有喜事——可说与我听听?”
      话刚落,一丝凉风从湖面吹过,连带位于昆览湖中央的鸣翠岛里的筚篥、羯鼓声也随风送来,接着笙歌沸鼎、琵琶嘈切之声交错发起,先低沉悲咽,透空碎远,急促激烈,似破长穹,又高亢婉转,珠落玉盘,幽深淡远,直入湖底。
      俩人不约而同摒耳细听,静待一曲子终了,还似沉于这绝妙的乐曲中,又过半晌,才见陈鉴展颜一笑:“这是黄阅在鸣翠岛上领一般弟子加紧练习呢,为了赶在端阳节庆上演奏。父皇要谱曲,《凌旋舞》里的羯鼓、琵琶乐谱皆为黄阅所创,他可费劲心思揣摩三个月,才能有此绝音。我曾想在八妹妹婚典上用古琴奏此曲,因有事耽搁没能去助兴,现在想起还深感为憾。前日见到八妹妹,她还怨我不讲信用——都出嫁的人,还这样孩子气!”
      提到宣益公主,陈询不由笑了:“八妹妹性格新奇、率真可爱,赵驸马却少言寡语,阴祟不定,不知她与赵驸马相处可融洽。”
      陈鉴想了想道:“你一说,我想想真不放心,她好像与婚前是不一样,虽与我玩笑,也会妙语如珠,可眉宇间多了些许患得患失,眼睛里存着几分躲闪,有时还欲言又止、言不由衷。”
      “连你都看出来,可见八妹妹这婚姻真不如意。”陈询思忖。西阳长公主德行如此,子肖母,赵文轩的脾性可见一斑,只可惜了赵氏这几十年的门楣,要从这里衰败了。他也不便多说,抬头看那烟拢长空的灰云冉冉升起,数点星星闪烁,日光也不见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缓缓走下观象台。
      近来春日消长,时令宜人,京中在日落时分无鼓声提示宵禁,但见长白坊衢路深远,禁街整肃。无宵禁,可金吾卫照旧巡逻,遇见他二人忙上前行礼。
      走着,走着,陈询忽然问道:“据说灵州、隆州美女如云,九弟这次可曾遇见过?”
      对于这样的问话,陈鉴司空见惯,也从不掩饰和避讳,“我在隆州遇到一位弹古筝的女子。只是仰慕她乐功了得,并无他想。”说着,又回想起在鄣宜谷听到的琵琶音,可惜那弹琵琶人还未有幸谋面,于是将在鄣宜谷的那段奇遇讲述了一遍。
      “哦,这空谷有声,必非常人,亦或是天外来仙。”陈询亦觉得新奇,兴而由生,“你寻了这样久,真没找到?”
      “嗯。你晓得鄣宜谷的山路犹如迷障,如无几分辨方向的能耐,走一日还能再回到原点。”
      “你没想过再去一次,也许就遇上了咯?”
      “想过。可我又离京数日,也就耽搁了。这几天我打算再去一次。”陈鉴言笑晏晏,脸生神往,“若是有缘,总会遇见。”
      陈询难得脸露出促狭,“那要快点准备,九弟风流倜傥,若那佳人与九弟见面,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千古奇缘。”
      “七哥打趣我!直到现在我还未遇到过一位真正的心仪女子,哪来千古奇缘。”
      “你遇不上,还有谁能遇上。且不说整个京城都知道楚王鉴好风月,亦有博采群芳的本领,连父皇也不管你这等闲事,到今日也不为你纳妃。”
      ”七哥不也没纳妃,倒来编排起我的不是。“陈鉴佯作恼状,“我就说为何穆王纳妾,没得见那城中的人个个如得天日,欢天喜地谈论着穆王纳妾这档子事,想来与往日所知大相径庭,才这般吐抹横飞,津津乐道。”
      “是呵。这些年我受了多少贵妃的好处和便宜,又纳了未禧宫的宫女。想必父皇也在说,这老七平日里不哼声哼气,却把纳妾弄得轰轰烈烈。是责怪君父不体恤伦常,子过弱冠也不议婚,当真这样厌弃他。”陈询说话时却无半分怨恨,只多了几分好笑。
      停了一会儿,才叹道:“只说这世间的缘分,遇到也不一定就求得,我们的身份,娶妻必要得到父皇的恩准,绝没有自己定的道理。我们这样的人,虽富贵至极,却与自由遥不可及。”
      陈询也学会多愁善感,实属罕见,陈鉴越发好奇,“七哥有不如意事么——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解了。”
      陈询站住脚步,凝望陈鉴,终是忍住没将心底的烦闷说出来:“我只是感叹。就算将来遇到,恐也是云树之思,霓云望月罢了。”
      陈鉴更觉得他瞒着什么,想他素日的性子,不追问也罢,只奇怪什么样的女子让他这样烦恼,想来那女子也不是普通人吧。他的处境到底和自己不同,这样的行事做派也情有可原,便安慰道:“日后,若七哥奏请父皇赐婚,我想父皇不会不答应。只是七哥从未轻易求人,即便求,求的也是那一点现世安稳。”
      陈询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所求的只有现世安稳,偶尔一点出格便要被人说三道四。现在想来不求也罢。”
      说到这里,他只觉泄气。无论外面有多少有关太子被废的传闻,他也不想听到。哪怕他对权力存着幻想,但要是动摇根本,他还是很排斥的。许是出自他的本心,许是看到陈睿就难以忘记伤痛。他常常这样矛盾不堪,在矛盾中亦退亦回——不想看到杀戮,那就求太子平安,可还有很多人不想太子平安;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许在殷贵妃与太子的争斗中能得到一线希望。但这些都是寄托在别人的行动中,他还没有半分机会参与进去,他也不想参与进去,只想像从前那样守护属于自己的一方净土,可如今他唯一渴望的人却不得不使他去想、去判断眼前的时局,比如等到陈昶从越州归来之日,是不是就是迎娶章青砚之时,到那天,他心底会有多么难受、又有多少不甘?
      “咦!你这样说,我更奇了。快说——你看中的女子是哪家的?难道是普通人家的,不配做正妃,你才这样苦恼?”
      见他缄默不语,纹身不动,陈鉴刚迈开的步子又停留下来,很后悔刚才说那样的话,明明知道陈询待人处事较谨慎,有时对他也不会有半点改变。想想也无趣,便笑道,“嗯,我不问了,等七哥想对我说的时候再说吧。”
      说话间,不觉天色又深了,楚王府在不远处,突然远远看到一团白色和一团青色在长满树木的夹道上奔来,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们的面前。
      “两位殿下,让奴婢好找啊!”恽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与他一起的跑来的齐斐扬却面不改色,形态自然。
      陈鉴打量齐斐扬,笑道:“今日仔细瞧瞧,斐扬真与众不同。”
      陈询笑问:“有何不同?”
      “我在灵州曾遇到一位性情相投之人,他年岁已老,却鹤发童颜,走起路来轻如羽毛。刚才看齐斐扬这一路小跑,与那高人极其相似,都满面侠气,岂是寻常人可比?”
      齐斐扬谦道:“九殿下说笑了,属下岂敢和九殿下眼里的高人相比。属下是侍卫,有的也只是这点脚力。”
      陈询附声:“一般高人年纪很大,白发胡须,貌似太白金星。我的下属如像九弟所言,那我成了什么?”
      “当是天神。”
      “哈哈!九弟何来奉承之意?”
      陈鉴本想逗他开心,看陈询大笑,又问恽良,“你怎么看?”
      恽良磕着脑袋回道:“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陈鉴斜瞥了恽良一眼,笑道:“俗话说,主仆同心。恽良,你既知这个道理,为何还没长进?这一点咱们差七哥和齐侍卫很多。往后你要越发上进哇。”
      恽良慌忙道:“殿下教训得是!奴婢愚笨了些,容奴婢慢慢学着。”
      陈询笑着摆摆手:“读书万卷,不如行万里路。你们走遍天下,见多识广,哪像我待在京城什么也不知、也不见。日后讨教的地方多了去,九弟可不要吝啬口舌。”
      “我怎会吝啬呢。过几日我再向父皇讨旨,不光带着你出去,齐斐扬也要带着,让他与灵州高人见一见,说不定前世还是一家人呢。”
      陈询笑着对齐斐扬道:“你看看九殿下,又在胡说八道了。”
      齐斐扬笑道:“若能随九殿下出去一遭,是属下的福气。”
      “哈哈!七哥,你听听,斐扬爽言爽语,恰对了我的脾性,偏偏他跟了你。”
      “若他和我一般心性,我们每日对着还有何乐趣。我要的正是他的直接,恰能弥补我的寡断。”陈询欢喜地看着齐斐扬,“他亦是我的兄长,左右不离。”
      “左右不离”这四个字刚出口,齐斐扬咽喉微哽,但见陈询眸光晶亮,情深意切,更觉欣慰。
      一旁的陈鉴将他二人的举止看在眼里,忽然想到去贡州的李垣,已在遥远的北疆,心底徒生出一点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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