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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第四十三章 上阳宫阙(1) ...

  •   上阳,大元城东西南北的四大门吉旦门、归恭门、朝阳门、祥安门下方的墙角周边,被风霜雨雪渲染上稀稀朗朗的、若有若无的青苔绿藓,朱红的门板上九行九列的硕大半圆半方的铜质浮沤钉迎着太阳闪闪发亮。覆盖琉璃瓦的重檐庑殿下,丹陛台,白玉栏,朱漆柱,仿佛还萦绕着委婉清丽的乐曲、飘飞着五彩缤纷的绫罗绮缎,旖丽漫长的甬道弯弯曲曲绕过亭阁、越过花园,恍若还有历代君王的身影正在其中往复未曾走远。上阳宫阙,自开国以来,就以巍峨宏丽的气势呈现在世人眼前,它的威严和雄伟是陈氏皇族权力的象征,当走向衰败时,高处不胜寒的骄傲也随着世情的变化而消失。
      数月以来这座都城一直笼罩在叛乱的阴影里,城中有一半人已迁徙到其他州郡,从皇太子回京后才得到暂时安稳,这种安稳来源于陈询身体力行、废寝忘食加固城墙,尤其左右金吾卫和左右骁卫每隔一天轮值巡视着城墙里的千家万户,陇州边军断断续续涌入城中,增加了人们保卫都城的信心。
      但是,很多高户华堂已清冷,而曾经少有人注目的白丁漏室却日夜喧闹不停,里面住着的人除了没有离开的贫困人家,还有很多江湖侠士和市井浪人,他们每天瓯酒插科打浑,划拳嬉闹斗皮,却在买醉之际对皇宫内太子的一举一动格外关注。
      乱世英雄的神话深深嵌在他们的脑海里,人性嗜血的本能和闹事的欲望时刻在内心里盘桓不散。有时陈询为了探秘这些人的虚实,穿上普通百姓的衣衫带着齐斐扬和张晁厮混在他们当中,发现几个得心的聪慧人,便让左右金吾卫和左右骁卫悄悄带走,送到禁军衙署悉心调教。司马清焕和吴岩有又多了一件差事,就是隔三差五从这些人中分出优劣,再让陈询前来甄辨品行好坏。这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最难办,因为管人是最难的,比管成千上万的牛马羊还要难百倍,其中总有一些不听话者甚至极端者。
      对这些人,起先陈询令禁军先用教化驯服,那些无脑有力、还有几分忠心的送往加固城墙的民兵队伍中参与劳作,后来发现这种办法不太管用,才动用武力训导,再有一些不愿接受训教冥顽不化者、滑头懒散者,则强制悉数送到城外的陇州边军营由尉迟坚管束。现如今城中人心聚拢,秩序相对井然。
      一日,时值盛夏午后,艳阳毒辣,树萎枝垂,蝉噪不已。不知何时,从越州来了御前信使,手中捧着《命皇太子即皇帝位诏》。
      诏书全文如下:今,朕躬违和,目暇难顾。天下不稳,皇太子询有大功于天地,定阽危于社稷,温文既习,圣敬克跻。委之监抚,已逾岁年,时政益明,庶工惟序。朕之知子,庶不负时,历数在躬,宜涉元后。可今即皇帝位,有司择日授册。王公百僚,宜识朕意。
      制书下达后,陈询仍上辞让表送往离宫。期间又过了几日,有人在大街小巷编排说皇帝沉疴不起,从前对太子就很冷淡,前太子妃家族仗势贪腐、钳制朝纲仍被皇帝记恨在心,何来命皇太子即位诏书一说?又有人说皇太子在上阳,楚王在离宫,两人不相容之势路人皆知,楚王手握的大军是本朝西南门户的全部,二十多年前沪王的旧属在灵州也逐渐浮出水面,誓要为沪王复仇,沪王一脉要乘机夺权,岂能轻易让即位诏书从越州送到上阳?皇太子会不会为了提前登基故意制造假诏,先让生米煮成熟饭再说。但城中大多数人对诏书的真伪并不关心,只说皇太子登基更名正言顺了,且这不是遗诏,战乱时信使送达不及时也很正常,皇太子接位本就按理合规,并无多少被人诟病之处。
      实际上,这个诏书的确是皇帝亲手写成。皇帝在与陈询见最后一面时就已经告诉他,接位诏书写好,只要他回到上阳,随时可以接到诏书登基。这是皇帝预防陈鉴夺位为陈询加的筹码,当时是郭东定、钱铭左和一位心腹言官在一旁辅助皇帝完成这份诏书。只说陈询回京后,发现臣民对他的行为非常认可,感觉自己这份视死如归的做法非常有效,他又顺着天时地利人和做了很多维护统治、爱护臣民的举动,民间早有了希望太子接位的呼声,他对这个诏书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在绝响观看到陈鉴,他才感到天下大势也并不完全对自己有利,比如现在他对本朝南方州郡的掌控,的确因为沪王旧属的存在,并不如陈鉴那样得人心。叛军未灭就要面临皇族分裂,战争不可避免,而人心会在诸种传说中发生变化。这种真伪难辨的说辞也就在人们言谈中掀起风浪。不久,自越州报国丧的马蹄踏入皇城,城中刚刚消停的流言蜚语又来了,然而这种变化比起当初皇帝出城的混乱,还不算多么糟糕。因为在多数臣民心中,刚刚死去的皇帝不值得留恋,曾有的欺骗和谎言使得他们都在内心期待一位新君临朝,而回到上阳陪着他们很久的皇太子已获得他们的认可。皇帝薨世,新君登基,这更是理所当然。
      到傍晚,晚来天欲坠,夕阳垂清空,远处的黛青山廓却分外清晰,如一角石柱刺破天空,丧钟也在城中响了千万下,伴随着钟声,则是新君登基的繁忙景象。沉寂很久的大元城非常忙碌的时辰再次来临。
      清正殿内,大臣们先参拜了新君,所有五品以上留守官员跪下山呼陛下万岁,陈询顺利继位。新帝登基大典安排在一个月后。皇帝的梓宫仍在越州,遵照皇帝的遗嘱,帝陵暂建在漓水一座小岛内,而非二十年前在鄣东山建元寺左上角的肃陵。先皇让自己暂回到上阳安葬,其中的缘故很多人心知肚明。陈询更是懂得先君父的心思,保卫上阳、安抚民众、将来为他正名的决心更强烈了。
      为此,清正殿里只准备了遥祭。元坤宫内,韦皇后正在与宫女整理皇后服饰和冠冕。介于前仇旧恨,皇后韦氏自太子回京从未踏出元坤宫半步,她似乎在等待命运,但有时也会与宫外韦氏族人联络,他们告诉她,太子日夜忙于加固城墙、招募将士、训导庶民,对宫里事务无暇顾及。直到两个月后太子才到元坤宫与她相见,并在言语中表现出对她些许关心,她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太子一直不参见皇后,是提醒她太子从未忘记从前的恩怨;现在太子来看望她,是需要她在后宫发挥作用。数年来的冷眼旁观,她将前事后果差不多弄清楚了,直到现在先皇故去、新帝登基,她想该来的应该来了,而她必须结束皇后生涯,是成为太后还是被废出宫,全在太子一念之间。
      很快,从太子谕令送达了元坤宫。“太子口谕,请太后移驾清正殿,主持遥祭丧仪。”忠玉宣读完口谕,跪请太后出宫。
      此时,刚刚成为太后的韦氏才换上孝服,通身素色青发,白履皓袜。她如梦初醒,只觉头脑里乱哄哄的,所有的担心受怕全没了,行走的姿态也格外轻盈。
      垂暮又见雨,烟气满庭园,偏世事无常,节气亦无常。从清正殿至太庙,一路上设的几案炉香点焚,皇族、官吏按序跪奠酒、举哀。主持的典仪官为大理寺卿姜怀贞,而非太常寺卿于龙。
      次日申末,离宫信使又送来讣告,说纪悦妃为先皇殉情了,姜丽妃因病也薨世了。据传,皇帝死后,纪悦妃悲痛欲绝在灵前撞棺,从绝响观赶到离宫的陈鉴将责任归结于姜丽妃,面薄心重的姜丽妃不堪被辱,气得一夜之间心梗而亡。
      陈询格外冷静地听完齐斐扬念完讣告并讲述这件事,从明面上说只能按照太妃之礼在越州就地安葬两位新逝的皇妃,暗中他在思考如何借机召圆成公主和高堂杰回京,当然,最好郭东定、钱铭左也能一起回来。酉初,晚宴时辰,陈询先垂问韦太后。
      “母后,两位太妃对父皇情深意重才先后薨世,朕深为感佩。父皇遗愿暂停灵在离宫,也只是暂时留在那里,日后总要迎回来。现在叛军有朝离宫逼近的趋势,朕担心会对先皇和太妃不恭。可否立即将父皇和两位太妃的灵柩提前迎回葬入肃陵?”韦太后非常谦恭,仿佛她不是太后,颔首道:“陛下意定即可。哀家全听陛下的。”
      草蛇灰线,伏笔千里。陈询要为死去的生母正名,为冤死的几位皇子洗脱罪名,殷氏还有多少族人隐藏在灵州、华州没有完全肃清,还有韦氏现有的兵权,是他要拿回来的。这些韦太后非常清楚,她是关键人物。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可以得到安稳、韦氏一门可以得到高官厚禄,新皇帝对她是否有真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及韦氏一族的平安。“朕是天子,但朕也是母后的儿子,后宫事宜,还请母后多多关照!”
      韦太后这才道:“前朝事多,战况紧急,陛下实在辛苦了!”顿了顿,又道,“这几个月来,细孺人及世子荣一直在元坤宫,陛下登基,她该在丧仪后移居后宫。现在,不知道陛下有什么打算?”
      “她还先留在母后身边吧,请母后看好她,一定要让她继续活下去。至于世子荣,朕等圆成公主回京后,交由她抚养调教,从此与细氏不再相见。”
      “陛下安排妥当。”韦太后心领神会,“陛下要当有为之君,收复失地,还民安乐。我已年老,也无所求,自当为陛下分忧。”
      陈询眼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漠,疼痛的目光落在门扉上。一线清月的光线划过薰笼下的青石板,绿色的缝线横竖笔直延伸到殿宇的每个墙垣里,稀薄的垂幔伴着风摇摇晃晃。这是风最喜欢的挂饰,因为它才有了在世间存在的痕迹,雨雾又在月光隐退后随着子界河和沥水的烟气一起飘荡。
      当年纯良的母亲如何是韦氏的对手,韦氏如此精明,又太过得意,还有韦氏的兵权,才敢罔顾人伦欺负母亲?可又有谁能永远精明、得意下去?时空、世事从来不停止循环,大地的循环,生命的循环,终究是没有永远的高潮、也没有永远的低谷。
      “宗正寺的谱牒上已无青砚的名号,请母后示下!”陈询突然轻声道。
      韦太后微微一笑:“陛下要立谁为皇后,与皇后人选现在与陛下是什么关系毫无关系。且不说从前章妃深得宫里人敬重,就说现如今,陛下后宫单薄,章妃又在上阳,陛下当在登基大典时一并册立皇后,这样臣民才会安心跟着陛下平叛。”
      陈询面露笑容:“母后所言极是。”
      韦太后又关切问:“现在章妃在何处?”
      “在朕的京中别苑。”
      “这两日国丧,陛下可晚几日将章妃接到宫里,到时我自有安排。”
      “陈询又笑道:“母后思虑周全。”
      如此这般,这对母子做到了维系表面上的融洽,很自然地商讨完操办国丧、新君接位、议立皇后的事。
      翌日,陈询颁发旨意,令太常寺卿于龙立即启程前往越州迎灵。同时,圣旨里写着,郭东定作为皇帝最依重的肱骨大臣,须责无旁贷护送皇灵。姜太妃薨世,作为姜太妃的独女,圆成公主和驸马高堂杰及其子嗣出于孝道须护灵回京。至于为何也要纪太妃灵柩回京,圣旨里写的是纪太妃为先皇殉情,感动天地,理应陪葬肃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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