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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第四十一章 帝王心性(6) ...

  •   沐水两岸种植菖蒲,盛夏叶条苍劲,满堤茂绿,风一吹沙沙作响,惊起一滩沙鸥。
      看着尉迟坚一行策马消失在沐水尽头,融入乌黑的夜色里,陈询才听到耳边蛙声和夹杂的虫鸣,衬托着水面平静、山峦无声。
      “斐扬,我知道你想借此威慑尉迟坚,免他日后将我放在眼里。你可知适才我为何当着尉迟坚的面,训斥你?”
      “属下明白。尉迟坚跋扈难训,日后难免会有二心,尉迟良媛撒谎欺骗了您,恐怕将来会扰乱宫闱。殿下更没有忘记是尉迟良媛故意泄露章青均贪腐,致使章氏一族遭难,太子妃被废。但当前殿下仍要依仗尉迟家。”
      陈询看住他道:“你说的对!否则当初青砚被送到绝响观时,我就可以找理由将尉迟良媛赶出东宫。她何等奸猾,知道我会迁怒于她,就以尉迟坚为筹码使我依仗于她兄妹。可这样久了,我的羽翼未满,那尉迟坚不过是想得爵位俸禄,尉迟良媛想得到未来皇后的尊位。父皇待我如何姑且不论,其他宗亲、大臣我却还不可信任。尉迟良媛自请留在随驾队伍中,是博我信任,她既为自己谋利,我也不会白白浪费她的心思。”
      陈询有些倦怠,“若论为国为家,我身为太子呕心沥血在所不辞,但我非常厌恶内宫尔虞我诈。青砚就从不在这上面算计我。当初四位侧妃进东宫,我就知道会有今日,今日却还要我依靠侧妃家族。是不是天下的事皆如此,除非脱袍掷冠只与山河相娱,否则唯有忍气吞声。”
      说到这里,他自我反省一下,还是叹道,“连我都觉得自己已非当初的人,揣度他人心、观察他人行,还要假意逢迎、刻意取媚。大丈夫是要能屈能伸,可长此以往,我不能保证自己还会更假情假意,并习以为常。”
      “殿下,天下之大,人心复杂,必有分歧,但也不缺共鸣者。殿下一路走来,不安于天命,为己求取,是天性也是必然。错的是天时、地利和人和,殿下无天时地利,为自身求得人和,岂能不使计谋和手段?属下从未觉得殿下有什么错,如果说殿下错了,那大臣之间勾心斗角也是错,陛下就更是错得离谱了。”
      “属下知道如今殿下您虽与陛下有过促心长谈,但楚王等几位皇子还在御前,殿下又孤军奋战,时刻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殿下每时每刻都感觉累。属下不能调和殿下的心情,只能劝殿下凡事边走边看,至于结果多半看事在人为。”
      这话说的明了。只有齐斐扬才会对陈询这样说,他们之间尽管已经有了嫌隙,可临了齐斐扬还是在帮他。
      “斐扬,你虽还在为我着想,可我觉得你我之间好像变了。”
      这就是陈询与齐斐扬的不同处,齐斐扬早就发觉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别人都说他是太子的智囊,太子的依靠,实际上别人说得很对,但这种结论却在慢慢撕裂他们的恩情,自古可同患难不可同富贵,虽然他们还未走向光明,但千古不变的情理已经暴露出他们的未来走向。
      齐斐扬抿了抿嘴巴,“殿下,属下想对您说句话。”
      “你说!”
      “等到殿下登基,属下想带霄环隐居山林,望殿下成全。”
      陈询呆了呆,“怎么突然说这句话?”
      “自古功臣无善终。属下当学陶朱公泛舟太湖与世隔绝。”
      陈询望着不远处的张晁与忠玉,说道,“张晁与忠玉待我赤诚,可到底少了几分性情相通,我与你才是患难与共、情投意合的人,这些年一路走来,那一件不是你帮助我化解危机。我信任你,你也要信任我。”
      “殿下待属下明月可鉴,但属下更懂得功成身退方可安身。”
      “别说了,斐扬。你从未在我面前称‘臣’,我也不在你面前称‘孤’,就凭着这份心心相通,将来的事咱们将来再说吧。”陈询说着,自顾朝张晁等人走去。
      齐斐扬步履迟缓,只想着陈询话里的意思,不免有些怅然。
      “殿下,那批粮草已到御前,明日一早御驾将继续朝离宫进发。”张晁将获得的消息向陈询一一汇报,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这是尉迟良媛托属下带给殿下的。”
      陈询迟疑片刻,还是打开信。尉迟眉月说了皇帝收到太子送来的粮草非常讶异,但并未说什么,待用完膳,召楚王和栾庆在毓漓馆驿正堂觐见,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尉迟眉月以为皇帝会问起太子手中的粮草从何而来,而楚王身为护卫御驾总管、栾庆身为御前侍卫总管为何对粮草一无所知。
      “尉迟坚押运粮草是走的是沐水么?”
      “是。过沐水再入钟毓河可直达毓漓馆驿。”
      陈询弯起嘴角,“现在父皇定猜到这批粮草是从袁志琅手中抢来的。”
      张晁忙俯首道:“属下自作聪明,请太子责罚!”
      “你耍了什么小聪明,从实招来!”陈询见他面容严肃,觉得好笑,却一本正经地问。
      “属下按殿下的嘱咐,接应尉迟坚从袁志琅手中抢来的粮草。因接应地点离毓漓馆驿不远,属下以为,殿下不想陛下知晓是您所为,岂不是将功劳让与他人,那栾庆最会投机,平白有了粮草难道不会在陛下面前邀功。于是属下便带人去觐见陛下,原本抱着被杀的心去的,谁知陛下一言不发,直接让属下回来了。”
      陈询不由笑了起来。张晁素来勇猛有余、谋略不够,若让他学诡诈恐怕也难。齐斐扬又担心自己对他心存忌惮,所以才暗示张晁这般行事。张晁说这批粮草是观州百姓所献,不过是经过太子之手转呈御前,皇帝还会再说什么呢。而在返京途中的太子得了粮草便呈送御前,那都是做给臣民们看的。皇帝只要一言不发不奖不罚,既解决了御前的困难,也让陈鉴他们感到羞愧。有时候要改变一个人的欲念,并不需要义正言辞的训斥和恐吓,用一种不留痕迹的手段让人心服口服那才是最高明的。
      齐斐扬真是利害!陈询佩服不已,又有些难过。从小就离不开齐斐扬,现在更离不开他了。可过分的依赖,使齐斐扬多了担心,而他也多了些忌讳。正如齐斐扬刚才谈到的,大乱时期可相互依存,一旦夺得天下登上皇位,他们之间难道还能像从前那样心心相印吗?齐斐扬想到这点打算收敛锋芒,难道不是为了珍惜他们这份情谊?
      “为避嫌,尉迟良媛在队伍里只敢与圆成公主走动,李承微却经常往姜丽妃车驾前行走。有好几次还去寻找两位李大人,李大人似乎不想见到她,常常避而不见。”
      “李承微为人阴冷淡薄,这时不识好歹却活络起来了。”陈询摇头,“当时我曾想两位舅父随驾实则被软禁,所以并未劝说他们留京,以为父皇心思明确,我若再去触龙鳞,便连自己也要被软禁了。他们自然是护我的,明知此去性命未卜,也抛下李氏多年经营的农庄不顾。所谓众志成城,还不如筹谋自定。你派人提醒尉迟良媛看住李承微,不许她再愚蠢行事。”
      低头又将信笺看了一遍,那娟秀的笔迹与章青砚的笔法各有特色,皆是临名家又含自创,只是这写字人的性情让他不安心。李承微不过是表面的好强,尉迟眉月的心机那可是比海还深。如今不得不依靠她传递消息,又开始凌驾他的权力,他为了长远打算却不能对她做什么,心有不甘却也懂得隐忍才是上策。
      陈询几人沿着越黔官道,继续朝京城方向而去。
      途中,曾有皇族宗亲派人追上询问太子将到何处去。陈询如实相告。其实随驾官吏在京中都留有亲信,便于让他们打探京中状况和叛军动静,后来说关外两股叛军蠢蠢欲动想攻占京城。偏偏此时太子回京了,而且不是奉旨回京,他们便疑心太子手中会有很多兵,追上来询问,一看太子一行只有十几人,同时皇帝又将统领禁军的权力交给楚王,所以大多数人以为这是太子自寻死路,于是渐渐无人再追上来影响他们的行程,这才一路顺畅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偏静的小长亭,与等候在这里的肖江材碰面。
      肖江材将探悉的上阳近况叙述一遍:“现在京里还有陆陆续续逃出的百姓,也有观望不走的百姓。他们曾问:陛下走了,太子为何不监国?臣等安抚说,太子不会丢弃百姓,他会回来主持大局。还有人对陛下言行不一致很不满,说端阳节陛下出现在怀望楼,原来是糊弄百姓。还有人问,首席宰相、御史中丞、户部尚书等人竟潜逃再叛变,国之不幸,皆因这些人,此前陛下为何不惩罚他们。”
      “他们是在谴责父皇用人不当。”陈询暗觉沮怵。
      “现在司马清焕将军已募集到了五千人,张尚义将军要求将这五千人先安置在尚武苑训练,并每日发放钱银安抚,李氏农庄每日提供膳食,全部由李秉昆大人亲自负责运送食材。臣已经告诉李大人太子将要回来,他十分尽心。只说实话,现在能够安心劳作的百姓不多,农庄上天天招募人干活,天天有人卷包裹走人,问了他们缘故,说是家里人决定离京,逃命要紧,这点工钱自不当回事。如此反反复复,人心惶惶,很多庄田便无人料理,再过几日就真荒废了,到时更留不住人。如果殿下现在就到京城就好了,百姓有了主心骨,会安心很多。”
      “孤知道了,所以日夜兼程不敢耽误。”陈询想了想,“如果明天顺利,天黑前可到离滨渡口。”又道,“孤只知盐商沈氏以运押粮草为名曾将大批粮食运往越州,御驾临行前只要求带金银珠宝,不带粮草炊具。孤听顾桡说过,国库粮食至少可用三年,留给京里的用度足够了。怎么只有李氏农庄为招募将士提供粮食,其他粮库呢?”
      “国库是有粮草,但并不够三年用,现如今统计的数量也就够三五月吧。此前沈家受旨以拨军需为由将三分之一的粮食转移到越州。从陛下走后,粮库的官员就不安稳,个个出离值守,粮库等同无人看守。于是一日间,前来抢粮食的官吏、百姓不绝,只有城门郎兼城西粮库主管卢晏严明纪律,手下几位管事的也很晓事理、明大义,他们日夜关门闭户持械看守,司马将军也安排手下看护着,不许人觊觎粮仓。只是他们的粮仓便于防守却也储备不了多少粮食。现如今李大人说这些粮食留着等太子回京用,所以也悄悄转移到了尚武苑。臣想,军马粮草都在一处最好了,这样对张将军也有个交代。”
      “张将军那里你们任何时候都不要怠慢他。还有杨褊将军的家人可安好?”
      “杨家人最定心了,整个京中府门大户,就数他家安居乐业,前几日还听说他家的家奴将自家农庄产的粮食瓜果送给百姓们,那些受好处的百姓都留在京城不走了。”
      “就要有这样的大户人家坐镇,百姓才不会流失。”陈询赞道,“卢晏更明大义,所以王妃嫂嫂如此贤惠!无论如何,有够三五月的粮草好过没有,有几个顾全大局的官吏就是好兆头——其他还有什么情况?”
      “楚王身边有一人,近来出现在京城里。”
      “你是说李垣?”陈询想也不想脱口道。
      “对。臣在须岩巷、柏青街见过他几次,有一次是看到他进了柏青街蔻丹坊,还有一次还看到他和一位江湖人在碧春茶楼附近的酒馆饮酒。”
      “孤在御驾队伍中,好久看不到他了,早就猜他又去做什么煽动楚王,果然如此。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早回了京城。此人确实行迹诡异,你派人再盯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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